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根樹，花正幽，貪戀榮華誰肯休？浮生事，苦海舟，蕩去飄來不自由。無邊無岸難泊系，常在魚龍險處遊。肯回首，是岸頭，莫待風波壞了舟。
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中記載，廣東有一富商，喜歡學仙道，招納方士數十人，花費不菲。時時有小驗，所以更加相信。
一日，有道士來訪，穿著破舊的衣服戴著破斗笠，神情孤高不合群，如獨鶴孤鬆。和他交談，微妙玄遠，多出人意表。他的法術能驅役鬼神，呼召風雨；各地的特產美味，隨手取來；星娥彈琴，玉女歌舞，猶如僕隸。拿著他寫的符，十州三島，可以在夢中暢遊。拿出米粒般大的丹，點瓦石成金，百試也不損耗。
富商非常驚服，眾方士也自視不及，都稽首（古代的一種禮節，跪下，拱手至地，頭也至地）稱聖師，願意做弟子，求傳道。
道士說：“改日設壇，我會一一教給你們。”
到那天，道士登座，眾人跪拜完。道士問：“你們求什麼？”眾人說：“求仙。”
道士問：“求仙為何要求我？”眾人說：“您的法力如此靈異，難道不是真仙嗎？”
道士大笑了很久，說：“這是術，不是道。道，衝漠自然，與元氣為一，哪有這種種！三教失正很久了。儒家的本旨，明體達用而已。文章記誦，不是；談天說性理，也不是。佛家的本旨，無生無滅。佈施供養，不是；機鋒語錄，也不是。道家的本旨，清淨沖虛。章咒符籙，不是；爐火煉丹，也不是。你所見的種種，都是章咒符籙之事，距離爐火煉丹，還隔幾層，更何況長生不老呢？然而沒有證驗，當即就叱責那些不對，你必然讚譽他們所能做到的，而詆譭做不到的。今天我讓你看到種種神奇，然後告訴你種種不可做的事，你知道走錯了路要及早知返！儒教佛教，情偽日增，因我不屬於，所以不說。我只是痛心道教日益滋偽，因你好道，所以來糾正你的錯路。”
然後指著眾方士一一說：“你不吃不喝，是你事先吃了辟穀丸；你能提前預測出事情，是用了桃偶人；你燒煉丹藥，是房中藥；你點石成金，是縮銀法；你的去陰間，是茉莉根；你的招仙，是攝來了靈鬼；你的還魂法，是役使狐魅；你的搬運，是五鬼術；你的刀槍不入，是鐵布衫；你的飛躍，是鹿盧蹺。你們名義上是道流，實際上都是妖人。不速速解散，雷部就要到了。”
振衣要走。眾人拽著他的衣服磕頭求道：“下士沉迷，已經知罪了；幸逢仙駕，也是前緣。怎忍不度脫我們呢？”
道士又坐下，對富商說：“你聽說過笙歌錦繡的富貴輩中，有哪一人揮手飛昇的嗎？”又對眾方士說：“你們聽說過炫弄法術換財之輩，有哪一人羽化登仙的嗎？修道必須謝絕萬緣，堅持一念，使此心寂寂如死，然後可以不死；使此氣綿綿不停，然後可以長停。然而也不是枯坐就能成仙。仙有仙骨，也有仙緣。仙骨不是藥物所能換，仙緣也不是情好所能結。一定要積功累德，而後列名於仙籍，仙骨才生；仙骨已生，真靈自會感通，仙緣才成。這在你們自己的自度，仙家哪有度人之法？”
然後在紙上寫了十六個大字：“內絕世緣，外積陰騭（陰德）；無怪無奇，是真祕密。”投筆於桌上，聲如霹靂，轉眼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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