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望著掛在蒼穹的明月，思緒萬千。

時光倒流回孩童時代，那時候的我約莫六七歲。家裡除了父母之外，還有一個弟弟，叫平安。生弟弟的那一年，家裡的莊稼收成不好，僅僅餵養的一頭豬也因為得病死掉了。儘管生活艱難，但弟弟的到來還是讓全家人都很高興。

爸爸說，日子再苦再難，一家人能團聚一堂就是最幸福的事。後來給弟弟取名字，家裡人都希望弟弟能平平安安長大，故取名“平安”。平安非常聽話懂事，比別的小孩更少折騰。我比平安大三歲，每天都拿這個弟弟當個寶。

我最喜歡的時光，是爸媽出去勞作後，我抱著平安坐在青石板的階梯上看天上的雲朵。我時常問平安，天上的雲朵像什麼。平安通常只會傻笑，我聽了也挺開心，覺得平安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弟弟。

圍著灶房轉的生活

我讀書的年齡很晚，那時候鄉里有一所小學，離家也並不遠。小學真的是一所很小的學校，總共加上老師也才幾十個人。我十分喜愛朗讀，每天早上挑水前，我都會跑到小學教室外的窗邊坐著，聽裡面傳出悅耳的讀書聲。我知曉家中的經濟情況，於是每天還是圍著灶房轉。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所以我那時候已經能站在凳子上炒出味道不錯的飯菜了。平安學會走路後，經常在灶房看我炒菜，聞著味了就流口水，留在衣襟上到處都是。每次飯菜做好後，我都會先把平安給餵了，平安不挑食，吃什麼都吃得香。

老天爺還是有情的，家裡的莊稼越長越好，除了弟弟外，我們每個人都忙得很。到了豐收的季節，我們家的農作物拿到集市上賣了好些錢。家裡買了兩隻小豬崽，一公一母，希望來年就能抱上。自此之後，家裡的日子終於不再過得緊巴巴。

徐老師來訪

一天傍晚，我照常做完家裡的事燒好了飯等爸媽回來。我跟平安一起坐在門檻上看天上的火燒雲，正看著開心時，家的狗就開始狂叫起來。我們家的狗名叫大花，是一條健碩的土狗。大花很少叫喚，鄉里鄉親大部分都認識。我看向院壩那兒，竟然站著一位老先生。我抱著平安過去仔細瞅了瞅，似乎有些印象，可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老先生笑呵呵地說，“小孩兒，有多長時間沒來旁聽啦。”我一聽，趕緊把平安放下，再仔細看了看，但還是沒有印象。我壯著膽子說，“老先生，你瞅著挺面善呢。是認識我嗎？”

老先生聽了後笑得更厲害了，“我姓徐，別人都叫我一聲徐老師哩。你這小孩，我們還見過幾次面呢，你忘啦？”

我一拍腦門，想起來了，這徐老師還送過我一本拼音識字書呢。不過這都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書我天天看著，送書的人卻大意給忘了，真真是糊塗了。我讓大黃趕緊別叫了，搬來根凳子讓老先生趕緊坐著。我心裡有些緊張，不知道徐老師這會過來有啥事，難道又是給我送書來啦？

“老先生，您來這兒是來找我的嗎？”我從堂屋端了一碗涼白開出來，老先生接過先是咕嚕咕嚕喝了一通，可見是渴極了。

“小孩，怎麼還叫老先生哩。你父母前兩天來找過我，是關於你讀書上學的事。過幾天，你可得叫我老師了哩。”老先生說話時也帶著朗讀的抑揚頓挫，聽得我心裡也是一陣高興一陣激動。

開始的學業

那天晚上老先生一直等到爸媽回來，在院壩裡聊了很久。最後全家極力留先生吃飯，先生卻只是再要了一碗水喝，之後就瀟瀟灑灑走了。沒過幾天，我就帶著媽媽縫的布包，裝著新本子新書上學去了。

上學後，日子相比較之前有趣了起來，但還是忙。學校離家近，每天除了讀書，還是要做家務。這一來，平安就不習慣了，每天就鬧著爸媽說要見我。那時候，還沒有幼兒園這種學校。於是每天晚上吃完飯後，我就教平安認字。平安記憶力很好，認字很快，爸媽做農活帶著他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安靜地在泥地上寫字。

短暫的學習

十一歲那年，我跳級讀完了小學。那時候平安已經八歲了，也到了讀書的年齡。一個夏日午後，吃完飯大家坐在竹蓆上乘涼。爸爸忽然開了口，說女孩子能讀書認字就已經很好了，無需再去讀初中。讓弟弟去讀書，全家人把弟弟供出來就好了。

日頭很晒，屋裡的炎熱依舊沖淡不了內心的冰冷。可我是家中的老大，按理也應扶持弟弟。我沒有開口，正想點頭的時候，平安一下子站了起來。

平安就像一個男子漢般說，“如果不讓姐姐唸書，那我也不念了，有什麼好唸的。”那天是爸爸第一次打了平安。媽媽在一旁只是無聲地流淚。

晚上平安來到我的房裡，屁股痛得都不敢挨著床，只能趴在床上跟我聊天。我幫平安上藥的時候，平安愣是一聲痛都沒叫。我看著心疼，只是讓平安好好唸書，爭取將來出人頭地。平安問我什麼是出人頭地。我想了半天，告訴平安，出人頭地就是比別人有出息。平安懵懂的聽著，我們後來聊了很久，聊著聊著兩人就睡著了。

暑假過後，我留在了家裡幫著做農活。斷了讀書的念頭後，我就很少去小學轉悠了。徐老師後來找到我爸媽，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最後大家不歡而散。平安唸書比我當初都用功，每一次考試都是第一，我看著心裡也歡喜。

深刻中秋

十五歲的時候，我被表姐帶到了廣東去工廠裡做事。我在車工間做牛仔褲，每天熬著做到凌晨一點。每月發了工資，大半都寄往家中了，自己留了些維持生活的錢。每次跟家裡通電話的時候，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流。我想爸媽，想平安了。

做事做了一年多，我實在想家裡了，就提前偷偷買了火車票回去。那時候快到中秋節了，我買了一袋散裝月餅放在揹包裡帶回去。到家的時候，正好看見爸媽跟平安在院子裡吃飯。我鼻子一酸，什麼話都喊不出來，哇哇地哭了。平安最先看到，喊了一聲姐？爸媽這才走過來，看清了是我。

爸媽問我怎麼回來了，我撒謊說是工廠裡放假。那一次，爸媽都沒有再細問我原因。我拿出揹包裡給爸媽還有平安帶的衣服，以及那一袋被壓得不成形的月餅。

那一年，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中秋。

“白駒過隙”的生活

後來我又回到了廣東，重新進了一家工廠工作。幾年後，自己籌夠了錢做起了小本生意。爸媽也因為身體條件，把家裡的地租給了別人，自己開了一家小賣鋪。平安的初中也順利考取了，一家人都向著更好的方向前進。

再之後，我在廣東結婚定居，想要把父母接過來。父母卻百般推辭，說習慣住在鄉下，更加自由。平安一直都很努力，念高中，念大學，後來去了美國做留學生。我按時給家裡打錢，給弟弟打生活費，每年都會回去看望爸媽。

月從今夜明

今年中秋，我帶著老公，孩子回去的時候，遠遠地就瞧見爸媽在門口望著。晚上下廚做了一桌子的菜，大家圍坐在一起，說說笑笑熱鬧極了。媽媽跟老公講我兒時的趣事，講著講著眼淚就掉了。她說，時間怎麼就過得這麼快呢。

飯餘，大家坐在堂屋裡看電視。我跟媽一起收拾碗筷，如今家裡的房子翻修成了小洋房，也有廚房了。我跟媽邊洗碗邊聊天，突然爸走進來把我的手拉著。燈光下，我看見爸的臉通紅，定是喝醉了。爸說，“閨女啊，這麼多年，你別怪爸。爸應該讓你繼續讀下去的，是爸的錯。”

這是人生中第一次，爸在我面前道歉。瞬時，我的心像是被洪水一般衝破了防線。我看著生出華髮的父母，終是笑了笑。我跟爸說，不怪他，又跟他們聊了自己生活的近況，讓他們放心。

這一年中秋，我回想起整個人生路程的辛與甜，深深體會到幸福的感覺。看著窗外皎潔的明月和無數的繁星，我知道遠在他國的平安也在深深思念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