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歷史上確實存在的名將，唐朝人李靖的名聲有些大的不可思議。雖然很多人都曾聽聞其人，卻又僅僅將之當做神話體系中的托塔天王。這樣的人為升格，是其他歷史人物所很少能企及的。

如果我們仔細考量李靖其人的升格過程，就會發現很多隱藏在神話故事背後的歷史進程。

早期的被動神話

李靖的軍事生涯 可以從太原起兵算起

歷史上的李靖，生活在公元6-7世紀之間，是典型的隋唐關隴軍事貴族型人物。在追隨李淵的太原起兵後，又接連參與了攻滅王世充和竇建德兩大勢力的戰爭。稍後更是揮軍南下，迅速撲滅了企圖復興南樑的荊州貴族後裔蕭銑和起義軍首領輔公祏。可以說，李靖幾乎參與了構建唐朝的大部分戰爭，稱得上開國功臣。

在李世民通過玄武門之變上臺後，李靖又為新皇帝東征西討，先後參與了北方東突厥汗國與征服河湟吐谷渾的擴張性作戰。最後榮升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並一度留下了被後人不斷傳抄的兵法《李靖六軍鏡》。至此，後人談及唐朝就不可能忘記其大名，這也是他被不斷神話的輿論基礎。

歷史上的李靖 其生涯已經足夠輝煌

然而，由於關隴軍事貴族的腐化與府兵制度的迅速瓦解，唐軍的戰鬥力開始逐步下滑。最後只能依靠募兵制維持兵源，並吸納各種番兵番將作為精銳力量。其結果是帝國領地的進一步擴展，但又因為後繼乏力而守不住漫長邊疆。於是，無論官方還是民間都以筆代戎，藉助對西戎剋星李靖進行懷念冥想，期望獲得難以置信的玄學戰力。

此外，不少駐防西域的士兵也不可避免的皈依本地佛教。他們就地取材，祭起了佛教戰神多聞天王，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毗沙門。在《毗沙門儀軌》中就曾記載，大石、康等昭武小國圍安西城，守軍只得召喚毗沙門救場。天王派次子獨健領神兵援助，還放出猛寵金鼠咬斷敵軍弓弦，最後挽救了安西城。為了能隨時隨地施展玄學戰術，唐軍已經不滿足於設壇作法的膜拜，還製作了隨軍攜帶的天王旗。上面畫有大大的毗沙門，作用類似古希臘盾牌上的女妖美杜莎、羅馬軍團高舉的耶穌聖象和古印度士兵盾牌上的溼婆神形象。

西域的唐軍 經常高舉毗沙門天王的戰旗

毗沙門的軍事玄學不僅流行於西域，也很快順著龜茲傳播到了西南。四川資中的西巖摩崖造像，就有毗沙門像碑文，記載天王顯靈助唐軍解除南蠻圍困的神話。值得注意的是，毗沙門的第三個兒子名叫哪吒。天王亦有標誌性法具--寶塔，所以榮獲了托塔天王的別稱。

但直到此時，李靖與毗沙門的形象還沒有被重合起來，兩者都屬於被士兵普遍崇拜的軍神人物。因此從五代到戰力頹廢的宋朝之間，還有不少單純祭奠李靖的事情發生。例如遭到契丹攻擊的後晉軍隊，就曾宣稱李靖在陣前顯靈，幫助他們擊敗頑敵。兩宋帝王更是對其深愛有加，曾經8次對先賢進行加封。

兩宋皇帝對 李靖的死後追封

二神合體

由於契丹影響 李靖也有了藥師稱呼

同樣是在兩宋期間，因李靖與毗沙門都有著近似的玄學功能，逐步被不明所以者混為一談。當時的佛教日益興盛，但卻受到北方遼國的影響。於是李靖開始被賦予了非常契丹化的字--藥師。在同期的《藥師如來觀行儀規法》中提到，修行藥師法時要請出四大天王。所以，後世文人很容易將弄亂，兩原本不相干的兩者強行合體。

接著，署名為李靖的《陰符機》出現，其人也就被正式划進道家體系。為後來《封神演義》將天王父子故事道教化埋下伏筆。

道家的《陰符機》也開始將作者署名為 李靖

進入元朝，《樂毅圖齊七國春秋平話後集》中，便有了“黑殺神真武賢聖鬥毗沙門託塔李天王”名號，李天王與毗沙門合體算是真正完成。在《三教源流搜神大全》更是寫哪吒托胎於托塔天王李靖家中，並說他本是玉皇駕下大羅仙。從此，關於毗沙門與哪吒的各種設定與故事，又逐漸從佛教被劃入道教範疇。

當時的文人已經不能理解毗沙門的正確含義，將“門”理解為現實中的地點。因此在元末楊景賢的《楊東來批評西遊記》第九齣中，直接寫出了毗沙門下李天王。顯然，作者是把原因音譯的毗沙門中的“門”字，當成了李天王的辦公地點。

源自毗沙門兒子的哪吒 也開始稱老爹為李靖

到了明朝，隨著漢地佛教密宗衰落，類似情況更是變本加厲。晚明的《南遊記》第十一回寫道：毗沙宮李靖天王之子，名喚哪吒。顯然這是作者以為天王當個門衛是不合適的，就自動為其升級變出個王宮。

見得風就是雨的烏龍不僅出有文字領域，對圖像的解讀也很快出了偏差。如本是毗沙門部眾的夜叉，因為在天王造像時常被踩在腳底，便被誤以為是主角的革命對象。以至於在哪吒鬧海文本里，被描繪成龍宮的裡的蛤蟆妖。這個形象也一直流傳至今，在幾乎所有的影視作品中都有體現。

今人熟知的蛤蟆精形象 源自毗沙門麾下的夜叉

正因為有了這些改編不是胡編的鋪墊，《封神演義》中出現了商朝陳塘關總兵託塔李天王形象。他和兒子哪吒還分別獲得是道家大仙的燃燈道人與太乙真人指點。如此放飛自我的情節設定，若是被當年的名將李靖知道，恐怕會帶兵讓作者出來謝罪。

結合毗沙門形象的李靖 最終因封神演義而淪陷

周邊同人

李靖也將最終單飛 凌駕於過去的四天王之上

當然，李靖-毗沙門天王的故事還沒有就此完結。在傳統宗教和文學中，他都有著超越其他三位天王的特殊地位。除了最有名的哪吒，毗沙門信仰還貢獻出了二郎神與沙和尚兩個大流量IP，其原型也分別是毗沙門次子獨健與麾下大將夜叉。

此外，李天王自己又直接從原有的組合中單飛，成為獨立於四天王體系之上的單獨人設。這個過程的起源，還是要回到唐朝時期。早在中原佛教的源頭貴霜帝國，毗沙門的地位就已經被重點拔高。健陀羅的四天王造像，通常是毗沙門著貴霜貴族裝，另外三天王著傳統印度貴族裝，顯然是有階層人群劃分的含義存在。

貴霜時代的毗沙門天王 地位已高於其他三位

根據《大唐西域記》的說法，原本是塞種人出生的于闐國王，就相信自己是毗沙門的後代。巧的是，因為是唐朝的藩屬，國王也接受長安的賜姓。這種現實版的李天王形象，也是後來文字遊戲的絕佳素材。

隨著佛教從於闐向全東亞傳播，毗沙門也就逐完成了單飛壯舉。近代的日本戰國梟雄上杉謙信，就是李天王的腦殘粉，並因此迷戀軍事玄學，在戰旗上寫上大大的“毘”字。就是在西南地區，不斷目睹唐軍施展顯靈戰術的吐蕃和南詔，也同樣格外崇拜毗沙門。

崇尚軍事玄學的上杉謙信 也是李天王的腦殘粉

當然，隨著眾多同人作品的流傳，先民對於毗沙門或李天王的崇拜源頭也漸漸無人所知。尤其是在五代之後，不少曾經高舉天王戰旗的勢力都趨於衰退，進一步加劇了拷貝後的完全走樣。包裹於內層的宋人，對外來事物是愈發牴觸而難以理解。偏居外層的遼國、西夏和吐蕃，也被更外圍的新勢力所阻斷。

最重要的是，作為佛教原產地的印度和中亞地區開啟了伊斯蘭化進程，讓其神話哲學系統已完全失去了原有根基。等到真正心懷天下的蒙元確立，佛教的地位便已遠遠不如東漸的色目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