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絲】我在劉亮程的世界裡獨行
原創： 楊小玲 晚上八點 今天
我在劉亮程的世界裡獨行
1 .天階的雨水
這個夜裡，讀罷劉亮程的文字，天忽然下起了雨。我在窗畔，我聽見雨水敲打著玻璃，一條條的雨痕像新鮮的淚跡在滑落。一滴雨水濺到我的臉龐，冰冷而無聲。
這應該是怎樣的一滴水呀，它是否和千千萬萬的雨水一樣，奔跑在於我之外的各個角落。它們有的掉落於童年阿婆家的水碓旁，有的滴落在庭院深深的石榴花裡，有的下在遠山的密林裡，被風抖落成一片更大的雨簾，而有的，單單淋溼了旅人的揹包。就是這一滴水，在奔跑的路上，突然拐個彎，探望著俗事生活我們。
可那決非是這樣的一滴水，曾經有那樣的一滴水讓我的心田如何的豐潤而富足。
我決定跑向雨裡。水迅速的澆溼了我的頭髮，我的衣服，我的鞋子。我奔向哪裡，哪裡就有更滂沱的雨滴。我到底在尋找什麼？我留下了淚，和著雨水一起流進了我的嘴中，這般冷而生澀！
初夏的急雨忽然停了，城市的霓虹燈亮了，地上水窪反射著亮光。沒有人注意到你有多狼狽，你像千千萬萬個旅人一樣，你滿載著行囊，而你的心裡卻空空蕩蕩。
我走著，天階唯一的一滴雨水落向了我。我也終於明白，我於你一樣，在《今生今世的證據》裡總是在不停尋找。你尋找風，樹，草，矮牆根，恆久的月光，你讓他們證明你在虛無門家園真切的來過。你跨越千山萬水，卻將孤獨丟擲在夢裡，在這無法抵達的旅途上，你是否也曾和我一般絕望地尋找過那一滴水。
然而，我終會找到。我相信阿婆家的水碓房流水會讓它再轉動，我相信深院的石榴花會再結出甘甜的果子，我相信旅人的揹包還盛裝著希望。為何你卻說這是一條“虛無之路”呢？
2.一棵樹
有一顆樹，它離我很近，每次去機房的路上，我就能看到它，它站在那裡，默默地，彷彿等了我好久。這樣二十年，天天如此。
這是一顆廣玉蘭樹。園林師不知在哪一年修剪的時候，誤砍了一枝樹椏，傷口結了痂，這道樹疤像極了人的一隻眼睛，它總在瞪大著眼在像窺視著什麼，我叫它“獨眼”。
春天來的時候，它的樹幹透白，稀疏的枝頭會突然冒出紫色的花蕾。和風拂面，幾天的醞釀，粉紫色的花瓣，滿枝滿樹地怒放，迎著暖陽，是那般的熱烈而美好。我經過它時，心裡充滿了莫名的喜悅。這一冬的厚積薄發，一顆樹終於迎來了它生命中最美的時候！
花兒凋零的時候，它的新芽也爬滿了枝頭。用不了幾天，它又是滿枝滿樹的碧綠。我常常驚詫這片繁陰，它茂盛得幾乎完全遮住了太陽的光茫，它也成了生靈們天然的庇佑所，我常常看見幾只野八哥和長尾巴大鳥在你的枝頭棲息鳴叫，我也看見松鼠機靈地在枝杆上竄上爬下，有時它的根部會突就冒出幾顆灰白的野蘑菇，還有一群螞蟻排著長長的隊伍，拖著甲殼蟲爬進最靠他身邊的洞穴。
到了秋天，它又一片一片，一大片一大片地落著葉子。有時它落了一地的葉子，第二天早上卻乾淨地空無一物，大約是夜裡的疾風將它們全部掃進身邊的河床裡吧。
在《樹能記住很多事裡》，你有一棵屬於荒蕪家園的樹，你的父親曾將新鮮的麥垛掛在它的枝頭，它是如何的豐盈而富足。父母樹下勞作，孩子們在樹下游戲，這棵樹讓你最好時光，永遠定格在這個完整而溫暖的畫卷中，不會磨滅！
可是我於你不同，我的這棵樹它就真切地站在那裡，它從來不會丟失。許多人忘記它的存在，只有我最待見它，它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一棵樹！
它在這樣的一年裡，它總是忙於開花，忙於長葉，忙於凋零，忙於成長，年年如斯。有時我在想，我活得還不如一棵樹，你至少還活得四季分明，而我已經庸碌地成為一根朽木！當我向你走近時，我聽到了你的心跳，你瞪大著眼說，我再給你二十年，可以嗎？活出你自己模樣！我流下淚，在這樣此後的二十年裡，你還能為我“證明”嗎？我卑微但並不庸碌。
當我轉身離開你時，我發現晨陽已為你打上綠色的光片，兩隻野八哥和一隻長尾大鳥已棲上了你的枝頭，它們熱烈地交談著。
我有一個朋友，他叫獨眼。他是一棵樹！
3.人畜共同村莊地圖
如果你不嫌我的粗礪，我想我可以為你繪製一幅屬於你的村莊地圖。
你的家鄉在北疆沙漠邊上的小村莊裡，我給它定的色彩基調是淡褐色。這幅圖以你的土屋為中心，依次延伸到村莊角落裡。你們家的房子是泥巴打夯壘起來，你們院子的牆也是用粗礪泥巴砌起來的。院子裡有一棵碧綠茂盛的大樹，這棵大樹對你來說非常的重要，你想到家時，你就會記掛著這棵樹。你的土屋旁有一間牛欄，一個羊圈。
通常，你的母親天不亮就起來了，她去村子唯一的一口古井汲水，那條小路因為常年累月的行走，已非常平穩。爾後，你母親點上廚房的柴禾，一道白煙在院子裡嫋嫋升起，你們吃罷母親的煮的玉米粥片後，各自上工了。你的父親去村東的麥田灌水，你和你哥去南邊荒草地放牛羊。
我把你的鄰居的房子散亂的畫在你屋子的四周，他們都是你生命不可缺少部分，你的生活和他們有千絲萬縷關係。你是異鄉人，你的親屬不多，村西有一條河，河的另一側住著你的姑媽，在她得了重病的時候，曾拉著你的手說，叫你母親過河對岸來“喧喧”。
一條自北向南的土路貫穿於你們整個村子，這條土路是你們與外部聯繫唯一的途徑。你在放羊的時候，曾熱切盼望著這一路的滾滾黃沙像濃煙一樣向你襲來。你見過響著搖鈴的駱駝隊，疾馬怒飛的車隊，你想像他們向你騎過時，有人會出伸手拉上你，去向遙遠的南方。
黃沙，荒草，土屋。這幅畫的背景荒蕪得不像給一個孩子住的地方。如果你願意，我會在你的院子裡畫上四季開花的紅月季，這樣你們家就有了生氣。在最靠近你的鄰居的小路上，畫上一個扎著黃毛辮的小姑娘，她戴著狗尾巴草做的發冠向你走來，這樣你的童年就不會孤單了。我還要在荒草地上種上許多的灌木，這樣你就不會去遙很遠的荒灘上砍柴禾。那年你十四歲，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你的家人讓一個孩子在寒風徹骨的夜裡，趕著牛車獨自去砍柴禾。柴禾拉回家了，可是那夜的極寒沒有讓你的心再暖和過。
“父親“兩個字眼，是你心頭永遠的硬傷。他走時，你才8歲，他僅37歲。他缺失了你整個童年，少年，青年，以及中年的成長與陪伴，你比任何人在任何時期都渴望過有一個父親。當你40歲時，你活過你父親的年齡了，你長成你父親的樣子，你故園重返。我想在你院子那顆樹下，畫上那天你的全家福。那一天，你的年邁父母坐在樹下的小板凳上，你和你的兄弟姐妹擁簇著他們，你們笑著……時光並沒有缺失什麼，只是一盞煙的功夫，恍然又過三十多年。
在此，貪窮，飢餓，恐懼，孤獨，以及死亡，我避開了以上所有的字眼，為你作了屬於你一個人的村莊地圖。因為我想我可以給你一個屬於我們大多數人的童年。
我不知道將它寄到哪裡？你在沙灣縣，或者不在沙灣縣，但我確信，你還在北疆。我希望你在60歲的時候能看到它。每個孤獨的靈魂都會有終老的時刻，而恰恰只有你，知道將它安放何處！
作者單位：浙江江山市碗窯水庫管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