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記憶:湖嶺老街

連環畫 燕子 詩歌 建築 永嘉古道 2017-06-22

古道記憶:湖嶺老街

湖嶺是瑞安西部山區的一個大集鎮,片區中心,離瑞安、永嘉(今溫州)、青田、文成、平陽、青田大約都是七鋪路,古時一鋪十里路,七鋪路即35公里,一天的腳程就能走到,在公路未通前,山裡人交通靠得是雙腳,一天走七鋪路很正常,現在人嬌氣,出行以車代步,腳的走路功能退化了,我也一樣,現在走不了太遠的路。小時候外出、走親戚都是走路的,只有到縣城才乘車,九歲那年,舉家遷到郭溪翻水站父親上班的工地,那時走瞿湖古道半天即可,我早上出發,走得快還能趕上午飯。

古道記憶:湖嶺老街

我家住在湖嶺老街,我小的時候,湖嶺老街還很熱鬧的,老街還開著打錫店、中藥店、剃頭店、竹椅店、秤店,生意還好,我們家邊就開有一家竹椅店,一家打錫店,竹椅店打的主要是蔑席、竹床、竹椅,老闆是樂清人,一家五口,憑著一手手藝,生活過得令左鄰右舍羨慕,打錫店是同姓人,與我同輩,打錫店打的主要是酒爵,農村上酒都用酒爵,那時家家戶戶都有一兩隻,擺喜酒,自家的酒爵、桌凳不夠,就要挨家挨戶去借了,那時每家東西都有名字記號,方便借用。那時最熱鬧的是會市,會市也叫物資交流,湖嶺最有名的市會是牛市,養牛戶會把自家養的牛拉到牛市上賣,牛市設在老街對面的灘林中,牛主將牛繩往樹上一拴,就等買家了,牛交易一般有一位中間人,叫“嶽郎”,嶽郎眼睛很歷害,看幾眼牛,拍幾下,不用秤就能判斷出肉牛的淨重,然後據此計算整頭牛的價格。一單買賣做下來,嶽郎一般都收取一筆嶽郎錢。以前湖嶺山裡人,家家都養黃牛,白天放牧,晚上歸欄,牛糞做肥料,牛大了可以耕田,等牛老了,耕不動了就賣掉,也有人家專養牛賣,湖嶺鎮有個呈岸村,村裡有許多以殺牛為職業的屠夫,有人說自己看過殺牛的場景,牛都是流著淚被殺的,但我沒看過,即使遇到,我也會躲得遠遠的,這有點殘忍,殺豬我倒見過,我家鄰居有位叔叔就是殺豬的,那時少有職業屠夫,呈岸牛屠夫多,那裡自然成了牛肉屠宰交易地。湖嶺的黃牛肉很有名,每家有每家的烹製祕方,現在最有名的是明金牛排店,我回老家時,也買過幾次,買他們家的牛排得排隊等,我雖是同宗,也不例外。我最喜歡吃的,除了牛肉,還有拉麵,小時候,自家拉,我們家人多,邊拉邊吃,拉得還沒有吃得快,母親等我們吃飽了,自已才吃。當然了做工調料調沒有拉麵店好,但我還是最喜歡吃母親拉的拉麵。

小時候,家家戶戶的老屋大致相同,兩側是木構架,清末民初的建築風貌,外牆和分隔牆不承重,承重全在樑架上,隔宕是木板的多,窗顯得靈巧。老街臨街是店鋪,有四扇落地店堂門,也有活動門板的,白天推下,晚上推上的,方便做生意,即使不做生意,也要全部推下,家裡亮堂,那時候家裡不用鎖門。門板的用途除了關門用外,還以做乒乓桌,幾塊門板一拼,中間用木棍竹條甚至扁擔一橫,就可以打球了。

古道記憶:湖嶺老街

老街的木屋大都是二層,也有三層的,兩邊砌石牆,牆石大都來自溪裡的溪石,每一場洪水都會把上游的石子衝來,這些大點的石頭就成了古屋的石牆,一般一棟房子是一個家族,也有異姓的,一家一房或多房,房與房之間用木板隔開,一樓潮,大都鋪有地板,一樓開店吃飯,二樓住,屋後是柴樑,主要養豬,茅廁稍離居所遠點,豬圈、茅廁用於種田,與一般農村無異,只是老街上的人家,男人種田,女人做點生意補貼家用,也養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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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的街面鋪的也是溪石,是從溪裡挑選出來最平的石頭,石頭用沙石土墊實,老街最平整的是各家門前的階石,階石一般兩級,也有一級,石頭最大也最平,老街還有一個好處,雨天淋不到雨,晴天也少晒,我家隔壁有位考上師範的大哥哥,從小學讀到高中畢業,沒買過雨傘,下雨時就是一路沿屋簷去上學的,遇小巷空隙跑跳過去,我上下學遇雨沒帶傘時,也是這麼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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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紙亭了,紙亭原是為紙農挑紙客作休息用的,紙亭為四角亭,佔地約有三間地基,中間四根方石柱,石柱上刻有對聯,其中一聯:“為名忙為利忙忙裡偷閒少坐坐;謀衣苦謀食苦苦中作樂多談談”,四邊木柱,柱樑相接支撐,承受整個亭子的重量。亭中有美人靠,與木柱相連,中間空曠,紙亭裡夏天涼快,大人們乘涼,聊家常,打牌,小孩們做遊戲,看小人書,小人書有借人家的,也有自已買的,還有租來的,租看小人書一般一分錢一本,也有一分錢兩本的,擺書攤的也是小孩,小小年紀就知道做營生了,我們那時除課本外,唯一可看的就是小人書了。記得我第一本課外書還是哥哥在我初一時候留給我的,一本古詩詞讀本,不厚,裡面的詩詞我幾乎全能背誦,甚至還模仿著寫,那時雖然還沒有弄清楚詩詞格律,但卻開啟了我的朦朧詩心。紙亭隔溪是東洋降,東洋降是湖嶺鎮所在地大同村耕種世世代代的土地,也是湖嶺最肥沃的田地,那塊地雨季洪水衝不到,旱季旱不到,養育了世世代代的大同村人。大同村最大的姓氏是鄭姓,鄭姓在明洪武初年就從浦江來到這裡落戶,是湖嶺最早的居民,上街有鄭氏宗祠。年年春耕時節,燕子飛回在紙亭樑下做窩,我們那時雖然調皮,爬高爬低,常爬到亭頂下狹小的空閣裡,但從來沒有把燕窩破壞過,我們知道,燕子是益蟲,吃害蟲,我們家的屋樑下也常有燕子來做窩,鄉下人把燕子來家做窩,看成幸事,把它們看作貴客,不會驚擾它們。而布穀鳥就沒有這麼幸運了,當作四害除,我的夥伴們沒少掏鳥窩。其實,布穀鳥主要還是吃害蟲,稻熟時偶爾吃點稻穀,只要人們防防,吃點穀子,也沒什麼,畢竟鳥類還是利大於弊。那時候紙亭早沒有屏紙交易,屏紙交易移到了下街太陰宮,屏紙也叫草紙,一刀一百張,一刀一刀相疊,紮成捆,一捆十刀。太陰宮奉供大陰宮聖母陳十四娘娘,我們管叫“老宮”,是燒香請神保佑的地方,老宮裡有戲臺,正月裡做戲最熱鬧,做戲開場“打八仙”,八仙打過之後才是正本,文戲本基本是才子佳人戲,戲中主人公無不歷盡艱辛,最後小生考得狀元,抱得美人歸,結局團圓幸福,武戲最多的是楊家將忠君愛國懲治奸佞故事。當然了,唱的都是越劇,到現在我還能哼上幾句。那時小,最喜歡的還是武劇,只要打得熱鬧就好,戲本看懂看不懂倒是其次。老街除太陰宮外還有“東嶽廟”,廟裡供奉“東嶽大帝”,那裡就是燒香,不如老宮接地氣。現在太陰宮拆了重建,木結構變鋼筋混泥土了,宮建高了,味道卻不在了,被改混泥土的還有白墳前的土地廟,原先廟裡的壁畫很生動,我路過時,常進廟看看,現在廟折了,進廟的心情也沒有了。這些情況,全國各地普遍存在,這些古老的建築一旦被折,便永遠失去了,隨之消失的可能還有文物。東嶽廟倒是沒折,廟門有一對石獅,東牆根還有“奉憲示禁”碑,落款為光緒十五年歲次已醜十一月某日,但廟頂的雕刻少了些,問在廟裡的人,說拆了,他看胡炎在攝影,還以為我們是做文物的,說他家裡有老物件,問我們要不要,我們說自己是遊人,他說,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又不值錢,拆了就拆了。

古道記憶:湖嶺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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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老街上的老屋,所剩不到一半,還有不少是不能住人的危房,這些還沒拆的老屋,主人多數長年在出,湖嶺是僑鄉,有些華僑老屋也常年失修。湖嶺現存最老的七間古屋,雖在保護之例,也有些破舊了,那些沒人搭理的老屋,更破舊,甚至坍塌了,荒草滿地,青藤掛屋,甚是荒涼。我記憶中的老街,雖不繁華,卻很熱鬧,店鋪山裡人把農作物、薪柴、屏紙挑到鎮裡賣,賣掉後買些油鹽醬醋布等生活用品,老街上擺得最多的是酒麴,酒麴用斗量,鬥分幾兩半斤一斤幾斤不等,酒麴買回去釀酒,過年過節或招待客人用,自己也喝,山裡人釀的基本是黃酒,燒酒基本是到集鎮上買的,山裡村小,沒有燒酒的作坊。我家在街上,母親不僅做酒麴,也做酒賣,開始時酒麴從別人家批發糴來,再零售糶出去,後來母親與別人合夥做酒麴,既做批發,也做零售,也釀酒賣,我不知什麼時候學會喝酒的,肯定與家裡做酒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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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生意好,回頭客也多,主要的原因除酒麴好以外,還有份量足,小時候,賣酒麴和酒是家裡的一項收入,我們家裡人多,四個兄弟,最小的妹妹,父親在外工作,家裡沒有農村勞動力,我們村裡還規定,只要家裡有正式工作的,不得到生產隊賺工分,我們家農業戶口的六個人,基本沒有口糧,一年區區的百多斤,還是別人挑剩的,而且這百多斤口糧還得花錢去買,只不過比用糧票買回的糧食便宜些,在困難幾年裡甚至吃不飽,我也自嘲自己不到一米七的身高,與當時吃不飽有關,後來分田到戶,糧食可以自己種,我們家雖然沒有種過地,但種得糧食比別家的要好,除了第一年把稻禾種得過高,產量不是很高。那時日子雖然苦,但兄弟妹妹的感情很好,有好吃的大家都會謙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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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活動很多,不象現在的孩子,走一步都得大人看著,那時的孩子野,靜不下來,左鄰右舍,街上巷裡的孩子集在一起,不是東家西家,就是西家東家,那時候我們最喜歡做的遊戲就是演電影,看完一部電影,馬上上演,年紀大的孩兒王,演敵方的司令副司令,年紀稍小的孩兒王,演我方的連長副連長,一般情況,電影裡沒有敵方副司令、我方副連長的角色的,也改編進去,套路基本不變,我那時固定演我方副連長的角色,直到我離開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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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遷回老家時,已是六年之後了,那時有了新街,其實說是新街,不如說水泥馬路罷了,老街日漸冷落了,生意都轉到新街了,僅有酒麴還擺著,生意也大不如從前了。不久老街也澆成了水泥路,騎自行車方便些,還是一樣冷清。到後來,人們生活好了,積蓄多了,先富起來的人,買了電視機、縫紉機、自行車三大件後,接下去就把老屋拆了蓋新房,屋蓋高了,街就顯得小了窄了,老街與許多中國的小鎮一樣,也慢慢地從記憶中褪色。而那些沒有拆的古鎮卻成了風景,可這在當時,誰能想得到呢?不過話說回來,物以稀為貴,多了就不珍惜了,也就是由於大部分的古鎮古街古屋消失了,留下來的才彌足珍貴。但湖嶺老街畢竟是我的故鄉,所以才留在我記憶裡。

轉載於 :溫州旅遊體驗師

文:鄭明曉,字愚之,號云溪山人,1966年生,原藉浙江瑞安,遷居溫州,浙江詩詞與楹聯學會會員,喜山水旅遊,著有《云溪山人詩詞》、《云溪山人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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