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翻過山樑的愛

竇娥冤 故事 蕭筱的小木屋 2017-03-28

文:蕭筱

圖片:來自網絡


楔子

一道不高的山樑,好像一頭巨獸,臥在群山之中;又彷彿一堵牆,成了兩座村莊天然的分界線。

一條羊腸小道,翻過山樑往東村蜿蜒而去。

我們故事的主人公就住在這兩個村子裡。

他住在西村,三十幾歲,正值年富力強之際。一個人種了幾十畝地,春秋兩季還在東村租了場子放蠶,繭下山後再出去打工。一年忙活下來,收入自然不少,一家三口的日子蠻富足的。

在西村放蠶可是有些傳統的,村裡的男人女人不會放蠶的不多。早些年,仲秋時節哪家的庭院裡不擺上幾十千、幾百千的繭都不好意思出門。

她住在東村,年近三十,一個人領著五六歲大的兒子生活。日子原本也過得挺好,但自從男人得癌症病逝,日子就“老太太過年了”。

故事:翻過山樑的愛

先說他吧。

為了方便,我們叫他曲野好了。

曲野來到東村時,好像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小夥長得帥氣,一米八的個子,一副好身板,英俊的臉龐有點像電視劇裡的武松。之所以入贅東村,家窮娶不起媳婦。曲野的媳婦很漂亮,只是有些潑辣,人送外號“小辣椒”。

曲野長得人高馬大,但人很好,很和善,見人喜歡笑。時間長了,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暗地裡怨自己的命不好。

曲野唯一的不足沒讀過書,不識字。村裡人親眼見過他給鄰居的小孩子講故事,一手拿著小人書,另一隻手在書上指指點點,這個是老頭,這個是老婆……惹得眾人直笑。

他卻固執地認為:只要認識男、女兩個字,進城不去錯廁所就好。人還得肯幹,一雙手不閒著,才能過好日子。

年輕人聚在一起好胡說八道,曲野人憨,沒啥脾氣,大家都喜歡跟他開玩笑。每次都要他講新婚之夜的事。曲野從不惱怒,仍舊笑呵呵。

“什麼玩意,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還提那些陳芝麻爛穀子。”

眾人放肆地笑。更有幾雙眼睛故意在他的臉上掃來掃去,然後裝模作樣地說道:“臉真不腫了。”

在眾人肆無忌憚的鬨笑聲中,曲野就會一本正經地說道:“舅哥打妹夫正常。”

眾人笑的是發生在曲野新婚之夜的事。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有幾年了,但年輕人們卻不忘記。

新婚之夜,眾人散去之後,一身酒氣的曲野關好門回到屋子裡,立刻熄燈撲向自己的女人。

“一身酒氣,離我遠點。”小辣椒怒吼。

曲野一個勁兒憨笑,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還向人家湊去。竟被“小辣椒”連推帶踹幾腳從炕上踢到了屋地上,最要命的有一腳直接命中曲野的襠部,差點廢了他的命根子。

好說歹說最後“小辣椒”是從了,偏偏他的“小弟”不爭氣,沒到地方便洩了,又被人家數落了一頓。

第二天,年輕人湊到一起問起,曲野口無遮攔,如實招供。

“啥滋味?還沒等到地方就冒了。”

湊巧這話被裡屋的大舅哥聽到。大舅哥二話沒說從裡屋出來,揮拳上去就給曲野來了一炮。

“媽的,傻呀!你個缺心眼的玩意!”

曲野捂著腫了的半邊臉回家後,又被小辣椒一頓臭罵。

曲野和小辣椒真正同房是在一個月以後。

再說她。

叫她竇娥好了。

竇娥是東村本地人。小時候,長得像一個布娃娃,村裡人都喜歡逗她。一直在外讀書,怎麼看都不像一個農村出來的女孩。人長得不算漂亮,很文靜,戴著一副低度的近視眼鏡,說話柔聲細語。

竇娥高中畢業後,差幾分沒考上大學,心灰意冷的她尊從父母的意願嫁給了本村的一位孤兒。竇娥讀書多,人又和氣善良,村裡人推選她當婦女主任。

婚後的竇娥,度過了幾年幸福的時光。膝下一個頑皮可愛的兒子,丈夫人本分能幹,外出打工的錢回家後都如數上交。

可惜好景不長。先是竇娥的雙親辭世,後又丈夫罹患絕症,傾盡家裡的積蓄還是沒能把人留住。

一個人帶著一個孩子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少人勸她再找一個好人嫁了,更有熱心腸的登門介紹自己的外甥、侄兒,甚至村裡一位年過四旬的光棍也多次自薦,都被她拒絕,堅持一個人生活。有說她重情義的,也有說她是沒遇到合適的。

她為人善良正直且有婦女主任的頭銜護體,許多懷有賊心的野男人,也只能偶爾快活快活嘴。日子過得還算太平,只是艱苦些。

故事:翻過山樑的愛

太陽出來了,晨霧散去,山坡上立刻溫暖了不少。

沒有一絲的風,看不到鳥雀的身影,只聽到它們此起彼伏的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這原本悅耳動聽的樂音,在曲野看來簡直就是噪音。蠶把頭最怕的就是鳥雀了,小蠶剛上樹,正是它們的美餐。

他在蠶場裡來回巡視著,不時大叫了幾聲,期望能趕走一些膽小的鳥雀。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早年放蠶的每人一杆火槍,用來驚嚇來啄食蠶寶寶的鳥雀。現在槍支管控,只好靠人來驅趕了。

今天上蠶場來得早,霜露早已打溼了他的衣衫。原本沒有什麼感覺,太陽一出來倒有些冷了。

東面那塊向陽的山坡上有一塊巨石,那是他平日裡累了晒太陽歇息的地方。曲野的蠶窩棚就建在巨石的旁邊。

這是一塊磨盤大的巨石,很平整,上面扔了一塊舊毯子。常日裡累了的時候,他就會閉上眼睛仰臥在巨石上小憩。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陽光好像一隻只柔軟的小手,捏捏這兒,捏捏那兒,舒服極了,一會他就又會精神百倍,渾身上下又會有使不完的勁兒。

他穿梭在樹叢中,奔向巨石,他想歇會,現在下去還有些早。

今年的蠶種好,小蠶出得多,他租的場子不夠放,往下邊放了幾百棵樹,租給他場子的老李說沒事。

“你瞧,山下不遠的那座房子就是那塊蠶場主的家,她是我們村的婦女主任,不是個計較人,繭下山後你給她點錢就行了。”

那是一座三間瓦房,套著四四方方的紅磚圍牆,房子前方的牆外一塊兒菜地,菜地旁邊一座不大的柴火垛,屋後是整片的板栗林。

曲野每天站在場子裡,抬眼就能望到,看到房子的女主人領個孩子出屋抱草做飯,或者晾衣服。只是從來沒有見過男主人。

“地方挺好,只是有些孤僻,要往下走幾百米才有人家。”曲野暗下里思忖。

但他是個明白人,蠶要年年放,不能得罪東村的人。還是應該儘快跟那小塊場子的真正主人先說好,別到時候出點岔子,弄得大家不高興,以後的事不好辦。

曲野仰面在巨石上躺下,閉上眼睛做了一會兒免費按摩,往山下走去。

一邊往山下走,一邊想著該如何跟人家說。

本來應該是要經過人家同意的,但那天著急,只好先斬後奏了。他想實在不行就多給點錢,畢竟還是剩的多。

下了坡,沿溪邊沒有幾步就到地方了。

曲野剛到院外,最先迎接他的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狗叫聲。聽聲音,這是一隻不小的狗。曲野不敢造次,衝屋裡喊:“有人嗎?”

屋門一開,衝出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看見曲野,回頭大聲叫道:“媽媽,來人了!”

接著出來的是一個瘦弱的身影,先衝著東邊糧倉方向低聲喊道:“黑虎,閉嘴。”然後奔大門口走來。

還別說,雖然她的聲不大,卻很有效,狗果然停止了狂叫。

走近了,先摟過孩子,輕聲問:“你是——?”

曲野細看:一張白淨的瓜子臉上架著一副眼鏡,人不漂亮,但有氣質,說話聲音很好聽,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家庭婦女。

“大姐,不,大妹子”曲野有些緊張。

“我是西村的,在你們這放蠶,那天著急把你家的蠶場放了幾百棵樹,也沒先跟你打聲招呼,今天跟你認個錯。”

她低下頭,撫摸著孩子的頭。

“問大大好。”

孩子懂事地問了聲大大好。

曲野忙不迭地迴應:“你好,你好。”

“沒事,山前山後鄰鄰居居的,都不容易。我的那片山閒著也是閒著,蠶只吃樹葉又不能把樹都吃了,你放吧。”

她一臉的平靜,看不出一點生氣的樣子。衝著曲野莞爾一笑,露出腮邊淺淺的酒窩。

“不!別!我給錢!”

曲野不是個願意欠人情的人。

“我租老李的蠶場一畝二百塊錢,你的那片大約有二畝,蠶下山後我給你五百咋樣?”

“你太客氣了,真的不用。”

“媽媽,蠶是什麼東西?”孩子好奇。

“蠶是一種小蟲子,長大後吐絲織繭,人們用蠶吐的絲織漂亮的衣服。蠶住在自己的小房子裡,天冷了,蠶就變成了蛹,就是我們平常吃的蛹。”

“媽媽,我要吃蛹。”

“彆著急,過一段時間大大給你蛹吃。”曲野插了一句。

無論曲野怎樣說,她還是堅持不收錢。不過答應,到時候曲野可以給孩子些繭蛹吃。

事情辦得很順利,曲野哼著小調回到了山上。

“錢是一定要給的!”曲野想“真是一個好人,怪不得能當婦女主任,就是有水平。”

傍晚回家後,曲野把今天的事跟媳婦彙報了一下,不過他沒有說人家不要錢,自己的媳婦他還是瞭解的,說什麼也不能白用人家的蠶場。

小辣椒不太高興。

“二畝蠶場不是四百塊錢嗎?幹嘛給五百?”

“人家通情達理,咱也不能太摳門了,不就多一百塊錢嗎!再說以後一旦我們的蠶場不夠用了,可以租她的蠶場,那時不也好說話嗎!”

“哎呀,你這個有錢啊,一百塊錢不是錢啊。”

說完,小辣椒轉身出門離去。

“飯做好了嗎?”曲野大聲問。

“自己做!就你這敗家爺們還有臉吃飯!”

“這個完蛋老孃們,成天就知道打麻將,一點正事不想。”曲野衝著小辣椒的背影小聲來了一句。

進了屋,他先來到廚房,看到飯菜在桌子上放著。

“爸爸你自己吃吧,我和媽媽剛吃完了。”在屋裡寫作業的兒子大聲喊道。

吃完飯,曲野洗洗睡下了。

半夜時分,小辣椒回來了,臉色不是太好,看樣子又輸錢了。

一邊洗臉一邊嘟囔:“就怨你,惹我不高興,還能贏錢,老張真他媽不是東西,手握一張東風就是不打,不然我就飄了。”

對於麻將曲野向來不感興趣,學不會,也不行想學。小辣椒玩他也不管,只要她高興。

“想玩就別怕輸,不要總和人家吵吵。”

“你知道個屁。”小辣椒鑽進了被窩。

曲野往小辣椒湊過去,身子才翻到一半,小辣椒冷冷的一句:“遠點,老孃沒心情。”

“我翻個身不行啊。”曲野狡辯。

那天晚上,他做了個夢,夢裡小辣椒也戴上了眼鏡……

第二天半晌午的時候,上山拾柴的老李去了曲野的蠶窩棚閒嘮嗑。

問起昨天的事,曲野告訴他談得挺好,不過沒有說給五百塊錢,說是給四百,也沒說人家不要。

“挺好個女人,命不好,男人死得早。”老李嘆道。

“我說麼,沒有見過他男人。幹嘛不再找一個?”

“誰不說呢,讀書人眼光高吧。”

他倆又閒聊了一會兒,老李走了。

曲野接著巡視蠶場,趕鳥。累了就坐在樹下,聽蠶寶寶唰唰的吃葉聲,這才是他的音樂。看著一條條蠶寶寶一天天長大,他心裡比什麼都高興。

有時候,他也會抬頭往山下瞅瞅,看看山下的小房子,心想好人咋沒好報呢?

中午的時候,曲野吃了個早上帶的涼饅頭,在窩棚裡眯了一會。

醒來後,他不自覺地往山下瞅了一眼,有人了。

房前的菜地裡,她正拿把攫頭吃力地揮動著。

“一看就不是個幹活人。”曲野向山下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我去幫著弄好嗎?人家會不會說閒話……”

曲野還是下山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見不得女人遭罪。

還沒等他走到地邊,竇娥老早打招呼:“大哥這是去哪兒?”

曲野越來越喜歡她說話的聲音了,聽慣了小辣椒的大呼小叫,她的聲音簡直就是山溪裡的泉水,聽著就是舒服。

“你這幹嘛呢?”曲野問。

“想種點白菜,把地壟整整。”

“有點晚了,不過也不算太晚,你有木犁沒有,你扶犁我幫你拉,一會就完事了,這樣太費勁。”

“不用,謝謝你呀大哥!我學著幹。”

“沒事,我在山上又沒啥事,再說一會就弄完事了。”

“大哥,真不用!再說我家又沒有木犁。”

“那你把攫頭給我!”曲野奪過她的攫頭,幹了起來。

她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一個勁兒說:“大哥不用,大哥真不用。”

她在地邊不知所措的站著,他在地裡揮動攫頭。

幹農家活對曲野來說是輕車熟路,一個來鐘頭吧,十幾壟地便弄好了。

天挺熱,他出了一身的汗。

望著筆直、平整的地壟,她不知該說些什麼。

“大哥,累壞了,真不好意思,我給你弄口水喝吧。”

“沒事,我不渴,你會種嗎?”曲野還真有點累了。

她連忙說會。

“那我走了。”

“大哥,山上的蠶還好嗎?”

“挺好!挺好!”

曲野走出挺遠了,她在後面喊:“大哥,謝謝你啊!”

回到蠶場,曲野坐在巨石上歇息,遠遠地望著笨手笨腳的她在地裡種菜。

“剛才幫她種上好了。”曲野有點後悔“家裡沒個男人還真不行!”

她忙活半天才把點菜種上,往院子裡走的時候順手抱了捆草,準備做晚飯。抬眼往蠶場望去,沒看見人。

山上的樹倒是和往日裡不同了,失去了枝葉婆娑的風采,蠶寶寶吃掉了許多葉子,一棵棵樹孤零零的,像被扒光了衣服,顯得那樣的孤單無助。

“這個大哥,還真是個熱心人。”

山上的蠶有點犯病,曲野去鎮上買藥。

今天他特意換上一身乾淨的休閒裝,畢竟是去鎮上,不是在蠶場裡。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曲野挺滿意,還很年輕。

到了鎮上,他剛下公交車,就看到前面的行人中好像有個見過的身影。他緊走幾步攆了上去,回頭一看還真是。

曲野先開口:“大妹子,幹嗎去呢?”

“我去鎮上開個會。你今天沒去蠶場啊,”她穿了一件普通的小衫,但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

“啊,蠶有點犯病,我去買點藥,順便趕個集。”

她渾身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後,笑了笑,多少有點奇怪的表情。

“你趕緊去吧大哥。”

她走了,曲野倒有點毛了,笑什麼,難道是自己哪個地方不對勁,不乾淨,不能啊,跟家臨走時自己都看了啊。

買完了藥,曲野匆匆去集上轉了一圈,就坐上公交車回家了,想下午上山把藥打了。

吃午飯的時候,曲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壞了,壞了。”他直拍自己的大腿“忘問藥該咋樣兌水了。”

曲野不識字,小辣椒常常為這個笑話他。

“你幫我看看。”他問小辣椒。

小辣椒看了半天,把塑料藥袋扔到炕上。

“什麼破藥,連個說明都寫不明白,你去問前院的四叔。”

曲野好容易逮住個機會,他拿起藥一邊往外走走一邊說:“我沒念過書,你念了還不是白念。”

他走的挺快,聽不清小辣椒在屋裡吵吵些什麼。

四叔看了半天,認為好像應該一袋藥粉兌兩壺水。他揹著藥壺往山上走,一路上還後悔當初自己咋就不去讀書呢,一定要多掙錢,讓自己的孩子多讀些書。

下了山樑,曲野沒去蠶場而是直接去了山坡下的小溪背水。

在溪邊他又遇見了竇娥,拿了一堆衣服在洗,二人閒聊了幾句。曲野忽然想起來她讀過很多書的,於是找出藥袋,讓竇娥看。

竇娥看後說:“每袋兌4壺水。”

曲野嚇了一跳,自己差點釀成大禍,怎麼沒把蠶寶寶都給打死。

“謝謝啊,大妹子你救了我一命。”

竇娥不明白,曲野心裡卻清楚,如果今天真的打錯了藥,小辣椒又不知道要鬧出啥事來。

竇娥只當他說笑:“哪有這樣嚴重!大哥,你真像我一個同學。”

曲野著急上山,沒再說什麼。

她接著洗衣服,偶爾停下來,望著水面上自己的影子發呆,想起讀書時的時光,眼角竟有些溼潤。

那是她的初戀,一個和曲野一樣高大,善良的男孩,本來約好了考取同一所大學……

期間曲野幾次下山背水,二人都沒說什麼,他背了水就走,她靜靜地洗自己的衣服。

曲野在山上打第五壺藥水的時候,忽聽山下傳來一聲大叫,是竇娥的聲音。

曲野連忙扔下藥壺跑下山去。

竇娥把洗過衣服晾在溪邊的石板上,一條小蛇爬到了一件花襯衫上。竇娥瑟縮在溪邊眼瞅著小蛇一動也不敢動。

曲野趕走了小蛇。

“別怕沒事,咱們這的蛇一般都沒有劇毒,你不動它,它不咬你。”曲野安慰道。

看竇娥還不敢挪步,曲野說:“沒事你洗吧,我幫你看著。”他也拽過幾件幫著洗。

竇娥不用,曲野說沒事,我的衣服都自己洗的。

竇娥不再說話,匆匆洗完衣服回家去了。

曲野返回蠶場接著打他的藥。

有幾次竇娥洗衣服,曲野也下去坐坐,她堅決不用他幫著洗,說你每天挺累的,能陪她坐坐就好。

二人熟識後,話就多了起來。

曲野說得少,她說得多些。她講的那些新鮮事,曲野聽得津津有味。

曲野問她那次在鎮上咋那樣的表情。她說他換了衣服挺精神的,看到她搪塞的表情,曲野不信,她就笑不說話,低頭洗她的衣服。

曲野追問半天,她才說:“你挺像我的初戀男友。”

“我哪能跟人家比,一個大老粗。”曲野不好意思。

“真的!”她抬頭看著曲野:“你多好個男人,你的女人肯定很幸福!”

曲野的臉更紅了,連忙岔開話題。

“你幹嘛不再找個好人一起生活?”

這話好像觸到她的痛處,半天才說:“算命的說我命不好,剋夫,再說……”

“瞎說,你們讀書人也信這個。”曲野急了,不對,老李說不少人給她介紹對象。

“不是,肯定是你眼光高看不起這些粗人。”

“誰看不起你了!”說完她感覺不對,低下頭小聲說:“緣分這東西說不清楚,要來的時候誰也擋不住。”

後面的話,曲野不是太懂。但他依然堅持她應該找個人家,一個人領個孩子生活太累。

“如果你沒結婚,願意娶我麼?”她冒出這樣一句。

曲野笑:“我結婚了啊。”

“我說假設你沒結婚。”她停下手中的活,盯著曲野看。

曲野沒話了,躲開她的目光,低頭擺弄手中的一塊石頭。

“看把你嚇的,我開玩笑的。”她接著洗衣服。

每次,等她洗完衣服了,他才回山上。聽她說話比看電視有趣。

二人天南海北、家長裡短,很投機。她知道得可真多,什麼話她說就受聽。

白露前後,山上出針蘑了。

曲野想竇娥肯定是不敢上山,就起早抽空到蠶場對面的山坡上撿了一筐給竇娥送去。竇娥非常高興,站在大門口一個勁兒說謝謝。

竇娥轉身進院的功夫,老李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

“怎麼,對她有點意思。”老李不懷好意地笑。

“你說哪去了,咱不是那樣的人。”

“哪樣的人,現在這事很平常的,有啥不好意思的。”

曲野並沒覺得自己臉紅,但身上還真有些不太得勁,又說不清是哪裡。

“別瞎說,小心壞了人家的名聲!”

“哎呦,還人家的名聲,蠻會疼人的嗎,還幫人家洗衣服來。”說完,老李笑著扛上柴火往山下走了。

曲野往山上走。

“這個老李,洗衣服他也看見了,有空還真得囑咐囑咐他。”

中午的時候,曲野坐在巨石上啃一個涼饅頭。聽見坡下有人喊:“大哥,在嗎?”他站了起來,看見竇娥抱著個布包往坡上來,小心翼翼地在柞樹間穿行。

“有事啊?”曲野大聲地問。

“有點事。”說話聲明顯有點氣喘吁吁。

一會兒,她來到了巨石邊,把手中的布包放下,大口地喘氣。

“上山還挺累人。”

“你不怕山上有蛇啊!”曲野開玩笑。

“不是有你嗎。”說完又好像害羞似的趕緊低下頭。

再抬頭,看到曲野手中的涼饅頭,就連忙把布包打開,原來裡面包了兩個飯盒。一盒米飯,一盒雞肉燉針蘑。

“你每天就吃涼的啊!給你拿點蘑菇吃。”

曲野不知說啥好,坐在石頭上吃了起來。

竇娥呆著沒事,看樹上的蠶。這時的蠶已經長大,快有手指頭長了,要作繭了。滿樹的綠蠶慢慢蠕動,刷刷地吃樹葉,她害怕了,轉回頭看曲野吃飯。

“你坐會吧。”曲野把破毯子讓了出來,坐到旁邊去。“我一會就吃完了。”

“不急,吃急了胃痛。”她彎下腰坐到破毯子上。

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中,秋風徐徐,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響。

她問:“這個窩棚就是你平常休息的地方?”

“平日不咋用,蠶作繭後,晚上不能回家,呆在窩棚裡看場子。”

“天涼了,晚上睡在這不冷啊。”

“沒事,我體格好,也就十天半月的,能堅持住。”

“那你多蓋點被子。”

“一個人睡在這不害怕嗎?要怕,到時候我來陪你。”她笑著說。

“好呀。”曲野只當她開玩笑。

曲野吃完後,竇娥拿上飯盒下山回家了。

蠶開始作繭了。

曲野不能天天回家了,每天在山上吃點餅乾、麵包、火腿腸之類的東西,渴了喝點山泉水。偶爾,小辣椒也給他做點菜帶到山上,但吃的時候也是涼的。後來他乾脆半下午的時候,跑回家吃頓飯,再麻溜回山上。

已是深秋,白天太陽暖暖地照著,呆在山上挺好的。晚上氣溫下降,一個人呆在四面漏風的窩棚裡,真有些不受。

好在他是個簡單的人,沒什麼心事,每每晚上凍醒,就想再有十天八天繭下山了,能賣好幾萬塊,自己這幾個月的罪也算沒白遭,就又能安心地睡去。

或者坐在窩棚裡看天上的月亮,圓圓的像個大銀盆,聽老人們說月亮裡也有個小媳婦叫嫦娥。嫦娥、竇娥名字差不多,長得也應該差不多吧。

想起她,他就會往山下望一眼,房子裡的燈還亮著,她還沒睡下。不過也快了,她每天晚上都是九點左右熄燈歇息,清晨早早就起來做飯。

有時候,他也想她每天晚上在家幹什麼呢?

看電視?他不太喜歡看電視,每天都挺累的,回家後往往是倒頭就睡。

教孩子識字?她讀書多,孩子肯定聰明,不像自己沒讀過書,孩子也笨。

想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帶著個孩子,就覺著老天爺不公平。小辣椒每天做三頓飯,其餘時間,就坐在麻將桌前,孩子的學習可從來不管。自己放了這麼多年的蠶,小辣椒沒來過一次蠶場。

“唉——”他嘆了口氣,看著山下房子裡燈滅了,他也拽過被子睡下。

迷迷糊糊地他還沒睡實,就被蠶場裡一陣的腳步聲,樹枝的嘩啦聲驚醒。

“真有人來偷繭?”他悄悄地爬起來。

放蠶的遇到偷繭的是經常的事,總有些好吃懶做的人想不勞而獲。往往都是放蠶的大叫幾聲警示一下,告訴你蠶場裡有人,偷繭的離開也就罷了。

曲野站在窩棚旁邊,使勁咳嗽了幾聲。

蠶場裡的聲音沒了,樹叢裡鑽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大哥,是我。”

曲野愣住了,真的就是竇娥。

“妹子,你……”

“啊,睡不著,來你這看看。”

這回輪到曲野緊張了。

他把竇娥讓進了窩棚,自己愣愣得在窩棚邊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你也進來坐啊。”

“妹子,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他感覺自己的喉嚨有點渴,渾身的血直往頭上湧,話也說不順溜了。

“沒事就不能找你麼?”

曲野聽話地鑽進了窩棚坐下,儘量拉開二人的距離。

“就想……”話沒說完,她已經倒進他的懷裡。

一股陌生的體香,鑽進他的鼻孔。她的兩隻手拼命地抱住他,臉頰緊緊貼住他的胸口,低聲哭泣起來。

“妹子,別這樣,咋啦?”曲野更加不知所措,不知道該不該推開她,兩隻大手不知道該放哪裡,死死地背在身後,任她哭泣。

好一會,她才住了哭聲,仰起頭靜靜地看著曲野茫然的面孔。

“笨,人家喜歡你啊!”她害羞地把臉轉向一邊,但手仍不鬆開,緊緊地抱住曲野。

夜靜靜的,沒有一絲的風。

曲野聽到了她通通的心跳聲,她的身體是那樣的燙,像一個小火爐。

他半天才擠出一句:“妹子,這樣不好。”

她的手鬆開了。“你看不起人家?”她幽幽地問。

“不,不,我沒讀過幾天書,一個大老粗,我配不上你。”曲野的一隻手在她肩上輕輕地拍了一下。

她又倒進他的懷裡,拽過他的手摟住自己的腰,幸福地閉上眼睛。

“其實,我也沒想幹什麼,你只要這樣摟著我就好。”

曲野沒再拒絕,輕輕地摟住她,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他的心頭湧起。結婚好幾年了,小辣椒從來沒這樣過,每次兩人在一起都是草草了事,對小辣椒來說就是在盡女人義務,而他證明了自己是她的男人。

現在,他懷裡摟著一個不是自己妻子的瘦弱的女人,卻感覺自己像個男子漢了,產生了一種想保護她、愛她的衝動。

她感覺他的手摟得緊了,她的身軀更燙了,顫抖得更厲害了。

他的手動了,在她的胸前摸索著,終於觸到了那團柔軟的東西,旋即又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他倆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誰也不說話。

半夜的時候,她回家去了。

臨走前,輕輕在他的脣上吻了一下。他直砸吧嘴,說不出一句話。

她走了,他又有些後悔。

雖然一個人在山上的時候,也曾胡思亂想過,如果自己有這樣一個女人……但是當夢中的事情真發生了,自己心裡想過的人真的來到面前,他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又感覺自己做得對,自己一個大老粗,不能壞了人家的名聲。況且小辣椒一旦知道,還不知道會怎樣發瘋。

十一

整個白天,曲野都在場子裡摘繭,把繭裝滿一個個編織袋。

只是感覺自己不那樣專注了,腦袋裡讓一個身影塞滿了。總時不時看山下的房子。剛摘完的一棵樹,回頭再看,枝頭還掛著不少蠶繭。

晚上的覺更少了,常常一個人坐在那兒發呆,側著耳朵傾聽,總希望能有什麼事發生的那種感覺。

連續兩個晚上,他什麼都沒有聽到,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第三宿,曲野盼望的人來了。

夜靜靜的,月光如水,鳥雀閉上了嘴巴,坐在蠶窩棚裡能聽到坡下小溪嘩嘩地流著。

她來到了窩棚裡,弄了兩個小菜,帶了一瓶酒,讓曲野陪她喝。

沒有杯子,酒瓶子在兩個人的手中來回傳遞著,你一口,我一口。

曲野不說話,她說,講她讀書時的美好時光,講她的初戀,講著講著淚水流過她的臉頰。曲野心疼,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有大口地喝酒,喝著喝著就倒在了棉被上。她也倒了,倒在他的懷裡,像一隻溫順的小貓,把頭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曲野緊緊地摟住她,生平第一次感覺摟著個女人是這樣的幸福,他沒什麼別的想法,只想這樣靜靜地摟著她就好。

迷迷糊糊中,一隻冰涼的小手伸進他的衣服裡,在他的胸口滑動,那樣的柔軟、細滑。另一隻手在輕輕地解他的棉衣釦,一顆,兩顆……

曲野停止了呼吸,原來兩個人在一起還可以這樣,解衣服都是一種享受。他緊緊地閉上眼睛,一種幸福的感覺衝溢全身,他的腦袋漲得老大。

一聲大喝在暗夜裡出奇得響,格外得嚇人。

曲野一直腰坐了起來,竇娥媽呀一聲鑽進他的懷裡。

小辣椒和大舅哥鬼魅一樣出現在窩棚前,舅哥手裡拎著根木棒。

“你個騷貨,今天我撕了你……”

小辣椒老虎一樣衝進窩棚,兩隻手雨點般落在竇娥的身上,曲野把竇娥擋在身後,嘴裡不停地說:“不怨人家,有什麼事你衝我來。”

於是,小辣椒的一雙手掌,真的就噼裡啪啦落在曲野的臉上、身上。

“你他媽是來放蠶?我操你個祖宗,你個不要臉的玩意,你在外面養野女人。”

小辣椒蹲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哭聲在靜夜裡傳出好遠。

大舅哥還算明智,拽住自己的妹子,放走了哆哆嗦嗦的竇娥,讓她管好自己的男人。

十二

曲野是被大舅哥薅著衣領拖回家的。

一路上,曲野不說話,小辣椒則又哭又嚎,不時在曲野的屁股上踢上幾腳。舅哥好像是礙於妹子的面子,扇了他兩個耳光。

孩子睡著了,屋裡只有丈母孃和老丈人坐著。

看到自己的父母,小辣椒又是一陣乾嚎,父親喝住了她。

“哭個屁呀,能不能不丟人了,不怕人家笑話啊。”

丈母孃也哭,看到曲野臉上的幾條血印,又有點心疼.

“放著挺好的日子不過,扯那個蛋有什麼用。”

平日裡二老對曲野挺好,有點好吃的都想著他,知道自己姑娘的體性,小兩口吵架時很少數落他。

“爸、媽,都是我不好,不怨人家,是我的錯,你們看咋辦吧。”曲野挨著炕沿邊坐下。

一聽曲野還護著那個野女人,小辣椒更來勁了。

“明天我就去找那個小野老婆,我看她還敢不敢勾引人家男人,我讓東村全村人都知道,臭破鞋。”

“你敢!是我勾引她的,和人家沒有關係。”

“你看我敢不敢!”小辣椒照著曲野的臉又是一巴掌。

曲野不再說話,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小辣椒,攥緊了拳頭。他想揍她,可他從來沒打過女人。

“你們看,你們看,他還要打我。”小辣椒一下躺到屋地上打起滾來。

……

一家人一直鬧到後半夜,最後合計出一個方案:明天全都上山先把繭摘下山,其他的以後再說。

十三

繭下山了,一共賣了五萬多塊錢。

曲野家這幾天倒是挺平靜,小辣椒照樣每天打她的麻將,她似乎原諒了他。

麻將桌上有人跟她開玩笑說起這事,她一臉的不在乎。

“哪有貓不偷腥的,你也不是什麼好乾糧。”

“跟曲野離婚吧,嫁給我。”有人起鬨。

“拉倒吧,你還不如他了。”眾人又笑。

“我看行,把曲野讓給我。”一個小媳婦半真半假地問。

“想得美,我廢了他,也不給你。”

半個月後,曲野走了,淨身出戶回了老家。家裡的存款,賣大繭的錢,他一分也沒拿走。

小辣椒哭了幾天,邊哭邊罵曲野是個王八蛋,負心賊,陳世美。

雙親怪她平常對曲野不好,哥哥要她改改自己的性子。

好在她心路寬,沒幾天什麼都忘了,照常出現在麻將桌前。

東村的人說竇娥也搬走了,但不知道去哪裡。

後來又有人說在一個集市上見過曲野,和一個帶著眼鏡的城裡女子領著個孩子趕集,一家三口高高興興的。

曲野見到熟人很開心,偷偷打聽小辣椒過得咋樣。

不過,這些話沒人告訴小辣椒。

故事:翻過山樑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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