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就是製造一個籠子把自己關住還假裝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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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說“逃避可恥但是有用”,但在向來強調“入世”的傳統中國人眼裡,宅著就是逃避,懦夫就是懦夫,何必說得那麼好聽?但這屆年輕人的喪,絕不是單純的為賦新詞強說愁。


如果有人告訴你:“我有一個朋友,是個宅男。”

那麼你腦海中浮現的形象或許是這樣的:

亂糟糟的頭髮,戴眼鏡,衣著邋遢,性格內向,平時不愛出門,沉迷網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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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男的經典形象:戴眼鏡、穿格子襯衫、不愛出門。圖/《電車男》劇照


上面這個形象最早出現在日本2005年熱播電視劇《電車男》裡。

在《電車男》中,不修邊幅的宅男山田剛司是一個終日遊蕩在日本御宅天堂秋葉原的銷售員,他性格內向,毫無主見,平日不愛出門。

沉迷二次元文化的他,在生活裡卻處處碰壁,事業、愛情都沒有著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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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日本熱播電視劇《電車男》海報。

也許是因為劇中“電車男”的形象太真實,這部劇在臺灣播出後迅速在當地的BBS站批踢踢上引發熱烈討論。

臺灣的網友們紛紛戲稱:“我也是這樣不愛出門,很‘宅’。”“像這樣待在家裡整天上網的人,根本就是‘宅男’嘛。”

這或許是“宅男”一詞最早出現在中國,它從日本電視劇裡借來了“電車男”的形象,將宅男的特徵概括成:

整天呆在家裡或者宿舍,生活圈內只有自己,不擅長與人相處的人。有著類似生活習慣的女性,則相應地被稱為“宅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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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基百科中宅男的定義

到了今天,“宅”作為一個形容詞,內涵已經相當廣泛,沒有人能準確地定義“宅男”到底是怎麼樣的。

宅已經不再是曾經小部分邊緣群體的標籤,而變成了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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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元宅"已經成為網上廣泛流傳的稱呼。圖/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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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男”是怎麼來的?

“宅”最早出現在日本的時候,並不是指一個人喜歡呆在家裡,不和人打交道。恰恰相反,這一說法正是在社交場合下誕生的。

“宅男”最開始在日本被稱為“御宅族”,但最原始的御宅族和我們所說的宅男之間卻存在一定的差異。

“御宅”在日語裡讀作otaku(お宅),原本是一個第二人稱代詞,是用於相互不太熟悉的人之間的敬語。

有人說,早期的二次元文化愛好者在參加文化展或日常交流的時候,稱呼對方都會用“御宅”(otaku),因為相互之間雖然有著共同的愛好,但實際上卻是陌生人。這也成了“御宅族”一詞來源的一種有趣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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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御宅天堂的日本秋葉原。


御宅文化的核心是“ACGN”,即動畫(Animation),漫畫(Comic),遊戲(Game)和小說(Novel)。

到了後來,御宅族也不僅僅指喜歡二次元的人,只要你非常熱衷於某種流行文化,並對其有著深入的瞭解,都可以被稱為御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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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熱衷二次元是御宅文化的核心。圖/維基百科


從這個角度看,御宅族更像是一個精神上的共同體,“宅”=“熱愛”。

一群瘋狂地喜歡電影的人,可以被叫做“電影宅”;迷戀各種高科技並熱衷於收集高科技產品的人,可以被叫做“科技宅”。

御宅族無關是否都待在室內足不出戶,而是指熱衷且精通某種文化事物的一群人,更像一個精神上的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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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青色火焰》描述一代動畫人的創業史。


那個時候的御宅族對於自己的身份是有種自豪感的。但在宅文化發展的過程中,宅男的社會形象逐漸經歷了一個汙名化的過程。1989年日本“宮崎勤事件”,成為許多御宅族揮之不去的噩夢。

宮崎勤事件又被叫做“御宅族殺人事件”,被認為是御宅族的宮崎勤先後綁架並殺害了四名女童,從此,“宅男”慢慢地被人貼上了性格古怪/心理陰暗/有暴力色情等變態傾向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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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捕時,宮崎勤的房間。


今天,人們對宅男的印象已經不像那時那樣極端,但是卻仍然免不了存在刻板印象。新聞的標題中只要出現“宅男”二字,基本上都是負面新聞。“宅”從一箇中性詞,慢慢變成了“死宅”“肥宅”等帶歧視意味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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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見的標籤還有啃老、猥瑣、懶等等。


日本御宅族的形象傳入中國後,由於漢字“宅”在中文裡指的是“居住地”,宅男逐漸被廣泛地理解成為一群不愛出門,且不擅長與人打交道的人。

如今,雖然“死宅/肥宅”的稱呼仍然存在,但是多半都是宅人們拿來自嘲用了。社會對於宅人群體的批評,也從曾經惡意滿滿的人身攻擊變成了對他們生活方式的質疑。

不管是在日本還是中國,這種宅在家裡,逃避社交的人,被統稱為“廢宅”。

即使並不是所有人都以“宅男”“宅女”自稱,但幾乎都會表現出一些“宅”的傾向。人們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是為什麼變得越來越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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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的宅男形象。圖/《電車男》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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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化開始以後,人就越來越宅了


退回到三十年前,如果那時候有一個人可以做到一星期都不出家門一步,那他或許是要上新聞的。但是今天,哪怕是一個月都不出門,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實際上,從現代化開始以後,人就越來越“宅”了。

電視時代到來後,“沙發土豆”(couch potato)一詞就誕生了。沙發土豆又叫電視迷,指的是整天坐在沙發上,像個土豆一樣一動不動地看電視的人。後來,這顆土豆就變成了互聯網時代的宅男宅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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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土豆”形象的漫畫。圖/網絡


相比起電視,通過網絡獲取信息的方式是更加主動的,信息量也更龐大。網絡時代的宅男宅女們,不再是那顆一動不動的土豆,他們可以像在現實世界中一樣,通過虛擬人格在網絡世界裡生活。

從前你需要下樓買報紙才能知道最近又發生了什麼事,需要聚集三五牌友才能打一盤鬥地主,需要跋山涉水才能和遠方的親朋面對面地聊聊天。到了後來,互聯網可以滿足信息獲取、娛樂和社交等多種精神需求,上面的事情不需要出門通通都可以做到。

於是,曾經需要走向世界才能獲得的撫慰,如今宅在家裡通過一塊屏幕就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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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男宅女們可以說是活在智能手機上的一群人。圖/Pixabay


在網絡世界,人們的社交基本是去社會化的,和你一起分享快樂和心事的,或許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你們因為某種精神上的默契走到了一起。

在人人都是宅的今天,我們對熟人隱藏祕密,卻習慣和陌生人說真心話。但吃飯和買東西總得要出門吧?曾經是的。但淘寶、美團等電商平臺的出現,徹底把“一個月都不出門”的生活從幻想變成了現實

拿外賣行業來說,過去,人們想要吃飯,必須出門買菜或者到餐廳下館子;在外賣行業發展的初期,可以打電話訂餐,但要收取不低的配送費,再等待餐館員工配送,耗時較久且價格不菲,不到迫不得已,人們還是會選擇自己出門就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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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宅快樂椅。


但是這些問題在今天都不再是問題。互聯網外賣平臺的發展,催生了一大批專門配送外賣的騎手,這些騎手從每份訂單裡收取低廉的勞務費。

有時候,外賣平臺上訂餐甚至比自己直接出門就餐還要便宜。即使完全生活在家裡,基本的生活質量也不會降低。

在宅文化發源的日本,人們想要宅在家裡,生活似乎就沒有那麼便利了。

同樣是以外賣平臺為例,日本人點外賣通常用一款名叫“出前館”的APP,然而許多旅居日本的中國留學生都反映:“在日本點外賣實在是一點也不方便,平臺上的菜品種類就差很多。付款方式一般也只能到付現金,很少會支持信用卡支付。

其他國家餐館的外賣通常也都是由店員配送,配送餐品種類有限不說,因為送餐員平時還有其他工作,餐品配送的速度非常慢,通常送到家門口時,菜都已經涼了,另外還要給送餐員付10%~15%的小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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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專門在網上教人如何在日本點外賣。


旅居中國的以色列博主高佑思曾經做過一個實驗:他聯繫了某家外賣公司,完完整整體驗了一天中國外賣員的生活。和國外不一樣,中國的外賣騎手收入完全來源於訂單,因此他們一天24小時都處於配送狀態中。第一天送外賣,高佑思就工作到凌晨一點。

高佑思在後來的採訪中坦言:“外賣騎手這個行業,也只有在中國才能蓬勃生長。”如果沒有便利的網絡平臺,沒有大量廉價的配送勞動力,中國人或許不會宅成今天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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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送外賣的高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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蟄居族,會是宅男宅女的末路嗎?

中國的宅人,大多數在現代生活提供的便利下宅得怡然自得。但在日本,宅卻已經發展成了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

在日本,有一群被稱為“蟄居族”的人,他們終日閉門不出,不和家人朋友聯繫,也不參加工作。

他們中許多人想要擺脫現在這樣的生活,卻最終又被拉回了軌道,甚至有專門的組織幫助這群人重新迴歸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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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統計,日本蟄居族的數量已達百萬,令人驚訝的是,高學歷的年輕人在其中居然佔多數。蟄居族,是當代日本的社會之殤。


英國BBC曾有報道專門關注日本的蟄居族現象,其中採訪了29歲的日本蟄居族友木。2015年辭職以後,他曾經嘗試找工作,但那時他每天都去一個宗教團體,裡面的組織者總是批評他不具備重返職場的能力,他的父母也給他帶來了壓力。

像友木這樣的青年蟄居族還有很多。最終,他選擇徹底逃避社會。“我怪我自己。我不想見任何人,也不想出門。

日本紀錄短片《御宅之家》裡,五個成年人居住在一起,組建了一個“御宅之家”。紀錄片的主角pha先生今年38歲,他畢業於京都大學,曾經有過就業經歷的他,在28歲那年辭職,從此蟄居在東京的御宅之家裡,沒有固定工作,幾乎不和外界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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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a的日常,躺在家裡打發時間。圖/紀錄片《御宅之家》


在被問到為什麼要建立御宅之家時,pha說:“每天坐電車去上班,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這個社會上有很多不適應工作的人,這些不能正常進行社會交際的人,還是聚到一起比較好吧。

日本的蟄居族,就像一個絕緣體,他們不參加工作,不聯繫家人,活得就像一座孤島。

在這個宅文化發源的國家,宅人似乎也在這裡走向了他們的末路——一個和任何人都沒有聯繫的無緣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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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宅男的房間。圖/維基百科


蟄居族在日本之所以會成為一種社會病,或許可以追溯到日本宅文化中的“家裡蹲主義”。

《“宅文化”編年史》中指出:上世紀90年代初,蘇聯解體宣告冷戰結束。日本在劇變的世界格局下失去了原有的安穩地位,隨後,泡沫經濟破滅,日本進入了“失去的二十年”,舊日的公序良俗逐步瓦解,又適逢經濟危機帶來的大面積失業和破產。

1995年,被當今的御宅族稱為神作的《新世紀福音戰士》播出了。這部作品當時在日本社會掀起了現象級的巨大回響與衝擊,也是日本御宅文化研究上繞不過去的一座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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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紀福音戰士》海報。


在《新世紀福音戰士》中,人類面臨末日危機,地球被不明生物“使徒”佔領,人類必須駕駛一種“巨大人形兵器”來與使徒戰鬥。按照傳統,這理應是一個正義戰勝邪惡、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

但在故事的結尾,主角並沒能徹底戰勝末日,整部作品透露出一種“就算有所努力和行動,也只會帶來傷害”的絕望氣息。由於這部作品在日本社會影響巨大,男主角那種逃避一切的心態,後來又被叫作“家裡蹲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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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班、不上學、不出家門,依靠他人的接濟得過且過是“蟄居族”的典型特徵。圖/維基百科


今天的中國社會,從某些角度上映照了當時的日本。大批的年輕人患上了“無快樂症”,不愛出門,覺得生活裡沒有有趣的事情。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得到什麼都感覺不到快樂。

鹹魚總會有翻身的一天,但鹹魚翻身後還是鹹魚。”2016年,“喪文化”誕生了。

喪文化幾乎無一例外地都在否定努力的意義,告訴你努力了也不一定會成功。簡單地說,“喪”指的是不想工作,漫無目的,慾望低下,只想得過且過地活下去的一種生活態度。“喪”過之後,又出現了在含義上一脈相承的“佛系青年”的說法。

不管是喪文化還是“家裡蹲主義”,這兩種心態本質上都放棄了尋求社會化認可的野心。它們的共識是,人生不一定要流汗奔跑,宅在自己的小房間裡虛度,也未嘗不可。

但和日本不一樣,中國人大多不接受這種逃避的正當性。日本人可以光明正大地說“逃避可恥但是有用”,但在向來強調“入世”的傳統中國人眼裡,懦夫就是懦夫,何必說得那麼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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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高分日劇《不求上進的玉子》劇照。


但這屆年輕人的喪,絕不是單純的為賦新詞強說愁。這種迷茫和焦慮,源於收入增長的減速,源於階層的固化,源於生活成本的飛速攀升。

有的人每天兢兢業業,卻仍然被裁員的恐懼追趕。有的人整日加班,薪水卻永遠追不上飛漲的房價。有的人抱著實現理想的雄心來到大城市“闖闖”,但每個月付完房租後,可以支配的薪水也僅夠果腹。

明明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打開手機,各個自媒體的爆款推文卻都在告訴你:你的同齡人,早已經把你拋棄。一切都好像“命中已經註定”。尤其是名校出身的年輕人,可能會感覺到更明顯的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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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部分城市人均房租收入佔比/選自某證券地產分析報告。


日本社會學家三浦展曾在90年代提出“下流社會”的概念。當時的日本社會,政府奉行自由主義經濟發展策略,進一步拉大了社會貧富差距。尤其對於日本年輕人來說,社會財富和工作機會都掌握在那一小部分人手裡,階層的跨越,困難得彷彿天方夜譚。

三浦展認為,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年輕人的人生熱情全盤低下:“很多人慾望低下,並非他們不願意上升,而是上升空間已經喪失。

極光大數據2019年1月公佈的一份宅人研究報告顯示,我國青年世代中具備“宅人”特徵的比例已經接近百分之五十。一方面是與日俱增的社會壓力,另一方面是越來越敏感和脆弱的現代人心靈,很多人對美好未來都信心不足,他們害怕自己無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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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光大數據2019年1月公佈的宅人研究報告。


在這焦慮而不得,努力卻難以得到回報的社會裡,人變得越來越宅了。不僅僅是生活上蟄居,連心理狀態上也漸漸變得“家裡蹲”起來。然而面對這個時代,那個關起門來便歲月靜好的烏托邦,真的存在嗎?

這或許是留給宅男宅女們的2019問題。


參考文獻:

1.《極光大數據:2019年Z世代“宅人”研究報告》

2.《宅文化編年史》 ,陳曦


✎作者 | Kik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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