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姐姐化完妝,我成了入殮師。

化妝 時尚 上海 服裝 口紅 農村 首飾 大學 四格格驛站 2019-05-12


給姐姐化完妝,我成了入殮師。


心裡有故事 · 文裡有智慧

文|宸卉 圖 |攝圖網

李杏!遺體清洗。

凌晨三點,我被一陣急促而低沉的聲音喚醒,立刻睜眼,從床上彈起來,套上藍色的入殮服,戴上口罩和硅膠手套,穿過燈光昏暗的長廊,長廊盡頭是遺體清洗間。

逝者是一位中年建築工人,不慎從還未完工的高樓摔下身亡,滿是汙漬的灰色工作服一大片一大片地被血浸染成暗紅色。

我對著遺體深鞠一躬,便開始為遺體整容的第一個環節——清洗遺體。

是的,你沒猜錯,我是個入殮師。

1

六年前,我還在家鄉小鎮上的一個理髮店裡為別人理髮,有時也給要出嫁的新娘化妝。

我姐姐出嫁那天,天還沒亮,我就早早起來為她化妝,潔面、保溼、塗粉底液……我細緻地進行每一個環節,我要讓從小就開始照顧我的姐姐成為全鎮最漂亮的新娘。

圍觀的親友們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姐姐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露出羞赧的笑容。

看著姐姐美麗又幸福的樣子,想到以後她不再和我住一個屋簷下,我悲喜交加,眼淚撲簌簌就下來了。

按照習俗,我不能送姐姐去婆家。接親的車子揚塵而去,我的眼淚徹底決堤了。

半個小時後,我臉上的淚痕未乾,村民傳來一個噩耗:接親的車子翻下山坡,姐姐當場命隕。

再見到姐姐,她已經完全不是離家時的模樣。臉部遭受重創,眼睛和鼻子一片血肉模糊。

鎮上的陰陽先生給姐姐做簡單的處理,我站在一旁,看著姐姐慘白的臉,突然有一種衝動驅使我拿來自己的化妝箱,不顧親人的勸阻,給姐姐重新化妝。

化完妝的姐姐看起來面色紅潤,宛若熟睡。家人彷彿看見了活著她,悲慟的心得到些許撫慰。

我的衝動,讓我的姐姐體面地入土,我卻因此沒有了顧客。給死人化過妝的一雙手,哪個新娘願意讓這雙手在她的臉上塗塗抹抹?

從上海打工回來的發小,悄悄給我指了一條出路:到殯儀館去做一名專門為逝者美化遺容的化妝師。

女孩子家從事這樣的工作,會不會讓別人看不起?會不會有人覺得入殮師很可怕?

鎮上的陰陽先生因為經常接觸死人,用不到他的時候,人們總是刻意遠離他,他很大年紀了還沒成家。

猶豫再三,我隨發小到了上海,成了她的同事,原來她出來打工這幾年一直在殯儀館上班。怕被家鄉人瞧不起,也怕鄉鄰門異樣的眼光,她瞞住了一切。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也向家人隱瞞了真相。

同時自己也接受了一個事實:從此以後,我的工作對象將是已經停止呼吸的人。

2

新手期,最難克服的是恐懼感。從小到大,我看到一條毛毛蟲都會嚇得一驚一乍,更何況每天面對沒有溫度、沒有氣息的屍體。

我師傅就問我:“你當時為你死去的姐姐化妝時害怕嗎?”

我毫不猶豫回答:“不害怕。”

“為什麼?”

“因為她是我的親人啊。”

“那就把我們面對的每一具遺體都看做是我們的親人,自然就不怕了。”

我試著以這樣的心態展開我的工作,恐懼心理果然消減了很多。試想:如果我沒有視死者如親人的專業精神,我在這個行業無論如何是堅持不了這麼久的。

我獨自處理的第一具屍體是一個二十幾歲在校女大學生的,稱她小倩吧。

小倩身材苗條,面容姣好。她的衣著時尚不俗,看似家境不錯。

就像師傅教我的,我把小倩看做是自己的妹妹。這樣一來,我不但不害怕了,反而為她的死感到惋惜。

資料上寫明她的死因:割腕自殺。我不明白,這麼美好的年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如此捨得放棄自己的生命。

小倩的爸爸和媽媽,膚色黝黑,衣著顯舊,蹩腳的普通話裡帶著濃重的外地口音。他們站在一旁淚水漣漣地看著我為他們的女兒整理容妝。

我心生疑惑:小倩的父母多半來自於農村,而小倩的打扮怎會如此光鮮亮麗甚至名牌加身?

洗臉、擦粉底,撲粉,描眉,我小心謹慎地進行每一個環節。最後,在我選擇合適的口紅顏色時,小倩媽媽怯怯地說:“閨女,給我女兒化得漂亮些,她最愛美。”

小倩爸爸一把抹掉臉上的眼淚:“就知道漂亮,不是因為要漂亮,她的命能沒了嗎?”說著,轉身出了化妝間。

小倩媽媽悄悄對我說,小倩生前一直愛漂亮,考到上海讀大學,就和周圍的女同學比著買各種漂亮衣服和首飾,甚至追求名牌。

家裡每個月給她的零用錢不夠,她就去裸貸。債務越背越多,她還不起,又不敢向家裡要,她知道即使要了家裡一下子也拿不出那麼多錢,債主又逼得緊,她最終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來逃避債務。

有人說,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小倩為了自己的虛榮心,償付了生命的代價。

從這件事情上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用踏實的勞動換取的生命的饋贈才是最心安理得、最實在的。於是,我堅定了自己將這份工作繼續做下去的動力和信心,因為,入殮師也是靠自己的雙手付出勞動的一種工作。

3

作為一個殯葬服務人員,我每天都要面臨各種生離死別的場面。家屬哭得撕心裂肺,我也跟著心酸動容,十分傷感。

但有時候也會碰到家屬“故意刁難”,挑戰我的工作耐心和化妝技術。

有一天下午,館裡送來一具遺體,也是個年輕女孩,死於交通事故。遺體渾身上下血跡斑斑,頭骨和臉部基本碎裂。

我和師傅一起,將遺體清洗乾淨,穿上衣服。然後對著家屬提供的照片,首先修復頭骨,加填充物,皮膚縫合,再把臉部器官、皮膚等復原,最後化好妝。一共花了四五個小時,才算大功告成。

然而,女孩的父親走進來,看都沒仔細看,就嚷嚷:“我女兒肯定不喜歡這個顏色的指甲油,重塗。”

我和師傅面面相覷,因為女孩母親提供的照片中,女孩塗的就是紫色指甲油。

“可這張照片是幾年前的了,也許現在的女孩子都不塗紫色指甲油,應該是灰色或粉色之類的也不一定。”

我正要將原來的顏色洗掉,女孩母親制止了我,說紫色是對的。

“那這個髮夾也不對,款式太老舊了,你們從哪兒弄來的?就這麼隨便別在我女兒頭上?”

我正要解釋,女孩母親反問他:“你難道真忘了?這是她十八歲生日那天,你送給她的。當時她說太難看了,你還說了她幾句,嫌她太挑剔。”

女孩父親猛然間泣不成聲:“女兒,爸爸對不起你,這麼多年都沒有好好陪你長大,爸爸後悔啊!”這哭訴,似是在他心底壓抑了很久。

女孩父親是生意人,忙於打拼事業,疏於陪伴孩子。他得知他女兒出事故的消息時,還在外地談業務。

他火速趕到醫院,女兒已經撒手人寰,生前沒有給他留下隻言片語,只要求她母親把父親送她的髮夾給她戴上。

這個父親,由開始的泣不成聲,到後來坐在地上捶地哭,頭上的血管和青筋暴起。曾經缺失的陪伴,成了女兒倏然故去後他心裡最大的遺憾。

事後,這位父親來向我道歉,說他不是有意挑剔,而是想多看女兒幾眼,不想她一化好妝就被送去火化。

父母是孩子前半生唯一的觀眾,不能只顧著賺錢而忽略了對孩子的陪伴。人生只有一次,孩子的人生也如此。或許等你想陪伴想珍惜的時候,卻發現一切都已來不及。

4

殯儀館是個特殊的地方,是逝者在人世間的最後一站。可是有一天,館裡來了一個“提前到站”的人,是一個七十幾歲的老太太。

老太太專門來殯儀館為自己安排後事。她在上海寡居多年,無子女,少親友,一年前查出肝癌晚期。

“我怕我哪一天突然走了,沒人來收屍……”老太太話沒說完就哽咽住了。

工作人員記錄了她家的住址和聯繫電話,並告訴她:“我們會每天打電話問候您,至少三天一次,去您家裡看看您。”

老太太的情緒這才平穩了些。

我問老太太有什麼特別的喜好,以便於我們為她修飾遺容時做參考。

老太太緩緩地說:“我老頭子生前沒看過我化妝的樣子,你們不要把這個疤痕遮掉,不然到了那邊他認不出我。”說著,她撩起額角的頭髮,一個一元硬幣大小的疤痕露了出來。

我在手機的備忘錄裡仔細記好。

半年後的一個晚上,我像往常一樣打電話給老太太,沒有人接聽。第二天一大早我又打了一個,還是沒有人接聽。我覺得情況不妙,就叫了同事一起按照館裡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老太太家裡。

老太太一個人住一套老式的小洋樓,居室裡的陳設老舊但很氣派,無一不彰顯著老太太家曾經的富貴和風光。

她安詳地躺在床上,應該是在睡夢中離開的吧,臉上沒有留下一絲痛苦的痕跡。我們遵照她事先的安排,為她辦理了後事。

被送進殯儀館裡的逝者,形形色色,有的腰纏萬貫的,有的床頭金盡,有的年逾古稀,有的風華正茂,但是面對死亡,每個人都一樣,不可抗拒。

既然這樣,活著的時候,要把握好活著的時光,才會活得有意義。

5

人生有很多轉折點,但是終點只有一個。我能在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太太的生命的最後一程,陪伴她,為她送行,我有一種行善積德的感覺。

為越多的逝者送行,這種感覺就越深厚。

那天工作到很晚,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宿舍,剛好我母親打電話來。我把一直隱瞞著她的工作告訴了她,還跟她講了許多我做入殮師以來發生的故事。我母親一直默默地不說話,只聽我訴說。

最後,母親說:“靠自己的雙手,做的又是行善積德的事情,你早該告訴媽媽。”

母親還告訴我,鎮上的那個陰陽先生娶到媳婦了,是他暗地裡喜歡了很久的一個女人。

當夜,我夢見我的姐姐,她依然是那麼美麗,笑吟吟的。

“李杏,化妝。”我再次被同事喚醒。

新的一天開始了。化妝間裡,我用風筒吹乾逝者的面部,再用棉棒沾上酒精輕輕擦拭,然後輕輕地替逝者刮鬍子、修剪手腳指甲、化妝整容、穿衣服,儼然在為一位將要出席重要場合的大人物化妝,不敢有絲毫瑕疵。

“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他永恆的美麗。”這是日本電影《入殮師》裡最觸動我的一句臺詞。

這句話也道出了我作入殮師的意義和價值,我不後悔自己走上這條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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