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紅樓的作者曹先生,是個了不起的哲學家,非常懂得當局和旁觀的巨大反差,所以,在帶領讀者走進賈府之前,讓我們先通過冷子興,來了解賈府到底是什麼處境。

如果沒有冷子興演說榮國府這一段,讀者很容易情感帶入,和賈寶玉一樣,以為賈府正當盛時,安然享樂。

初讀紅樓時,很容易跳過這個章節,兩個大男人喝酒閒聊,長篇大論,無趣得很,不如快快走進寶玉黛玉青春期的故事,有越得多。

直到反覆精讀,再來細看這段文字,才發現,它有多重要,重要到如果沒了它,整個故事的境界就低了很多,也談不上有多經典了。

是啊,貴族公子小姐風花雪月的故事,憑什麼成為經典?

作為全書一個極為次要的人物,一個非常容易被忽略的人物,冷子興卻是上了回目名的,他又憑什麼呢?

《紅樓夢》 |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透露了哪些重要信息?

給黛玉當家庭教師的賈雨村,因為黛玉的母親賈敏仙逝,得以有空閒出來“鑑賞那村野風光”,偶遇舊友冷子興。冷子興來自京城,以賈雨村的八面玲瓏,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打探京城消息的機會。

於是,兩個大男人在村野的酒館裡開啟了八卦模式,這一八,就八到了賈府。

首先,冷子興為讀者梳理了寧榮兩府複雜的關係:寧榮兩府的創始人原是親兄弟,哥哥賈演是寧國公,居東府;弟弟賈源是榮國公,居西府。

我們先來看寧國府的傳承。

第一代:賈演;

第二代:賈代化(代字輩);

第三代:賈敷(長子,早逝)、賈敬(次子,出家修道),(文字輩);

第四代:賈珍(賈敬之子,後文可知續絃尤氏)、賈惜春(賈敬之女)(玉字輩);

第五代:賈蓉(草字輩,後文可知娶秦可卿為妻)。

再看榮國府的傳承。

第一代:賈源;

第二代:賈代善(代字輩,娶妻史氏,即賈母),(代字輩);

第三代:賈赦(長子,襲爵,後文可知續絃邢夫人)、賈政(次子,娶妻王夫人,即寶玉之母)、賈敏(女兒,即黛玉之母),(文字輩);

第四代:賈璉(賈赦次子,娶妻王熙鳳)、賈珠(賈政長子,娶妻李紈,早逝)、賈寶玉(賈政次子)、賈環(賈政庶子,趙姨娘所生)、賈元春(賈政長女)、賈迎春(賈赦庶女)、賈探春(賈政庶女,趙姨娘所生),(玉字輩);

第五代:賈蘭(賈珠之子)、巧姐(賈璉之女),草字輩。

《紅樓夢》 |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透露了哪些重要信息?

如此複雜的人物關係,冷子興信口就能說明白,足見他對賈府相當熟悉(後文可知,他是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女婿,自然對賈府的事門清)。也正因為熟悉,他所說的話才可信,並非胡編亂造。

而且,冷子興的身份也讓他比寶玉這些賈家人瞭解得更多:古董商人。

能買得起古董的人,必是富貴人家,而古董的買賣,也能看出這家實際的財務情況。所以,冷子興完全有資格評判賈府的現狀。

那麼,除了人物關係之外,他還向賈雨村、向讀者透露了賈府哪些信息呢?

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僕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這段話中,透露了兩個重要信息,一是賈府在撐著一副空架子,實際上已經入不敷出了,並且死要面子不能減省費用(這一點在後文中有多處體現);二是“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兒孫一代不如一代了。

這兩個信息對於賈府來說,相當於滅頂之災:眼看快破產了,但身在其中的人該玩玩,玩吃喝吃喝,該揮霍揮霍,兒孫滿堂,一個能頂事的都沒有。

如此坐吃山空,豈有不倒之理?

所以,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賈府最後的敗亡,與抄家一點關係都沒有,抄家只是加速了敗亡。沒有抄家,賈府這些人一樣會流散。

《紅樓夢》 |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透露了哪些重要信息?

冷子興透露的這兩個信息,對我們理解全書極其重要,尤其是理解作者的寫作主旨。

旁觀者早已看出敗亡只是時間問題,當局者卻還在醉生夢死。回頭再來看這段經歷,作者是有多痛心啊!

如果早知道,會不會振作起來努力奮鬥?

千金難買早知道,等到知道時,已經大勢已去,一切都成了泡影。

作者通過冷子興,給了我們一個上帝視角,這就好比我們知道一個年輕的絕症病人不久後將會死去,但他自己卻完全不知道,每天還在花天酒地,我們心裡是什麼感受?

總有讀者把賈府的敗亡歸罪於薛蟠打死人命,歸罪於王熙鳳玩弄權術,甚至歸罪於賈雨村的出賣。看了冷子興的演說,我們應該清楚了:這一切都還沒發生呢,賈府的敗亡是必然,這些人的惡行,不過是起了助推的作用

賈府敗亡的根本原因,是“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子孫一代不如一代”。

子孫指誰?當然是文字輩和玉字輩這些男丁了,包括賈珍賈璉賈蓉寶玉這些蛀蟲。

結合第一回開篇作者明寫的主旨:

自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絝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談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併使其泯滅也。

經歷家敗之後,作者終於意識到: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只因自己太紈絝,辜負了擁有的好資源,不但害了自己,還害了眾姐妹一起經歷這樣的災難。

深讀之後,我們會發現:作者真沒有那麼多隱藏的心思,一切都說得明明白白,而且用不同的方式多次闡明,生怕讀者走偏。

接下來,我們走進賈府,就有必要帶著這個主旨,帶著看透敗亡的心態,去悲憫賈府每一個無權之姐妹:她們即使有能力,也做不到迴天,因為這是男人的世界。

女人除了安守後院,還能做什麼呢?她們沒有安富尊榮,像元春,像探春,像寶釵,努力去做一些改變,但終究杯水車薪,最後只能成為男人的殉葬品。

一聲嘆息!既是作者的,也是讀者的,更是那些女孩們的!

特別說明:這次的紅樓解讀,是按照章節順序來寫的,主要摳文本細節,力求從細節中去發現容易忽略的地方,對人物和情節重新進行詮釋,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從第一篇《紅樓一夢,作者到底想表達什麼?多少讀者誤入歧途!》讀起,這樣更便於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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