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一本網絡小說《悟空傳》後，他一直以悟空自喻。有天我問他，假如你是悟空，你會成魔還是成佛？他想了很久，沒有回答，只是說自由和被人認可都是最重要的，所以很難選擇。
進入高三後，他沒有再寫過什麼東西。他的“封筆”讓我覺得他已被馴服了。他時常悶悶地苦笑，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天空。我告訴他，如果我將來當了導演，一定要把他的這些畫面拍成電影。他笑了，說他那樣望著窗外，只是故意裝深沉來打動樓下的學妹。
其實他真正在想些什麼，作為好朋友的我一直都不知道。只是他給我的那種感覺，委實是讓人難受的。
相比他高二時的放蕩不羈，他像是換了個人。他舞動筆桿子時那生龍活虎的樣子，我再也看不到了。記得他曾帶著無比自信的眼神對我說，他已經無愧於“少年作家”這個稱號，若不是比韓寒、甘世佳他們晚生了幾年，他早就大紅大紫，一發不可收拾了。
他駕馭文字的能力的確令人歎服。我很少見到那樣有生命力的文字，像一幅表情似的，會打動你。可他這個人很孤傲，或者說是很難被理解，所以很多同學都疏遠他。
高二時，他在寫著一部叫《天使的枷鎖》的長篇小說。他因此帶上了悲觀的情緒，開始變得很墮落。他會突然在課堂上放聲大笑，會經常頂撞老師，會喝得酩酊大醉，還會整夜整夜地抽菸，由著自己的性子恣意妄為。他說他忽然明白了許多東西，所以抑鬱得難以承受。然而具體是明白了什麼，他又說不清。當他成績下降得越來越厲害時，他所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人也越來越困惑。他說他那時像入了魔，每天就像活在夢裡一般。其實我知道，他只是想要無拘無束的自由。他的個性，不喜歡被任何東西束縛著。
他這樣折騰著，直到有一天，他從外地回來的父親給他“算了總賬”，並把他寫的文稿全部燒了。我想他父親並非不支持他寫作，只是像他這樣混下去，能考上大學嗎？那件事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他說他當時差點死了，但當他離死只有半步之遙時，他退了回來。
那些天，他每晚在回家路上，當四周無人時就會找我訴苦。說什麼要是他寫完了那部小說就出名了，說什麼父親根本就不瞭解他，做得太絕之類的。漸漸地，我煩了。有一天晚上，我忍不住打了他一個耳光，罵他沒出息。他怔怔地看著我，流下了眼淚。
第二天，他遞給我一張紙條，寫著一句話：“我的夢，化作痛；我的痛，沒人懂。”
也許，我真的還不夠了解他吧。不過，後來他對我說，其實那次是他人生的一個轉折點。他終於從“魔”變回了“佛”。在父親和老師的悉心勸導下，他暫時放下了寫作。之後他成績上升，人也謙遜起來，只是又迷上了《壇經》和尼采的書，總是故作一副高深的樣子。
他還是會興致盎然地跟我討論成佛成魔的問題。我一直都認為《悟空傳》裡的孫悟空入了魔是太過放縱自己的緣故。因為佛與魔之間想隔太近，就好比性本善不加約束，稍有不慎就變成了性本惡一樣。成佛還是成魔，就像要舉起左手或是右手一樣，那麼沒有定數。而他總是說，那是因為悟空太孤獨了，被別人疏遠了，以至於內心寂寞，想找回自己，最終卻走向了極端。其實佛與魔都取決於個人的觀念，一旦形成，無論如何也是無法改變的。就像自己被人說成不正常，那並不是別人的錯，因為所謂理解，並不是你讓人家理解人家就可以理解的。每當說完這些，他都會望我一眼。那眼神，很深。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終於承認自己跟悟空是無法相比的。沒有如意金箍棒，沒有無邊的法術，更沒有紫霞那樣的知己。只是一樣地戴著“緊箍咒”，失了自由，在別人眼光編織的囚牢中生活，走著別人認為對的路。
他所指的“緊箍咒”其實就是高考。我一直痛恨他這點，連高考這關都過不了，還談什麼成為大作家？而當他的勇氣拾回時，性格卻完全地改變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成長的過程。只是他以前那種天性在我眼裡是絕無僅有的，現在一旦泯滅，我竟然也有一些懷念。於是我對他說，這世上是沒有絕對自由可言的。他似乎同意這個觀點。
高考前一個月摸底考試，他得了全校最高分。這並不使我感到意外，因為他是極有天賦的。然而，他卻拿了家裡一些錢離家出走了。幾天後，他打電話給我，說他在外面玩，玩得很快活，想到考試那天再回來。我在電話裡罵了他個狗血淋頭。到這個時候竟然還對自己開這種玩笑！他說他試過了，他是有能力的。但他實在不喜歡在充滿陰暗色彩的教室裡沉悶地一天呆到晚，那樣會瘋掉的。我勸他馬上回來，他說不可能，然後掛了電話。
他在高考那天回來考試了，可聽人說他剛進考場一會兒便怯場了，從第二堂起沒有再來過。儘管這讓我難以置信，但這是真的。
過了一個月，他打電話給我說了這樣一句話：“原來我錯了，可沒人再原諒我了！”。然後就這樣失去了下落。有一次我向同學打聽他的下落，同學卻半開玩笑地說他可能進了三岔路口的那所神經病院。我陪笑了兩下。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一中的復讀生補習班，跟他聊了很多，覺得他成熟了不少。匆匆分別間，他對我說了一句話：
“我終於懂了，原來自由和被人認可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自己成全自己。”
後記：想了很久，才寫成這篇文章。主人公的原型是誰，我已經記不清了。大概很多吧！至於我為什麼會寫，那是因為我發現身邊有很多這樣的“天才”都在“蛻變”，或放浪形骸，或自暴自棄。他們都渴望自由與安逸，幻想能像韓寒那樣不用考大學，可最終都夾在了自卑與自負之間，於是沉浮在自己的空間裡迷茫著。我還是贊成主人公在文章最後說的話：我們要自己成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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