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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囉哩”小考

張仲強

提起吉卜賽人,首先讓人們聯想到的是雨果《巴黎聖母院》中能歌善舞而又熱情善良的吉卜賽女郎艾絲米拉達、喬治·比才的著名歌劇《卡門》、莫里斯·拉威美妙的小提琴曲《茨岡》以及歡快的《波萊羅舞曲》等膾炙人口的藝術經典,這些作品感動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們,也使人們對神祕的吉卜賽人和他們的文化抱有濃厚的興趣。吉卜賽人是個浪漫的民族、藝術的民族,是“長著熱情的眼睛、能夠予知未來的民族。”

歷史上,人們認為吉卜賽人來自埃及。“吉卜賽”一詞即英語“埃及人”的訛化。然而吉卜賽人並不承認這個稱呼,他們稱自己為“羅姆”。

到了十八世紀,語言學家通過對吉卜賽語言的研究,發現吉卜賽語和印地語及印度北部旁遮普語相同。吉卜賽人屬印度的多姆(Dom)族。正因為此,1984年,印度總理英迪拉·甘地曾宣佈:“我們把吉卜賽人視為印度人的後裔。”據印度史料記載,多姆人大約於六世紀離開了印度去往波斯。這在公元九世紀的波斯詩人菲爾道斯的史詩《列王紀》中有所描敘。《列王紀》中說:波斯王向印度國王商古勒提出,請他送一萬名善音樂歌舞的“luri”人給波斯,可知“luri”是吉卜賽人最早的稱呼,至於以後他們被稱為“吉卜賽”、“茨岡”,則是15世紀以後,隨著他們的流浪遷徒,而被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依據各自的語言賦予他們的稱謂。

那麼,吉卡賽人又和定西有什麼聯繫呢?1982年,筆者曾參予《定西縣誌》的編寫,在查閱文獻時,看到這樣一條記載:清·張爾介《安定縣誌·雜記》殘卷:“四番進貢是來王之義,宜善遇之,囉哩一種,慣遊食作盜,須嚴緝之。”從文義判斷,“囉哩”是某種“番”,即少數民族,而且是一個遷徙不定,沒有固定職業的流浪人群。這個群體在定西地方文獻中為僅見,而且也只此數語,故無法判定他們是何種群體。及至後來讀到關於“羅姆”人的資料,便隱約認為,羅姆與囉哩或有關聯,或者羅姆即囉

近年來,藉助於旅遊產業的推動和傳統文化的發掘利用,甘肅省永登縣對被定西一帶舊稱為“卦卦婆”的該縣薛家灣人的歷史和風俗等進行了研究整理,一時引起學術界關注,並形成了“中國的吉卜賽人”的話語熱。

據調查,永登縣薛家灣村的村民在歷史上均以占卜算命,看手相為生,其行為頗似吉卜賽人,他們常年外出流浪,不慣於農事也不喜農事,所以除簡陋的居室外別無資產。但他們卻都性格開朗,女子聰明靈巧,能說會道,男子卻擅於育兒、下廚,乾的是女人的傳統活兒。他們的習俗和信仰以及傳說都與占卜有關。占卜技藝沿襲父傳子、母傳女的規矩,絕不外傳,因而也不與外村通婚。他們的民間崇拜對象是“周公”和“桃花娘娘”,但這“周公”並非周公旦,“桃花娘娘”也非顯赫神靈,而是傳說中的占卜聖手,是元雜劇《桃花女破法嫁周公》中的人物。他們的歷史都是口傳歷史,他們說,祖上曾為雍正皇帝算過命,因此得封“走州吃州,走縣吃縣”,承認他們的流浪漢身份和占卜職業。據村裡第一個識文斷字的劉世賢老人講:“清康熙年間,500多囉哩回回,在秦州一帶聚眾搶劫,秦州知府率兵與囉哩激戰一夜,首領馬有成遇難,其餘人各逃命。劉氏家族逃難到榆中劉家窯,高氏家族遷到青海民和縣千戶灣,何氏家族逃到窯街西山,柳氏家族流浪到甘肅永登薛家灣,其餘人多聚集到渭源縣嶠峪鄉。”(張月玲、王渝《走進永登薛家灣吉卜賽村落》)。在這段文字中,我們得知一個很重要的信息:薛家灣人與張爾介舊志中的“囉哩”屬同一群體。循這一線索,查閱有關史料,在乾隆二十九年《直隸秦州新志》和光緒十五年《重纂秦州直隸州新志》的《武備門》中記載: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秋七月,囉賊盜掠清水縣,典史喬學中流矢死。萬曆十五年(1587年)春二月,囉賊馬友忠以千人嘯聚清水之石洞山,知縣季思率兵民擊之,斬首二十餘人,餘黨敗走。同時在《萬曆武功錄》中有《囉賊馬有忠列傳》,稱其為“囉哩酋長”,謂其於萬曆十五年冬出鳳翔諸郡,次年春,亡抵於秦州石門山,後為明軍擊散面不知所終。

從以上史料記載我們可以歸納出以下線索:1、馬有忠所部“囉哩”千人來自陝西鳳翔諸郡,於萬曆十五年(公元1587年)進入今天水一帶。2、《萬曆武功錄》之馬有忠,即薛家灣村劉世賢老人所敘之馬有成。事情發生時間當在明萬曆而非清康熙。這也說明劉世賢老人並未見到過《萬曆武功錄》及《直隸秦州新志》,他的敘述系口傳歷史,因而稍有錯訛亦所難免。

囉哩人在明代秦州一帶影響較大,以至引起清順治朝大學問家王士禎的關注。他在《池北偶談·卷八》中追記了明成化二年時任秦州知州秦紘處理關於囉哩人的一樁公務:“秦州有囉哩戶,乃回回別種,漢人不與通婚姻,自相嫁娶,有以兄弟娶姊妹者,有以姑姨配甥侄者,予訪得清水、秦安等縣,亦有囉哩,乃移文各縣,令其共為婚姻。”可知至明中期,囉哩人仍實行族內婚。也說明張爾介舊志所載囉哩人是在萬曆事件之後流散於定西市安定區及渭源縣嶠峪鄉一帶的。至於定西市其他縣有無囉哩人,筆者所見方誌及地方文獻均無載,但在當代學者王樹民於三十年代在陪同顧頡剛考察甘肅時,在其所著《隴岷日記》中記遊岷縣洮河南岸法藏寺時,有這樣一段敘述:“在此逗留幾半日,下山已四時矣。山下河濱有村莊曰'婆婆村’,對岸之崖曰'女子灣’。嫁娶者如經北岸,新婚必須下橋,如南岸則否,此亦鄉間之趣俗也。洮河兩岸婦女之裝束別具特點,發不髻於後而向上挽,足僅略纏,銳其前端而彎上。……又聞永登縣亦有此類裝束者曰'北蠻子’,以行卜為生,尊奉桃花女,陰曆九月初一日為其誕辰,有大廟祀之。”王樹民提出民國時期岷縣有裝梳如永登“卦卦婆”之婦女者,是否為“囉哩”,錄以待考。

那麼,囉哩人是在什麼時間從什麼地方又因何種原因來到中國呢?《元史·成宗紀》:“大德六年(1302年)九月丁未,中書省言:'囉哩’等擾民,宜依例決遣置屯田所,從之”。比這更早的記載見於《元史·醃木海傳》:“醃木海於癸丑(1253年)從宗王旭烈兀徵刺裡西蕃。”其時元朝尚未建立。屠寄《蒙兀兒史記·妥歡鐵木耳可汗本紀》中對“刺裡西蕃”作註解謂:“醃木海傳雲:'從宗王旭烈兀徵刺裡西蕃’即此回回刺裡,似指羅耳。此五百人蓋俘虜居陝西者”。從這段史料可知,囉哩人最晚是在1253年進入中國的,他們來到中國的原因是由於蒙古大軍對“刺裡西蕃”的征討,以戰俘的身份來到中國,最初的安置地在陝西。當然,他們未必是士兵,而更可能是戰爭中俘獲的居民,即《元史》所稱“頭口”者。

刺裡回回即囉哩,最早是日本學者田阪興道考證得出的結論。他在《中國回教的傳人和發展》一書中,引《元史·順帝紀》至正三年(1343年)六月條:“是月,回回刺裡五百餘人渡河寇掠解、吉、隰等州。”一段文字後,做了這樣的註解:“喇哩,當即《元史·刑法志·雜記》條所言之'囉哩’,想系波斯語“luri”之音譯,為一種流浪種族名,意為流浪者,乞丐。”

吉卜賽人進入中國要早於歐洲,其時尚無“吉卜賽”這一稱呼。他們最早的稱呼即“囉哩”,也即他們自稱的“羅姆”。南開大學教授、中國元史研究會名譽會長楊志玖更明確指出:《元史》等所載“囉哩”即吉卜賽人。他在《元代的吉卜賽人—囉哩回回》一文中說:“在文獻上見到的吉卜賽人最早的名稱應是luri、vovi或luli,即元代的譯名羅裡、囉哩或刺裡。”楊志玖先生更明確提出:甘肅永登薛家灣“卦卦婆”即元史所載囉哩人,也即吉卜賽人東遷者。他說:“可以肯定,他們是真正的吉卜賽人,而且是元代囉哩人的後裔。”

安定舊志所載“囉哩”即吉卜賽人已明,他們是元朝建立前,旭烈兀向中亞,西亞和歐洲擴張時,做為俘虜來到中國的。在明萬曆年間遭秦州官軍圍剿後,便消失於歷史的視線。做為一個民族群體,他們是否已不存在了呢?人類學者、網友哈扎爾認為,他們並未消失,而是在400多年前進入新疆地區,現在被稱為'艾努’人。艾努人屬於我國尚待識別的23個民族之一。牛汝極主編《阿爾泰文明與人文西域》一書中說:“目前在塔里木盆地西南部的喀什、和田、莎車、疏勒、墨玉和庫車等地分佈有一些小的部落群體,自稱“艾努”,並稱其祖先來自伊朗。當地維吾爾人稱其為“阿布達裡”,意為“乞討者。”哈扎爾說,在韃靼斯坦有少數民族蘿莉族,即元史中的囉哩人。蘿莉和艾努具有共同的起源,分子人類學顯示他們有親緣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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