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媽今年六十多歲了。她早年喪夫，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兒子王有發拉扯成人。兒子也十分爭氣，雖然沒有考上大學，但這些年在外打拼，也發了不少的財。他帶回來成摞的鈔票，把以前的老屋改造成了三層的小洋樓，家用電器一應俱全，高檔傢俱應有盡有，叫王大媽一個人在家裡守著。王有發說，如果他媽會開車，他一定給她買一輛寶馬回來，讓她沒事的時候就開出去兜兜風。
王大媽一個人守著這三層的小洋樓，雖然每個房間都塞滿了傢俱和電器，但她還是覺得空蕩蕩的。特別是晚上，那些高檔傢俱和電器都反射著慘白的燈光，常常令她不寒而慄。只有鄰居李么爺每天早上趕著一群鴨子從門前經過，問候一聲“吃過了嗎”，她才能感覺到一絲絲人氣。
李么爺沒有兒子，兩個女兒出嫁後很少回來，前些年又死了老伴，生活很是辛苦，六十多歲了還得靠養鴨子來維持生計。王大媽常常到李么爺的鴨篷裡閒聊解悶，打發時間。她也多次邀請李么爺到自己家裡坐坐，可李么爺說怕弄髒了她的屋子，令她的兒子不高興，一直不敢越雷池一步。
有一天，王大媽突然病了，高燒不退。李么爺叫了一輛摩托車把她送到縣城醫院輸液，守了她三天三夜。回來後，李么爺的鴨子丟了一大半，把他心痛得差點昏死過去。王大媽很是過意不去，拿出錢來要賠。可李么爺堅持不收。他說：“鴨子丟了，心痛歸心痛，可怎麼說也不能讓你來賠啊！再說了，到醫院去陪你，那是我心甘情願的。”王大媽很是感動，當晚就在鴨篷裡安慰了李么爺一夜。
第二天，李么爺就心情大好了。他說：“我丟了幾十只鴨子，換來一個老伴，值！”
王大媽說：“你先別得意。這事還不知道我兒子同意不同意呢。”
李么爺一聽，立即就象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蔫了。他說：“是啊，我這樣一個糟老頭子，既沒人才，也沒錢財，哪能高攀上你啊！”說完，眼圈便有些紅了，亮晶晶的眼淚在眼眶裡直轉。王大媽見狀，有些不忍，安慰他說：“你別急——昨天丟了那麼多鴨子也沒見你這麼著急呢。慢慢來，辦法總會有的，讓我好好想想。”
李么爺說：“你可比那些鴨子值錢多了！”
清明節到了，王有發領著老婆孩子回老家來給父親掃墓。他今年的生意特別好，他說這是多虧了父親在天之靈的保佑。父親死得早，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王有發決定要讓父親在閻王爺面前過得有頭有臉。他請人用紙給父親做了一座靈房子，一座四合院，三樓一底，裝修十分華麗，房間裡的傢俱電器全都按照自己家裡的規格配置，還有一個超大型號的蘋果手機。院子裡停著兩輛轎車：一輛寶馬，一輛勞斯萊斯。為了讓父親不寂寞，王有發還特意按照一位女明星的模樣為父親做了一個新娘。
掃墓回來後，王大媽便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了，還長噓短嘆，流眼抹波淚的。這可急壞了王有發。他和媳婦站在母親的床邊，搓著手說：“媽，如果你身體不好，我們就陪你上醫院；如果你有什麼難處，就說出來我們幫你解決；如果兒子媳婦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就打我們罵我們……你這樣不吃不喝的，叫我們怎麼辦呢？——我們還要忙著回去照看生意呢！”
在兒子的再三催問下，王大媽終於開口了。她說：
“兒子，你很有孝心，為你爸想得很周到，樓房，傢俱，電器，轎車，什麼都有了，還給他娶了一個漂亮的女明星。可是，我想過你媽我嗎？我守了你爸一輩子，只想有朝一日下去了，能和他重新團聚。現在你倒好，給他送去一個什麼明星。你爸走的時候，才三十歲，年輕英俊又瀟灑——估計現在也還是那副樣子。你再看看你媽我，都老成什麼樣子了？他有了那個女明星，等到我去的時候，他還會看得上我嗎？我想，要是我再晚幾年下去，恐怕連當二奶的份都沒有了吧，就算想做小三，你爸也不一定會要我呢！——你們都別管我了，忙你們的生意去吧，讓我早點死了算了。”
王有發和媳婦聽了王大媽的話，有些哭笑不得，忙安慰說：“媽，原來你是為這事啊！那些都是模型，紙做的，當不得真的。你就別計較了。”
王大媽還是不依不饒：“雖說那些模型是假的，但我看你那份心可是真的。”
王有發說：“媽，要是早知道你會不高興，我就不給爸做那個什麼新娘了。可現在已經這樣了，你讓我怎麼辦呢？——我總不能去把那女明星給叫回來吧？”
王大媽說：“那倒不必。——你現在不是有錢了嗎？你能送給你爸一個女明星，也一定能給你媽弄個男明星來。這樣才公平！”
王有發一聽就急了：“我的媽呀，那些明星出場費就要好多萬呢，我哪請得起啊！”
王大媽說：“那你們就別管我了，讓我早點死了算了。——我一個人住在這空蕩蕩的樓房裡，跟個孤魂野鬼一樣，活著也沒啥意思。”
還是王有發的媳婦聽出了王大媽話中的貓膩。她把王有發拉到外屋，小聲說：“我看媽是心中有人了。她想找個老伴！”
王有發說：“這怎麼可能呢？她以前年輕的時候，那麼多人來給她說媒，她都沒有嫁呢！”
媳婦說：“怎麼不可能呢？俗話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呢。我們長年在外，媽一個在家，寂寞啊。我看，不如就順了她老人家的意，給她找個老伴吧！”
王有發想了想說：“也好。找一個人來陪著媽，我們在外也放心一些。——我先去問問再說。”
於是他回到母親床邊說：“媽，你讓我給你弄個男明星來，這確實是為難兒子我了。就算我能弄來，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你呢。我看不如這樣吧，我們周圍方圓十里八村，你要是看上了哪個老頭，給兒子我說一聲，我一定給你弄回來！”
王大媽一下就從床上彈了起來，問：“你沒騙你媽吧？”
王有發說：“兒子哪敢啊。”
王大媽說：“那，先給我端碗飯來，吃飽了再說。——這兩天可把我餓慘了！”
王大媽領著李么爺上街，洗了頭，理了發，剃了鬍子，衣服也裡裡外外換了一身新。平日裡邋里邋遢的一個糟老頭，經過一番包裝之後，看上去也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起來。他跟在王大媽身後，小心翼翼地跨進了他以前從來不敢進去的小洋樓，站在王有發夫婦面前，有些難為情地說：“咱們鄰居這麼多年，以前你們孤兒寡母的，生活很艱難，我也沒有幫上什麼忙。現在倒要來享你們的福，實在是於心不安啦！”
王有發說：“李么爺，你也別客氣。——我就當是又扶了一次貧吧！”
笑聲從王大媽的小洋樓裡傳出來，一直傳到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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