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剛走到街上的時候，剛好看到劉軍的豪車從街西頭滑過來。
大剛有些發怯，特別是曾經被劉軍打斷的右腿，就跟貓見了耗子似地，發抖。大剛站住，裝著要踢前面的一條小狗。小狗很藐視地看了他一眼，繼續擋在他的面前。劉軍的寶馬車哼哼叫著，水一樣在他面前滑過，停在了自家門前。車一停，就有個小弟跑下來，打開車後蓋朝外搬東西。大剛呸地吐了一口，用那條好腿狠狠踢了不尿他的小狗一腳，就朝前走去。
大剛多年前也是明村一條響噹噹的漢子，是個梗著脖子誰也不尿的主兒。少年時候曾經把書本一張張撕了，疊成刀劍機槍，他的夢想就是當一名俠客。
他的俠客之夢，毀在了劉軍的手裡。
過年的時候，劉軍從城裡回來，跟大剛他們一起打麻將。劉軍是城裡有名的人物，手下有打手，有賭場，還放高利貸。但是劉軍在村裡很謙和，見誰都打招呼。在村裡打麻將，有時候輸有時候贏，跟普通人一樣。那天他們牌本來打得好好的，大剛輸了錢，正想撈回來，劉軍的手機響了，是鎮長要來給劉軍的母親來拜年。大家都說這鎮長真是個好鎮長，還給老百姓拜年。劉軍比較得意，表揚鎮長說：“不過是個朋友，人還不錯。”
大剛話直，說：“靠，什麼狗屁朋友，不就是你拿錢喂出來的一條狗？”
劉軍就不高興，說：“別亂說話，知不知道有句話，禍從口出？”
守著滿屋子的人，大剛就很不服氣，說：“怎麼了？這事兒誰不知道？明擺著的事兒嘛，現在都這樣，有什麼可隱瞞的。”
大剛的話，其實也沒惡意，不過是說這個社會就這樣，都是老少爺們，誰不知道啊。
劉軍卻是個很要面子的人，覺得大剛在村裡人面前揭他的短，就很生氣了，惡狠狠地說：“大剛，你想找事兒是怎麼的？”
論打架，大剛能打劉軍兩個，就沒太把他放眼裡，說：“劉軍，你出個熊樣子幹什麼？還不讓人說話了？”
劉軍沒功夫跟他打架，而是起身，要回家等鎮長拜年。他先跟各位老少爺們打了招呼，然後點著大剛的頭，說：“行，你說的好，說的好。老少爺們都看著，今天是大剛先找事的。”
圍觀的人都來替他倆說好話，說一個村爺們，不過是隨便說說嘛，沒惡意的。劉軍不聽，手指頭點著大剛腦袋，說：“大剛，你給我聽著，我一定讓你過完十五。”扭頭就走了。
大家都不太明白劉軍的意思。一定讓你過完十五？過完十五就不過了嗎？明村的人生氣了喜歡亂吹牛，包括大剛。大家就把劉軍的話當成一句憤怒的漫無邊際的大話，沒太當回事兒。大剛還笑，說老子不但要過完十五，還要過十六呢。
正月十六日晚上，大剛從麻將屋出來，看著皎潔的月亮，心情不錯，想再去找個地方玩玩，剛走到衚衕頭，從斜刺裡衝出幾個人，把大剛摁到，和藹地讓他把一條腿伸伸直，一鐵棍就給他把腿砸斷了。
幾個人捂著他的嘴，抬著搖擺機一般發抖的劉軍，把他抬到他的家門口，給他拍了門，然後從容地走了。
老婆開門，看到大剛躺在門口，以為他喝多了，還罵他：“死貨，又灌馬尿了？”
大剛那時候還沒覺出疼，只是腿發木，說：“老婆，我這條腿好像斷了。”
老婆一愣，問道：“怎麼了，摔倒了？”
大剛說：“嗯……摔了一跤。”
老婆想扶他，結果大剛站不起來。老婆這才知道事情嚴重，趕緊找車，送他去醫院。
半路上，大剛的腿開始疼了。他殺豬般地叫。老婆還罵他：“活該，不能喝酒偏偏喝那麼多，人家長得俊，你直接送錢給人家多好，自討的。”
開麻將桌的是村裡開商店的劉美鳳。人長得俊，吸引了很多大老爺們去光臨。大剛老婆是個醋罐子，常拿這事罵大剛。
大剛知道是誰打的，但是他沒報警。他知道這事兒報警沒用，弄不好還能惹火上身。用褲襠裡的老二想想就行了，鎮長都要去給人家拜年，自己報警能有好果子吃嗎？
他住院要出院的時候，醫院的院長陪著劉軍和他的一個小弟一起來了。那天大剛的老婆回家找拖拉機翻地去了。大剛正躺在病床上很無聊，劉軍一幫人就湧了進來。都穿得週五鄭王的，國家幹部似的。
看到大剛，劉軍揮手讓院長走了。大剛有些驚慌，縮了縮身子，問：“你幹什麼？還想打？”
劉軍很迷茫的樣子，說：“兄弟，你什麼意思？你以為你這腿是我打的嗎？”
大剛說：“不是你還能有誰？”
劉軍驚愕了，說：“有誰我不知道。我還是那句話，禍從口出。你看見我打你了？”
大剛說：“啊？沒……有。”
劉軍兩手一攤，說：“這不完了嗎？沒看見就不能亂說。”
大剛就閉了嘴。其實他只從腿被打斷了之後，嘴就很緊。他只跟老婆說過這腿是劉軍打的，老婆要報警，被他喝住了。老婆守著他的斷腿哭了好幾天，罵他窩囊廢。
大剛頭低得能鑽進褲襠裡。老婆說得沒錯，那幾個凶狠的傢伙，徹底打掉了他的自尊。他感覺自己就是被人從高高的山頂一腳跺進了汙泥裡，他還不敢在汙泥裡探出頭，抬出頭還是要捱打。跟這個社會真正的力量相比，他就是一條只能在汙泥裡亂爬的蟲子。這是那天晚上他捱打之後的感覺。
劉軍的兩個手下斜眼看著他，眼神裡是暴力和對善良的蔑視。
劉軍相比之下顯得很和藹，他問：“你花了多少錢？”
大剛想了想說：“一萬多吧。”
劉軍從隨身帶著的提包裡抽出兩萬，甩給他，說：“多的你就留著買點吃的和誤工費。”
說完，劉軍問：“沒有事了吧？”
大剛說：“沒了。”
劉軍點點頭，滿意地嗯了聲，就走出了病房。（待續）
（作者：萊陽/ 夏龍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