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黔北古近代文學概觀(連載三)

作者簡介:曾祥銑,遵義市政協一屆副主席。貴州省寫作學會名譽會長。遵義市歷史文化研究會一、二屆會長。遵義市長征學會會長。著有《漫談讀書筆記寫作》《黔北薪火》《人文遵義》,與人合著《黔北20世紀文學史》《黔北古近代文學概觀》。參與策劃或主編《遵義簡史》等書籍10多種。

貴州黔北古近代文學概觀(連載三)


作者簡介:曾春蓉,2008年畢業於四川大學,文學碩士。2000年,供職于于原貴州工業大學,兩校合併後,現為貴州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藝術理論,發表相關論文數篇。


貴州黔北古近代文學概觀(連載三)


黔北古近代文學概觀(連載二)

曾祥銑 曾春蓉



第三章 宋元時期:三五新綠綻枝頭

現黔北地域在宋元400多年間,出現了本土作家作品,且有專集問世。播州楊漢英著有《明哲要覽》90卷,《桃溪內外集》64卷(均已佚);其入播13世祖楊粲、15世祖楊文均有文章傳世。南平軍趙高峰有《青蓮院詩集》(已佚),王元開、劉望之、無名氏(據考為木攀首領趙泰之後裔)等有詩作流傳下來。實際創作當然不止這些,但只能依照現存實物、歷史記載與考古發現來探討當時的文學狀況。宋元時期留下的這幾首詩歌,不僅為黔北、也為貴州所僅有。本章擬分為歷史背景、播州詩文、南平詩歌三個部分予以介紹。

第一節 歷史背景:羈縻土司思播大

兩宋期間,羈縻州進一步發展,現貴州域內數十個羈縻州中,最大的是思州與播州。元代在西南少數民族區域推行土司制度,思州宣慰司與播州宣慰司也是土司中最大的。譚其驤教授在《播州楊保考》中就說:“元明之世有‘思播田楊,兩廣岑黃’之諺,言土司之最巨者,實則田、岑、黃三姓,亦非楊氏之比也。”思州宣慰司的西北部,播州宣慰司的大部,均在現黔北地域內。部分地域屬南宋南平軍、元代南平等處之範圍。

宋之思州,治所在今務川,轄有現黔北之務川及風岡東南部。元之思州宣慰司,也轄有今之務川、風岡。

播州地域的分合、拓展,變化較複雜。楊端在唐末入播時,播州僅有現遵義縣、紅花崗區、綏陽縣地域;北宋時還包括了現赤水、習水及桐梓南部;南宋時又添進了仁懷;至元代建立播州宣慰司時,所轄範圍已包括現遵義市除務川、風岡外的全部地域,以及重慶市南部、畢節地區東北部、黔南州北部、黔東南州西北部的部分相鄰之地。

這一地域的經濟、文化,在南宋時期得到較快發展。其主要原因,一是楊氏家族的內部紛爭得以平息,一是居於統治地位的楊氏重視了對漢文化的學習與傳播。何以說“漢文化的學習與傳播”?有的認為楊端及其所領入播諸姓,雖為來自山西太原之漢族,入播後其後代即被當地習俗所“夷化”;有的認為入播楊氏並非漢族,而是“出自瀘敘”(今四川南部)之“楊保”族(譚其驤《播州楊保考》)。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楊端的11世孫楊選才開始重視文教,重視人才的吸納與培養,重視漢文化的學習與傳播,則是有關典籍所錄載的史實。

楊選襲職,正值宋高宗南渡,南宋開始。他不僅“務農練兵,以待徵調”,而且“性嗜讀書,擇名師教《子》、《經》;聞四方士有賢者,厚幣羅致之,歲以十百計。”12世楊軫之弟楊軾“留意藝文,蜀士來依者愈眾,結廬割田,使安食之。由是蠻荒子弟,多讀書攻文,土俗為之大變。”營造出“播州盛世”的13世楊粲,平患拓地,治政寬簡,“復大修先廟,建學養士,作《家訓》十條”。14世楊價“好學,善屬文。”因之前“設科取士未及播”,他“誦於朝,而歲貢士三人”。文武全才的15 世楊文多次抗擊蒙軍告捷,建立了龍巖囤要塞,向四川安撫制置使餘玠提供了抗蒙之計,他也“留心文治,建孔子廟以勵國民,民從其化。”16世楊邦憲,“倜儻,有大節,好書史,善騎射”,保持了楊粲以來的威勢。宋亡,楊邦憲循先輩維護中央統一的傳統,歸附元朝。八次進京晉見元帝的17世楊漢英,集歷代之大成,成為楊氏最有作為的一代:“漢英為政,急教化,大治泮宮,南北士來歸者眾,皆量才用之。喜讀濂、洛書,為詩文尚體要,著《明哲要覽》九十卷,《桃溪內外集》六十四卷。”(以上引文均見《遵義府志·土官》)元代史學家袁桷在《楊公神道碑銘》中也特別談到了楊漢英重視文教的事蹟:“大修泮宮,招蜀之名士,教厲化夷俗。”

南宋至元朝前期,播州楊氏11至17世重武亦崇文,成為該氏治播29世725年間的最好時期,播州地域在這一時期也得到了較好的發展。除了地域之廣大和實力之強盛,經濟、文化都得到了較大的進步。

人才的湧現,既是進步的標誌,又是進步的動力。除了上述歷代土官,二冉、八進士也是突出的代表。綏陽人冉璡、冉璞兄弟,在四川安撫制置使餘玠招賢抗蒙之際,提出了徙合州城於釣魚山的建議,並於宋理宗淳祐二年(1242年)組織軍民實施此計劃,構築了釣魚山軍事防禦體系。開慶元年(1259年),元憲宗蒙哥親率十萬大軍攻四川,在釣魚城相持半年之久,不僅未攻克,蒙軍主將汪德成中飛石死於城下,蒙哥也為流矢所傷,死於重慶北溫泉。釣魚城之役扭轉了整個戰局。現國家級文保單位釣魚山古城,仍昭示著二冉的戰略眼光與工程設計水平。楊價要求在播州開科取士獲朝廷同意後,南宋嘉熙二年(1238年)冉從週中進士,為播州破天荒之大事,號稱“破荒冉家”,其後,有淳祐年間(1241-1252年)楊震、李敏子,寶祐元年(1253年)白震,景定年間(1260-1264年)猶道明、趙炎卯,鹹淳十年(1274年)楊邦彥、楊邦傑等7人中進士,前後37年間考中的上述諸人,習稱“八進士”。元代有恩賜進士1人:楊朝祿。

教育、文化的進步,也與相應的經濟基礎相關。宋元時期,播州的農業、畜牧業、手工業都有了相當的發展。史書少有關於生產的直接記載,從征戰、貢品的記述中,可從一個側面瞭解其發展程度。“開禧二年(按:1206年),蜀帥吳羲叛,粲帥師赴援,會羲殊,不果。貢戰馬三百,黃白金鉅萬”,“嘉定十二年(按:1219年),復輸馬三百於蜀帥”。宋末,為抗擊蒙軍,楊文先後“命裨將趙暹帥兵赴戰石洞峽”,“使總管田萬率兵五千”解漢嘉之圍,“發兵五千人”助“西帥俞興西征”,“命趙寅會兵渝上”助“餘玠北伐漢中”。(道光《遵義府志·土官》)還有其它征戰,幾乎連年不斷。為如此浩大、頻繁的軍事行動提供足夠的糧餉及其它軍需物資,其糧食及相關產品的生產狀況可想而知。從楊選開始的“務農練兵”到歷代堅持的“寓兵於農,且耕且戰”起了不小作用。《續宏簡錄》載:至元“二十七年(按:1290年)二月,播州安撫使楊漢英進雨氈千。”《宋史·渝州蠻傳》載:“復賓化寨,……以其地賦民,凡得租三萬五千石,絲棉一萬六千兩。”馬匹、雨氈、絲棉等,為了解畜牧業與手工業的發展提供了一個窗口。

宋元時期,在黔北,“佛教仍以強勁的勢頭向縱深發展,佛寺遍佈其地”,“反映了該地區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的狀況。”(王路平《貴州佛教史》)桐梓建有崇恩寺、鼎山寺、虎峰寺,遵義有萬壽寺、福源寺、金山寺、桃源山寺、大德護國寺(湘山寺)、觀音院、普濟庵,習水有羅漢寺,正安有善緣寺、普明寺,綏陽有啟山寺、蒲象庵(回龍寺)、長磏(嵌)寺,道真有普熙寺(蟠龍寺),仁懷有觀音寺等等。這一時期,興建的,不只佛寺,還有道觀、儒廟,如玄妙觀、集貞觀、文昌廟等。楊文還於南宋嘉熙三年(1239年)建了孔子廟。有的寺觀出現了佛道儒巫合流的情況,如楊價於南宋寶慶三年(1227年)所建的“大報天正一宮”即如此。寺廟的增多與宗教活動的興盛,既是中原文化滲入的結果,也進一步促進著與中原文化的交流與融和。由中原傳入的,不僅是宗教文化本身,還有它所包容著的思想、禮教、習俗,還有與之相伴的建築技術與建築風格、雕塑藝術與雕刻技能等等。這些寺廟大多不復存在,留存下來的,也已經多次重建。但從發掘出的宋代石室墓葬的精緻構造及豐富的雕刻,從留存下來的各類碑石,可獲得不少有關這一方面的信息。

《遵義府志·土官》有北宋期間播州向朝廷“輸兵器”、“貢銅鼓”的記載,不停的征戰更少不了大量的“兵器”之需,遵義、桐梓、仁懷等地的宋墓考古發掘中也發現了“銅鼓”,這反映出冶煉、鑄造技術的普遍運用。更值得注意的是,冶煉、鑄造技術已經達到了較高的水平,否則,“兵器”、“銅鼓”何以能成為貢品?考古工作者對楊粲墓中出土的銅鼓的研究可進一步說明這一點:“男室銅鼓重12、35公斤,花紋清晰,鼓側的內、外表上顯出了‘元’、‘祐’、‘通’、‘寶’等字的銅錢殘角,很顯然是用北宋‘元祐通寶’的銅錢作為鑄造原料之一。”“在鑄造過程中,把一部分銅錢不加熔化截成錢角,然後夾在銅鼓的內膜,使鑄鼓的銅液流入而鑄成銅鼓,這樣的方法,考古工作者認為可使鼓壁厚度均勻,發音洪亮,而且可以節省銅料,是古代銅鼓鑄造工藝上的一項創造。”(周春元、王燕玉、張祥光、胡克敏編著《貴州古代史》)“銅鼓”是“西南夷”歷史悠久的器物,此例說明,播州的經濟、文化交流,不僅僅限於中原,也包括周邊地區;交流不僅是引進,還包括輸出與引進後的融合、創新。

宋代思州、元代思州軍民安撫司所轄之務川(一度為思州州治所在)及今鳳岡部分地域,這一時期的發展也不亞於播州。內附宋朝而統領思州疆土的田佑恭,多次奉命討平周邊叛亂,三次受召入京。其七世孫田景賢“自幼勤奮好學,演文習武,善與人交”(2001年《務川縣誌·人物傳》),歸附元朝成為思州軍民安撫使。他們也都實行且耕且戰,農業有一定的發展;而礦冶方面則有甚為貴重的貢品:“元,歲課硃砂、水銀於四川思州”(道光《遵義府志·坑冶》)。務川、鳳岡當時亦為巴蜀地區進入西南腹地的重要通道之一,宗教亦較興盛:務川建有銅山寺、多羅寺、古屯寺,鳳岡建有崇佛寺、他山寺等佛寺,務川還建有昭化廟、玉皇閣等道觀。現存的宋墓,其石室建構及墓室內外之浮雕,與黔北其它地方發現的宋墓一樣,顯現出當時建築、雕刻所達到的技藝水平,且帶有明顯的中原文化色彩。如務川的金銀洞墓,鳳岡綏陽中心村的3座任正隆假墓均如此。

從上面極不完全的粗疏的介紹,已可看出,現黔北地域在宋元時期的思播時代,雖仍落後於中原地區,但較周圍各羈縻州或土司,不僅地域較廣、實力較強,經濟、文化也有較快的進步,特別是在南宋及元代前期。

第二節 播州詩文:吉光片裘倍珍奇

楊氏治播29世725年(876-1600年),11世楊選至17世楊漢英主播的近200年間,是最為輝煌的時期。連續6代皆崇文重才,應有不少文學作品;史載楊漢英著《桃溪內外集》64卷,說明確有大量文學作品,但可惜絕大部分均已佚亡。宋元時期播州留存至今的,目前確知的僅4件:楊粲一則簡短的《家訓》,楊文《致餘玠書》的片斷,楊漢英的七言古風《詠九疑圖》,李敏子撰寫的《田氏壙志銘》。的確是吉光片裘。

楊粲,字文卿,為入播楊氏第13世,生活於南宋孝宗淳熙至理宗紹定年間(1174-1233年),寧宗嘉泰(1201-1204)初年襲“播州安撫使”職。對外,反對金人入侵,反對吳羲叛國,維護國家統一;對內,治政寬簡,使分裂了七世的上、下州復歸統一,並維持了周邊地區的安寧。他在“寓兵於農,且耕且戰”(《楊文神道碑》)以加強經濟與軍事的同時,也重視藝文與建設,“肇修郡之儒學及琳宮、梵剎、橋道”(《增修普濟橋記》),開創了“播州盛世”。晚年,他總結自己30多年治政的經驗,立《家訓》十條:

盡臣節,隆孝道,守箕裘,保疆土,從儉約,辨賢佞,務平恕,公好惡,去奢華, 謹刑罰。

宋濂《潛溪集·楊氏家傳》錄有此家訓,贊其“有功名教,福貽子孫”。《明統志》說:“宋忠烈公楊粲以《十訓》刻石示子孫,曰:如能順從,則世享福壽。”高度概括十個方面要求的“三字經”,言簡意賅,易懂易記,對數代子孫確有警醒、約束作用。道光《遵義府志》在《土官》篇的“播州安撫、宣撫、宣慰司楊氏”條與《金石篇》的“家訓碑”條都予以錄載,可見其影響之大。鄭珍《過海龍囤》中有“蒙業若教思粲價,世州何遽後岑黃”這樣的詩句,嘆息第29 世楊應龍之所以步岑、黃二姓土司之後塵而葬送了播州楊氏七百多年的基業,原因就在於沒有守此《家訓》。

楊文,字全斌,為播州楊氏15世,襲播州宣撫使,後進播州沿邊安撫使。生年不詳,病逝於南宋度宗鹹淳元年(1265年)。自幼熟讀經史,深得祖父楊粲、父親楊價喜愛,成年後,祖父勉勵有加。他繼承歷代成功的內、外舉措,內蓄實力,外曾先後7次派兵援蜀以抗擊蒙軍。他極有戰略眼光,曾致書四川制置使餘玠,陳述抗蒙保蜀的上、中、下策以及對蒙軍戰略意圖的估計。宋濂《楊氏家傳》和1979年發現的《楊文神道碑》殘碑上,均錄有此信之片斷。信、碑文字略有不同,現將碑文所述引錄於後:

連年虜寇如蹈無人之境,由不能禦敵門戶也。莫若近司利、閬之間,節次經理三關,為久駐計,此為上策;今縱未能大舉,莫若於諸路險要之處,眾□築城,以為根抵,此為中策;至於保一江以自守,敵去敵來,縱其所之,此為下策。若夫意外之擾,近年西蕃部落,為賊所誘,勢必遶雪外以圖雲南,由雲南以併吞蠻部,闞我邕、廣,窺我沅、靖,則後門斡腹為患。

餘玠十分佩服楊文的見解,認真權衡了保蜀三策。利州(今廣元)與閬州(今閬中)之間的陽平關、七盤關、劍門關等三關,確為由陝南進入川北的戰略要地,但宋軍已無力北上防守,只得採取中策:延請冉璡 、冉璞兄弟幫助修建了合州釣魚城防禦體系。後來,蒙軍折將殞帥,始終未能攻克釣魚城。關於蒙軍南下雪山以攻佔雲南,繼而東進,分兵南下邕、廣(今南寧、廣州),北上沅、靖(今芷江、靖縣),從後門直搗南宋朝廷偏安的江南地區的戰略意圖,楊文曾上報朝廷,但權臣們不以為然。以後蒙軍的進軍路線,果如楊文所料。此段文字,思路清晰,層次分明,韻美氣暢,語言簡樸;憂患之思,懇切之情,溢於言表。

楊漢英(1276-1318),字熙載,元世祖賜名賽因不花,為播州楊氏第17世,襲紹慶、珍州、南平等處沿邊宣慰使及播州軍民安撫使,後升播州軍民宣撫使,是11世楊選以來各代文治武功的集大成者。時播州所轄地域遠遠超過現黔北範圍:北至現重慶市的綦江、南川、彭水,西至現四川的敘永、古藺,東至原屬思州的務川、沿河,南至現貴陽的開陽,東南達現黔南、黔東南的福泉、都勻、黃平、凱里等地。楊漢英先後8次入京晉見3位皇帝,並與京都文人學士交遊,談詩論文,切磋理學;著有《明哲要覽》90卷,《桃溪內外集》64卷(或說62卷、60卷),可惜均已亡佚。與他同時或稍後的學者,對其評價甚高,且有詩文予以介紹和讚譽。如著名詩人、理學家姚燧(官翰林學士承旨)有《播州楊侯朝覲本末》、《贈播州楊安撫漢英樂府》一文一詩;姚燧下屬、翰林史院校閱官袁桷有《書姚牧庵贈播州楊安撫漢英樂府》、《楊安撫訓子詩書後》、《挽播州宣撫楊資德》、《楊公神道碑銘》等多篇見於其《清容集》;史學家、詩人張起巖有《題楊宣慰〈雲南頌〉後》一詩,贊其“揮戈如筆筆如刀,帥閫文場有此豪。”

楊漢英留存下來的唯一作品是刻在湖南衡山石崖上的《詠九疑圖》一詩:

湖湘巨嶽衡為奇,衡山之南指九疑。千峰插立雲漢表,萬壑交鎖松蘿垂。真人厭世不事俗,騎龍跨鳳相攀追。結茅鍛口入杳渺 ,靈蹟往往傳豐碑。窮奇極巧擅南服,有虞祠冢宏門楣。何為遠狩坐弗返?天以聖真彰遐夷。簫韶娥皇及女英,三旬鼎拔猶鎗旗。衣冠劍履亦安在?雲麓靄靄猿猿悲!自餘瑣瑣不足科,茲欲掛一嘆萬遺。披圖目眩膽可動,況若親履臨隇。愛山不捨自我癖,畫山遠致天工移。殘年仙籍倘有分,管豹或可容微窺。

民國《貴州通志》之《金石志》與《人物誌》均載有此詩,兩志皆轉錄自《湖南通志》所引宗稷辰《金石審》。此詩摩崖後有一題款,說明此詩刻於“至大四年歲次辛亥十二月旦日”,寫作時間則不詳。至大為元武宗年號,至大四年為公元1311年,時楊漢英35歲。

這首七言古風,先詠萬壑交鎖、千峰入雲的奇險之境,正是厭棄世俗的真人顯現靈蹟之處;繼述虞舜為“彰遐夷”而死於南巡途中、葬於蒼梧之野,娥皇、女英二妃尋舜不得而淚灑江、湘的哀婉且悲壯的故事;最後抒發撼人心魄的圖景所激起的壯志:哪怕是掛一漏萬,哪怕是管中窺豹,也要遨遊於險峻的峰壑去追尋真人的靈蹟!“真人厭世不事俗,騎龍跨鳳相攀追。”“何以遠狩坐弗返?天以聖真彰遐夷 。”對舜的事業,舜的人格,產生強烈的共鳴;摒棄世俗,為聖為真,立意十分高遠。意境雄奇、曠達,讓人心胸為之開闊。

李敏子,宋理宗淳祐年間(1241-1252)進士,為播州南宋八進士之一。所撰《田氏壙志銘》1972年於遵義縣高坪(現屬匯川區)出土,發現於楊文墓之東室。楊文墓為三室合葬墓,中為楊文,東為其妻田氏,右為一小孩。該志銘寫作並刻石於元世祖至元十八年(1291年)。《田氏壙志銘》採用傳統寫法,前志後銘,300多字的志簡敘了死者名份、壽年、卒葬年月、葬地及子孫之大略,銘為20句四言韻文,頌讚了死者顯赫的家世及賢德的品格。文體規範和行文習慣與中原無異,其史學價值遠高於文學價值。

另外,《楊文神道碑》殘文及《大報天正一宮記》兩文各有可取之處,但作者是落籍播州或在播州生活過者,抑或應邀撰稿的外地人士,難以查考,此處略加介紹,以供參考。

《楊文神道碑》於1972年發掘清理楊文墓時發現,出土的幾截碑石僅該碑的下段;1979年10月又於墓前發現此碑之上段,而後段仍有殘缺。已發現部分,刻有2500多字,余文不可得知。碑文簡敘播州楊氏家族由唐末至南宋的歷史之後,詳介了楊文的生平事蹟,特別是數次領兵援蜀抗擊蒙軍的情況,描述更為具體。作者把這些具體的描述,置於南宋抗蒙的大的背景下,視野甚為開闊。本文不僅內容豐富,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且行文流暢,語言樸實,對墓主的褒讚蘊涵於事實的描述之中,毫無虛飾浮泛之弊。從行文看,作者似為巴蜀之人,且握有較高軍權。寫作與刻石時間應為南宋鹹淳元年(1265年),即楊文卒年。

《大報天正一宮記》為道光《遵義府志·金石》所錄,文後按語說:“碑在城內觀中,其文自《補蜀藝文志》及《四川總志》、《陳志》皆載之,而《 貴州通志》不載。”大報天正一宮建於南宋理宗寶慶三年(1227年),碑文寫於惠宗至正六年(1346年)。該文敘述了播州楊氏14世楊價建此宮的緣由,描寫了宮中的佈局、景觀,開頭及結尾部分對此宮佛道儒巫合流的格局展開了辯解性的議論。除了史料價值,描述之形象、簡樸亦可資借鑑。撰稿人張亞似亦為巴蜀之人。

第三節 南平詩歌:近接巴渝綠先綻

宋元時期,現黔北大部地域在播、思二州,桐梓北部部分地域宋隸南平軍,元隸南平等處。“軍”屬宋代中級行政區,“等處”屬元代縣以下最低一級行政區,不入正式職官。

南平軍於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年)置於銅佛壩(現綦江境內),領南川(現綦江)、隆化(現南川)二縣和榮懿等寨(寨屬縣以下最低一級行政區)。宋徽宗大觀二年(1108年),以榮懿等寨別置溱州及溱溪、夜郎兩縣。宣和二年(1120年),廢溱州及溱溪、夜郎兩縣,以溱溪寨(現桐梓鬆坎)為名,隸南平軍。宣和三年(1121年),以播州城(《宋史·諸蠻傳》:大觀二年,“播州夷族楊光榮以地內屬,詔建播州”,宣和三年廢播州,降為播州城,該城位於現桐梓縣境內)隸南平軍。播州城於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年)改為播川縣,寶祐六年(1258年)又改為鼎山縣,均隸南平軍。

元世祖至元十五年(1278年),從播州楊氏第16世楊邦憲之請,將鼎山縣劃歸播州安撫司管轄。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改播州安撫司為宣撫司,次年,以播州宣撫使楊漢英(入播楊氏第17世)為紹慶、珍州、南平等處沿邊 宣慰使,南平等處置於播州管轄之下。

南平地域,為現在渝南、黔北結合部,較播州為小;屬黔北部分,幅員更狹。年代久遠,相關資料或不甚詳盡,或互有牴牾,當時的人、物、事,屬於現渝南還是黔北,有的難以確切判定,只能求其大概。從文學狀況看,有一點是十分清晰的:現存作品,大多出現在北宋及南宋前期,而播州區域卻主要出現在南宋中期以後;不僅時間較早,數量也相對較多,總體上呈現出較播州發達的狀況。何以如此?《黔詩紀略》在明末桐梓詩人李正華簡介後的按語中,精闢地點明瞭關鍵之處:“近接巴渝,文化易及。”並列舉了當時已知的該域宋代的詩人詩作:“自宋已有趙高峰”,“近夜郎壩趙氏塋出一詩碑”,“又有王元開”。

趙高峰,道光《遵義府志·列傳一》為其列有30字的小傳:“今桐梓人。官至長沙太守。元祐八年(按:1093年)告歸,敕賜所居名青蓮院。著有詩集,今亡。”其後裔趙世綱於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撰《趙氏譜序》對上述簡介有所補充:“……吾姓肇自山西,派衍太原。自唐入播,傳及宋代,高峰祖升喬,登神宗時(按:1068至1085年間)甲第,官至長沙。祖母焦氏,同受封誥。壽至八十,猶產一珠,復官彼都,諺雲‘父子長沙’……”告歸當年,即在扶歡壩建崇恩寺(又名青蓮院)(見民國《桐梓縣誌·輿地志·寺觀》)。所著詩集,《續遵義府志》標為《趙高峰詩集》,民國《貴州通志·藝文志》標為《青蓮院詩集》,因已亡佚,無從查證。不僅詩集已佚,趙高峰也無任何只言片語留存下來。雖如此,從上述記載可看出,趙高峰在當時及其以後,其人其作的確產生過一定的影響,也可證明“近及巴渝,文化易及”之論不虛。

王元開之詩,據現存資料,首見於道光《遵義府志》,標題為《入播,分承宣慰,卜宅櫃巖》,為該志載入的唯一一首宋代詩作(元代全無)。全詩如後:

籍隸長安襲舊員,二陵風雨出秦川。徂徵西蜀辭家國,掃蕩南平入遠天。險涉蠶蟲山粉黛,夷臨竹節水潺湲。漫雲卜吉鍾靈秀,欲報君恩望後賢。

編纂者在詩後加了按語:“此詩採自□□□□相傳,屬讀不甚可解,姑存之。”

民國《桐梓縣誌》亦採入此詩,但有3處不同:標題僅為《卜宅櫃巖》,無“入播,分承宣慰”字樣;第3句之“辭家國”為“官斯地”;第6句之“夷臨”為“攙扶”。詩後亦有采編者的按語:“據稱:元開為宋乾德時人,《何志》謂無宣慰之官,亦無南平之名。此詩採自《王氏族譜》,恐於時代未確。”

“宣慰”之說,恐家族中相傳有誤;南平之名確不可能出現於北宋初年的乾德年間,此詩至少應為北宋後期熙德八年(1075年,該年始建南平軍)以後所作。“出秦川”、“辭家國”(或“官斯地”)、“入遠天”等語,頗流露出拓邊將士遠離故園的惆悵、哀婉之情;“山粉黛”、“水潺湲 ”等也顯現出當時較為落後的“蠻夷之區”也並非人不可居的山窮水惡之地。

《黔詩紀略》按語所說的“近夜郎壩趙氏塋出一詩碑”,即《續遵義府志·冢墓》所載“宋趙氏土酋墓”中“刻詩數首”之“石壁”。石壁上刻詩4首,無標題,因墓在桐梓縣夜郎壩鳳凰閣下,《續遵義府志》稱之為《鳳凰閣墓詩》:

牛崗峻嶺夜郎天,虎踞龍盤漱玉泉。

天族於茲安宅兆,金枝玉葉是家傳。

納土自歸是其先,創業原來不等閒。

隨龍賜姓傳印綬,奕代子孫對江山。

相逢遭際惡姻緣,豈料佔得趙家田。

牛崗之地同歡樂,異日拂袖歸西天。

神清德秀本天姿,富貴成家著令儀。

況是福人居福地,江山拱揖越期頤。

“此四詩後,題門下劉森尚書”,未署作者為誰。

《續遵義府志·金石》將此詩刻石列為明代金石之首,與其“宋趙氏土酋墓”中所標之“宋”代不符。前述《黔詩紀略》之按語說:“其詩,稱趙氏為天族,又云‘從龍賜姓’,則亦宋時人。又云‘納土是其先’,《宋史》載有木攀首領趙泰與珍州田景千、播州楊光榮同以地內附,則塋當為泰裔。劉森尚不知何人。”《遵義地區文物志》在《古墓葬及歷史人物墓·夜郎壩宋墓群》中說:“夜郎街周圍”“宋代石室墓葬數十座”,“風格與遵義地區其它宋墓相同”。被群眾誤認為“太白墳”的此墓即為這群墓之一。宋墓中的詩刻,自然不可能是宋以後的作品。

詩中流露出的樂歸統一的思想,有利於國家的統一和邊遠地區的安寧與進步。這幾首絕句,曉暢易懂,既呈現當時文學狀況,也是很好的歷史佐證。

劉望之,是前述《黔詩紀略》按語尚未提及但卻值得介紹的一位詩人,現仍有一詩一詞留存下來。道光《遵義府志》、民國《桐梓縣誌》及《續遵義府志》均分別載有與他相關的部分資料。他,字觀堂,合江人,南宋初紹興年間(1131-1162)進士,任南平軍教授。著有《觀堂集》、《堅瓠集》。其《瀛山》詩中“山盤四十八面險,雲暗三百六旬秋”之名句,爭誦一時。

《感慨時事》一詩,民國《桐梓縣誌》與《續遵義府志》均有錄載,後者無標題。詩曰:

一紙盟書換戰塵,天涯呼舞淚沾巾。

崇陵受辱空遺恨,郢國愴懷尚有人。

收拾金繒煩廟算,安排宗鼎誦宗臣。

小臣何敢知機事,終望君王不帝秦。

《續遵義府志》3句之“受辱”為“訪沈”,4句之“愴”為“憐”,6句之“誦”為“頌”,8句之“不帝秦”為“赦奉春”。兩志均轉引《蜀中著作記》關於此詩寫作背景的引述:“《堅瓠集》載:紹興己未,金人歸侵地,曲赦新復州縣,兀朮見赦文不悅,仍搆兵。後二年,和議成,秦檜使其黨改赦文,有‘上穹悔禍,副生靈願報之心;大國行仁,遂子道事親之孝’云云。”引文中的“紹興己未”為1139年,“後二年”為1141年,所成之“和議”即南宋向金稱臣,每年向金貢銀25萬兩、貢絹25萬匹,使南宋與金對峙局面確定下來的屈辱的“紹興和議”。和議之前,岳飛已使兀朮的進攻受挫,收復了不少失地,而秦檜卻按兀朮信中“必殺飛,始可和”的要求,以“謀反”的罪名將岳飛及其部下岳雲、張憲逮捕,並於和議簽訂(1141年11月)之後,以“莫須有”之罪名,將年僅39歲的名將岳飛祕密殺害。這些,就是南平軍教授劉望之這邊鄙“小臣何敢知”之“機事”。

面對淪陷的大片國土,面對偏安的昏聵朝廷,滿腔悲憤而又無可奈何,強烈的愛國熱情與憫民之思充溢於字裡行間。

《水調歌頭·夜郎溪春泛》一詞,亦為時人所重,並刻於夜郎溪石壁上。道光《綦江縣誌》按語說:“夜郎溪石上刻雲:宋顏師賢庚寅四月十五日,偕陳光壽伯仲,載酒泛舟,來尋觀堂先生舊題。追想前遊已十五年。先生去而我等再至,因大書先生《水調詞》於壁上,以為異域之說。”(此按及詞均轉引自桐梓地方誌編纂委員會編《桐梓歷代詩集成》)據“紹興進士”身份及《感慨時事》寫作時間推斷,此“庚寅”應為1170年,而劉望之之“前遊”則約為1155年。全詞如後:

勸子一杯酒,清淚不須流。人間奔名走利,騎鶴夢楊州。向見楚王臺畔,雲雨無情有恨,眠卻數沙鷗。聚散隨來去,天地亦虛舟。 謫仙人,換了馬,拋了裘。共君何事流觴,曲水附悠悠。鳥也彈絲吹竹,花亦飛香舞豔,泥飲更何求。三萬六千日,日日此酣遊。

春泛夜郎溪,雖鳥鳴花豔,卻只是舉杯澆愁,全無賞春雅興。一腔義憤,滿腹悲愁,猶如不盡溪水。泥飲有所求,清淚怎不流!劉望之實為一壯志難酬的愛國詩人。

(未完待續)

貴州黔北古近代文學概觀(連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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