晨讀丨眺望劉亮程

劉亮程 浙江新聞 2019-06-30

小蟲外公說:“我從沒見過聽力比劉亮程還好的作家,他可以把犬吠、牛叫和風吹來的聲音,記錄得清清楚楚。”我是聽完小蟲外公說這話以後開始讀劉亮程的。

面對細微毫不吝嗇的劉亮程先生,我感到堅定。這種想法在聽小蟲外公說起他時發生,在讀他的《一個人的村莊》時被點燃,在看符二對他的訪談時向著高處走去,直到見到他時,堅定變得更加堅定。

我就是個痴迷於文字的小姑娘啊!這輩子沒有痴迷過什麼人,只在一次次的等待裡享受滿心歡喜的過程。這些等待都發生在深沉的夜晚。我初讀《先父》時,夜晚寂靜。

這一篇文字不知在何時已被我輕輕讀過,並畫上了標記。當初沒有繼續往下讀《後父》,大約是因為壓抑。即使回憶不起來我是何時讀的《先父》,在這個夜晚重新去讀時,我仍感到悲傷。

劉亮程寫到先父的離去,“我們叫他父親,聲音傳不過去。盛好飯,碗遞不過去。”

這面對離別的悲切像一首詩,超乎一首詩。“你壘剩的半堵牆我們還得壘下去。你在世間只留下名字,我為懷念你的名字把整個人生留在世上。”

這悲切,這深情,字字句句,都有讓我淚水沸騰的力量。

可死亡還是和重生有關,劉亮程先生的文字命運裡依然飽含希望,“我不知道老是什麼樣子,你忍受過的病痛,我一定能坦然忍受。”還有最後一句,“我的兒女們,會有一個長壽的父親。”

望而動衷。《先父》的厚重足夠覆蓋我的整個心臟,我的內心多麼柔軟且渺小,這個在我心裡對植物鍾情的男人,寫起人來,也有一種出乎意料的深情。當我讀了更多遍的《先父》以後,堅硬的寂靜也在一個夜晚變得溫柔起來。

先讀《後父》,再讀《先父》。後父是有記憶以來的後父,能記得他對土地的一生的執著。而關於先父的故事,先生斷斷續續地訴說,先父在聽,寂靜夜晚裡的我也反反覆覆地聽著。從看見第一句話就淚流滿面到看清死亡的悲傷,到悲哀深處顯露出相似的溫柔,再到大家一同聆聽到希望。

在劉亮程先生的記憶裡丟失的先父,正從遠方走來,從他的血液裡走出來,在歲月模糊的迷茫的年歲裡更需要一個父親,這個從故鄉走出來,旨意讓作者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父親,最終長進了作者的體內。這是旨意。

先父像一粒塵土埋在塵土中,先生像在瑪納斯河畔活過一個又一個冬天的石頭,是父親四十年前拉過的石頭,是躺在父親的墳頭邊上的石頭。

時至今日,好像死亡不曾發生一樣,好像所有的生命都會延續一樣,在無邊的黑暗裡,他在講故事,我們在聽著,聽著,迎接第二天的朝陽。

第二天的朝陽還是要獨自去看。

先生要來了。今日終將與先生初次相見,那麼多日子的期待將要實現。希望這樣的等待,在以後的日子,只增不減,多與經過文字的打磨而靈魂契合的相遇,多些這樣的美好吧。

好友之前告訴過我,劉亮程先生之前的講座讓她昏昏欲睡,不要抱著太大的期待。而事實上,整個講座的過程我都正襟危坐,看著平凡又樸實的先生,講起他和他的村莊的故事,講起丟失的童年,講起他的先父。雖然先生講述的內容與符二的訪談並無二致,但每一種道理聽他親口說出來的時刻,仍然覺得,這些句子裡蘊含的情感是嶄新的,可以受用一生。

我就坐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劉亮程先生,他娓娓道來的狀態真好,說出口的字字句句雖不全然擲地有聲,但都落到土地裡面去了。這一顆結結實實的被村莊裡的艱難養大的文學心,用文字為媒介,讓自己回到往事如煙的過去,回到大自然,回到萬家燈火的窗口,去傾聽夢話裡的真實的苦難,去消化它們,面帶微笑地朝天空飛翔。

講座結束了,遞給先生一冊《在新疆》和一支刻著“一衣瀾滄”的銅管筆。簽下名字的先生是寂靜的,他說:“可以來微博找我。”我說:“好。”

還是不找了吧。

遠遠地看著曾帶給我寂靜夜晚和將帶給我更多溫柔的夜晚的劉亮程先生的文字就好,就像他在喧囂的城市裡遠遠地眺望他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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