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泣5》發佈了，這次是真的。
幾次預告片之後我仍因那部《DMC》而有些心有餘悸，可當久違的哥特體與《Devil may Cry》重合後，我想我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相信那紅衣白髮的獵魔人又回來了。相信這些天來大家已經充分了解了《鬼泣》，瞭解了但丁與維吉爾兄弟錯綜複雜的歷史，這是段精彩到喧賓奪主的歷史，讓人沉浸其中，不由忘記了我們這個世界裡但丁的冒險。那麼不妨讓我們把目光收回先到十二世紀，回顧下詩人但丁的冒險故事。
真但丁與維吉爾
那一天，陷入人生十字路口的詩人但丁被三隻猛獸攔住了去路，高聲呼救後，前來救援的竟是詩人的偶像，古羅馬詩人維吉爾。只可惜維吉爾這“眾詩人的光榮和明燈”亦無力驅散這些猛獸，只得帶但丁另闢蹊徑，以凡人之軀穿過地獄，煉獄和天堂，這一路但丁的所見所聞便成了著名的《神曲》。
我們可以相信，就是這段歷史給了卡普空創造《鬼泣》的靈感，不過顯然他們對煉獄和天堂的故事沒什麼興趣，至少是在這部《鬼泣5》中，我們可以，也只能找到大量但丁遊覽地獄時所見的同款怪物。顯然在那些甘願做背景板，讓玩家大膽耍酷的怪物們是這款遊戲最精彩的內容之一，那莫不如我們就以這些怪物為線索，試著在這部《鬼泣5》中搜尋現實世界的點點滴滴。
《神曲》中地獄的示意圖
不過開始之前我需要說明一下，《神曲》中的地獄遠不是《聖經》中描述的樣子，這個九層的內容豐富的地獄更像是古希臘神話中冥府的翻版，不少地標甚至如出一轍，它呈漏斗形直插地心，罪人們在不同的層級永遠承受與自己罪孽相稱的懲罰。還有卡普空並不是一個對鬼神亂力崇敬有加的團體，神祕學上考證顯然不是他們製作遊戲時最注重的部分，所以接下來介紹的種種怪物並不都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魔神，或者僅僅是套用了那些魔神名字，不過多瞭解幾個魔神的名字也不是什麼壞事。好了就讓我們正式開始吧。
恩浦薩
恩浦薩（Empusa，希臘語Ἔμπουσα）應該是所有玩家在《鬼泣5》遭遇的第一個敵人，這些彷彿是從六十年代恐怖科幻電影裡逃出，讓人SAN值狂掉的傢伙是古希臘神話中的一種半神生物，被認為是司夜女神赫卡特（Hecate希臘語Ἑκάτη）的三大侍女之一。傳說中，她最喜歡享受不幸落入他們受尊重的鮮血，並大快朵頤其肉體，這和《鬼泣5》中“喝人血喝個夠”的中文介紹和她們總是在啃食屍體的行為暗合，也讓一部分認為她才是吸血鬼傳說的起源；但也是在同樣的傳說中，她們是千變萬化但始終帶著驢腿和黃銅假肢的的女妖，至少從上半身看是女神赫卡特最靚麗的女兒，有著無窮的魅力，總是能引誘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主動踏入溫柔陷阱。
羅馬發現司夜女神赫卡特的雕塑的復原假想圖
所以很明顯，卡普空似乎根本不打算，至少在建模上考證還原這個生物了。然而之後我發現，隨著希臘神話的發展，赫卡特也成了掌管分岔路的女神，恩浦薩也有了在分岔路遊蕩，攻擊和吞噬不幸旅人的任務，根據公元3世紀希臘作家斐洛斯特拉託斯(Philostratus)的描寫，她往往尖叫著汙言穢語衝向震驚的受害者，和《鬼泣5》中她們衝向玩家的方式如出一轍，這應該也多少解釋了她們的出場方式和其他敵人有所不同的，還能無時無刻不在路上游蕩的原因。對細節如此精通意味著卡普空對恩浦薩絕非一知半解，至於如此設計是否是某種暗示，又和劇情有何關聯，還請玩家們進入遊戲自行體驗。
地獄四環
地獄四環分別為該隱環（Hell Caina），安特諾爾環（Eell Ancenora），托勒密環和猶大環（Hell Judecca），除了是下圖幾隻怪物的名字外，還是《神曲》中的第九重地獄，位於科奇土斯冰湖之上，同時也是路西法本人的“住所”。被放逐至此的皆為罪大惡極（或者說是但丁認為罪大惡極）之人，這些罪人因其罪孽不同被到四個環中接受相應的懲罰。
弒親禽獸會被扔到該隱環的冰湖之下，飽受窒息和刺骨嚴寒的折磨。顧名思義，此環其名源於《聖經.舊約》中的該隱，他是亞當與夏娃的長子，因為不滿上帝總是垂青於自己兄弟亞伯，便由妒生恨殺了自家兄弟，因此被詛咒不能定居，一生漂泊（你種地，地不再給你效力，你必流離飄蕩在地上（創世紀《聖經》創世記 4:1-24）。
魯本斯的《該隱謀殺亞伯》，藏於倫敦考陶德藝術學院畫廊
背叛者會被放逐到猶大環，在這裡，路西法本尊因曾率領天使背叛上帝而被囚禁於此，同時它也是這一環最駭人聽聞的懲戒手段，無時無刻不在用尖牙利爪懲罰其他罪人。此環名源於《聖經新約》中的猶大，他因13個銀幣將耶穌出賣給了羅馬人，成為最著名的背叛者，也讓13這個數字風評受害，甚至為猶太人命運多舛的未來埋下了伏筆。
《猶大之吻》，現存於帕多瓦的斯克羅威尼禮拜堂
相比之下安特諾爾環的命名似乎就沒那麼有說服力了。安特諾爾環懲戒的是叛國者，其名字源於特洛伊長老安忒諾耳，他因事先幫助過希臘聯軍的幾位英雄，故在木馬屠城之夜得以保全自己和族人的性命，特洛伊城被毀後更是在希臘人的允許下帶著特洛伊難民前往意大利重新定居，從實際效果上看他保留了特洛伊文明最後的希望，甚至可以說是為之後帝國的崛起而在忍氣吞聲，兒子死於希臘聯軍之手仍不能報復，只是在但丁看來這就是赤裸裸的通敵。
而托勒密環更是讓人難以理解，因為但丁對占星者和軍事家同樣深惡痛絕（前者在第八層地獄，後者在第七層），我甚至不能確定此環名稱源於那個羅馬帝國時期的天文學家還是亞歷山大手下那名後來成為埃及國王的將軍。不知道卡普空也是因為同樣的疑惑，才根本沒有設計托勒密環這個敵人。
托勒密一世（左）與天文學家托勒密
話雖如此，但從幾個怪物的設計上看，除了該隱環頭上的荊棘王冠似乎在暗示著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外，這幾個弱雞小怪顯然無力成為但丁筆下終極地獄的具象化，若玩家對地獄四環產生了些許興趣，想了解這地獄的恐怖，還請打開《神曲》自行了解。
七宗罪
現在確定下來的七宗罪定行於六世紀後期，在當時教宗艾文略一世的主持下最終順次序為：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色慾、暴食。不過但丁並沒有用這個順序構建自己筆下的地獄，卡普空也沒打算嚴格遵守這幾個規定來設計敵人，所以在那些的種類豐富的敵人中，我確定代表原罪的只有圖片上這三位。
中間的怪物名為比蒙（Behemoth希伯來語בהמות），是西方神話中與利維坦齊名的，陸地上的龐然大物。其最著名的記載源於《聖經·約伯記》第四十章:"你且觀看河馬。我造你也造它。它吃草與牛一樣。它的氣力在腰間，能力在肚腹的筋上。它搖動尾巴如香柏樹。它大腿的筋互相聯絡。它的骨頭好像銅管。它的肢體彷佛鐵棍。它在神所造的物中為首。創造它的給它刀劍。諸山給它出食物，也是百獸遊玩之處。它伏在蓮葉之下，臥在蘆葦隱祕處和水窪子裡。蓮葉的陰涼遮蔽它。溪旁的柳樹環繞它。河水氾濫，它不發戰。就是約旦河的水漲到它口邊，也是安然。在它防備的時候，誰能捉拿它。誰能牢籠它穿它的鼻子呢。"雖然不像其他兩位命名那麼直接，但它的攻擊方式和肥碩的體型已經將饕餮演繹的淋漓盡致。
版畫中的比蒙形象
左右兩邊的暴亂和狂怒理論上都屬於暴怒，但在《神曲》中它們切切實實地被分開成了兩部分：前者位於第五層地獄，他們並非戰力爆表的蜥蜴，可也在河中不分晝夜地彼此廝殺，給但丁和維吉爾的地獄之行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後者位於第七層地獄的第一環，在那裡因暴怒傷害他人的罪人們永遠被浸溺在沸騰的血河裡。同樣的，這些罪人們也與《鬼泣5》中設計的大相徑庭，但《鬼泣5》中大蜥蜴血紅的鱗片似乎暗示了他們在地獄中的位置。說句題外話，僅從造型上看這些蜥蜴最早可以追溯到鬼泣的第一部作品，當時這些名叫利刃（Blade）手執圓盾的蜥蜴給玩家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也讓它們攢足了人氣在《鬼泣4》中重新登場。時隔十幾年後，與這些熟悉的面孔再會確實感覺有些欣喜。
蜥蜴人在《鬼泣1》和《鬼泣4》中的形象
在見識過《鬼泣5》大多是敵人後，相信大多數玩家都能看出卡普空似乎並不打算將某種敵人定為七宗罪唯一代表，僅從文字描述上看，狂怒應該同樣代表貪婪，一些Boss和精英敵人在扮演自己本來名字惡魔的同時也在體現著七宗罪的部分精神，不過這些還是等到我們聊的那些怪物後再展開細說比較好。
致敬和回憶
說實話，這個分標題很可能並不恰當，這裡涉及的怪物可能都有名震一方的原型，只是我才疏學淺，才覺得完全摸不到頭腦，還望各路大佬多多賜教。
我們就先從那兩種蝙蝠開始吧。對惡魔來說，縱火蝙蝠（Pyrobat）和地獄蝙蝠（Hellbat）這樣的名字未免有些太過直接了，我相信中不會有什麼傳說中的惡魔會這樣開誠佈公地自報家門，不但告訴我們它是什麼還把自己的屬性和技能標明的一清二楚。神曲中確實記載了有蝙蝠一樣的小惡魔出現，但和這兩個傢伙似乎與書中的描述完全對不上，所以我覺得這應該是卡普空在向自己致敬，畢竟當年這火蝙蝠也是《鬼泣2》玩家印象深刻的怪物，如今讓它們迴歸何嘗不是是炒飯大師的一種情懷。
同樣的情況應該也發生在下圖這位的＂剪刀死神＂身上，與其無比牽強地將它將都市傳說和命運三女神聯繫在一起，倒不如直接承認這就是《鬼泣》中同名的死神和剪刀幽靈（Sin Scissor）穿越而來，正是這神出鬼沒的死神將曾經年少的我成功勸退，想不到十幾年後我居然有機會向她復仇，心裡暗爽無比。
其他
還有一些我難以歸類，或者完全想不通是什麼的敵人我打算統統放在這部分，這部分裡最著名的怪物應該就是基督教惡魔巴風特（Baphomer）了，在十九世紀神祕學者，畫家艾利佛斯‧李維那幅著名的《曼德斯的巴弗滅》(The Baphomet of Mendes)的影響下，這惡魔在後來幾乎所有作品中都以羊頭人身，頭上繪有倒五芒星符號的形象示人，被認為是極強的惡魔，甚至是撒旦本人的化身。
對巴風特最早的記錄來源於1098年一名十字軍戰士的書信，在信中描述了敵人在戰鬥前向巴風特求告，但即使如此，十字軍還是取得了戰鬥的勝利。隨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巴風特這個名字也出現在了各種有關十字軍的記載中，通常被認為是穆斯林所信奉的一個邪神——直到那個著名的黑色星期五。
一份15世紀的法國手稿，展現兩名聖殿騎士被燒死在火刑柱上
1307年10月13日，當時的法國國王腓力四世鎮壓並大肆逮捕聖殿騎士，在針對他們的超過100項指控中，祕密崇拜異端偶像巴風特就是其中比較嚴重的一項。這是毫無疑問的誹謗，《聖殿騎士百科全書》作者Karen Ralls指出，無論是《聖殿騎士法規》中還是中世紀聖殿騎士的文件中都從未提及過巴風特這一名字，在接受審判的200多名騎士中也僅有12人懺悔說自己知曉巴風特的名諱，但他們所描述的這個惡魔的形象卻千差萬別，考慮到他們在教會地牢裡飽受折磨，我想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
丹布朗的小說《達芬奇密碼》中也簡單介紹了Schonfield博士的理論，圖為小說改編的電影
如此看起來巴風特如今這惡魔最經典的形象代言人當年也是籍籍無名的角色，能讓12個人描述成各不相同的樣子。事實應該也正是如此，在李維那幅著名畫卷誕生前，巴風特的起源幾乎就是一團漿糊，大部分學者認為巴風特是穆哈穆德的化身，但這個說法源於羅馬教廷，不免讓人懷疑；也有學者從詞根分析，認為可能來自阿拉伯語 أبو فهمة，意為理解之父；與這個情況Schonfield博士(1901 - 1988)的研究結果不謀而合，後者在多年研究《死海古卷》後認為巴風特的名字經過阿特巴希密碼處理後翻譯成希伯來語，等同與希臘語的智慧。從《鬼泣5》遊戲中這個敵人的設計來看，卡普空所採納的應該就是這樣的說法，遊戲中的巴風特沒有李維描繪的那般強健，也沒有標誌性的五角星，其羸弱的身形和偏向遠程魔法，毫無近戰自衛能力的戰鬥風格完全符合一名充滿智慧的老人的形象，也在一定成程度上體現了懶惰這一原罪。
之後便是這個“混沌（Chaos）”。從形象和名字設計風格來看，這應該和但丁地獄中的“七種罪”有著莫大的聯繫，但我實在不記得神曲中有對這樣的惡魔的描繪，我只能從文字上推測這傢伙貌似與“驕傲”的原罪有著莫大的關係，很可能來自神曲中第七地獄的第三環，因藐視上帝而接受懲罰；還有這個Lusachia，這次我丟人到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翻譯，只是隱隱覺得這個縮水版的尤格薩隆可能是《神曲》第八地獄中那些術士，誣告者，偽誓者，挑撥離間者中的一員，和洛夫克拉夫特也有那麼點兒淵源。當然，這只是猜測，如果哪位大佬有關於這兩種惡魔的，哪怕是個猜想，也請與大家分享一下，感激不盡。
下期預告
至此所有種類的普通敵人均已登場，無論卡普空考據如何，這些遊戲中的怪物與現實世界的種種關聯還是成功地讓《鬼泣》這個IP多了幾分酷的感覺。與這些玩家可能不會多看幾眼的雜兵不同，那些Boss和精英敵人需要在第一時間給玩家留下深刻印象，這在一定程度上對卡普空的考據提出了一些要求。那麼卡普空在設計這些boss時的考據是否能讓大家滿意呢？這些光鮮的Boss們又是那些魔神在《鬼泣5》中的投影呢？我將在下篇文章裡儘自己最大努力，討論這些問題，敬請期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