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曹盾:直面《長安十二時辰》的“十二問”

易烊千璽與雷佳音主演的古裝劇《長安十二時辰》,6月27日晚突然在優酷上線開播。不僅“零宣發”裸播,至今在優酷主頁上該劇的主推頁面都沒有劇名、劇照,以“佳璽組合硬核來襲”隱晦指代……然而,就是這樣一部在鋪天蓋地的暑期檔劇宣中“低調到塵埃裡”的作品,卻爆發出驚人的口碑和傳播能量。

《長安十二時辰》目前高開高走的市場反響,與之前的“哀兵”姿態形成了強烈反差。它曾經歷定檔又撤播,古裝劇“風聲”日緊,一度被傳“無限期延播”;導演曹盾的上一部古裝IP大製作《海上牧雲記》雖然製作精良,演員陣容強大,但被指節奏拖沓,架空的情節難以進入,最後草草播完,《長安十二時辰》究竟會如何呈現,觀望情緒濃厚。因此,如今的局面,導演曹盾在接受採訪時也表示“完全超過預期”——播出的消息他也是臨時緊急得知的,當時的心情是“能被觀眾看到就是好事”。

導演曹盾:直面《長安十二時辰》的“十二問”

曹盾(資料圖)

時間背後的文化:24小時還是12時辰

北青報:這部劇裡包含了大量中國傳統文化元素,但與其他古裝劇明顯不同的是敘事節奏和方式,很多觀眾第一反應是“像美劇”,將之類比成“唐朝版《24小時》”。這種“中西融合”的風格是怎麼確定的?

曹盾:一開始在接這個戲的時候,就在說我們怎麼能不拍成美劇《24小時》。因為我們沒法拍這24小時,我沒法用分秒的概念拍成十二時辰。我不可能出一字幕,五秒,這大家就覺得太奇怪了,唐朝戲怎麼出現一秒錶,也不能分格畫面。我們有什麼?我們有時辰。時辰,農曆節氣,這是我們自己的計時方式,是我們這個民族獨有的。

分秒的概念,矯情一點說它是英國人的,並不是我們的。反過來說,時間都不是自己的,你的生活方式怎麼是自己的?生活方式都不是自己的,你的文化怎麼是自己的?所以我們拍十二時辰,為什麼要把那些時辰裡頭的那些東西拿出來,就是想說我們是要拍我們自己的東西,這樣我們才能區別於美國的24小時,是我們文化獨有的東西。 並不是說我現在一拍腦門想拍美劇我就能拍,文化還是有差異的,美國人有美國人的文化,我們有我們的文化,所以我們只能拍我們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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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背後的博弈:23個版本的第一集

北青報:據說第一集寫了23個版本的劇本,直到寫出了你心中的張小敬,而不是馬伯庸筆下的張小敬才停止。您理解的張小敬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個過程可以定義成是一個“反客為主”的創作過程嗎?劇中還有法家和道家之間的博弈,也是原著沒有的東西。

曹盾:的確寫了23遍第一集,因為馬老師寫的第一集,用電視劇的形式拍出來是挺難的,所以我在找那個感覺,當然不是所有的23遍都在為一個人服務。

我說找到我心中的張小敬,並不是我想反客為主,是我跟編劇要抓住自己心裡的那個人,張小敬在馬伯庸老師的心目中是個活人,他閉著眼就能看到這個人怎麼樣說話,怎麼樣行動,遇見什麼事兒怎麼樣反應,他才能寫這個小說。這個東西我要抓不住,就不知道張小敬面對別人說這句話、提這個問題,他應該怎麼反應,因為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反應也不一樣,懟過去的話不一樣,送過來的話也不一樣。我覺得這是一個揣摩的過程,而不是一個反客為主的過程。

至於法家和道家的博弈,其實跟咱們剛才說的所謂時辰跟小時的概念是一樣的。我一直在想怎麼能寫出一種只屬於中國文化的矛盾與衝突,因為李必是道家思想的,所以才給林九郎那邊設定一個法家思想,是這兩種哲學思想在衝突,而不是兩個權力集團在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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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背後的欣喜:流量小生也會有文人風骨

北青報:雷佳音和易烊千璽的組合出於什麼考慮? 劇播出之後,易烊千璽獲得了很多“路人粉”,這在預料之中嗎?

曹盾:雷佳音能來《長安十二時辰》,現在回想是一個非常讓我驚喜的收穫。確實《我的前半生》完了以後特別火,當時擺在他面前有很多選擇,我們有幸請到他。當然背後也有平臺的大量數據支撐著我選擇他,優酷的數據顯示他還會有成就,選擇這個人未來比現在還好。

千璽,我基本上第一時間看到小說就覺得應該是他,因為《海上牧雲記》的時候想找他演牧雲生小時候。現在看,如果當時他演牧雲生的小時候應該是一個特別好的選擇,因為他的氣質有文人的風骨。

導演曹盾:直面《長安十二時辰》的“十二問”

風骨背後的性格:沒有同齡男孩的邪魔外道

北青報:您提到易烊千璽身上有一種文人風骨,是怎樣具體的表現呢?

曹盾:他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沉穩,穩得住,跟他的年齡不是特別的符合,有點少年老成;第二,千璽是一個文化素養很高的人,書法非常好,還有雕塑,以及很多大家知道的那些才能才藝,我覺得他是一個綜合素養很高的人。並沒有同齡男孩子邪魔外道的東西。在現場一直保持相對穩定的工作狀態,偶爾笑場,但是會很快自己回到那個角色裡。他很吃苦,也很敬業。

導演曹盾:直面《長安十二時辰》的“十二問”

“長鏡頭”背後的夢幻:“贊”是靠自己的汗水打造的

北青報:第一集開場的長鏡頭應該是這部劇收到的第一個“贊”,劇中有大量長鏡頭使用,是出於什麼考慮?

曹盾:這是自己給自己加的一個任務,我們開機前確定《長安十二時辰》風格是視覺流暢,運動鏡頭多,就決定儘量用長鏡頭。後來為了完成這個任務,很多器材等都是我們自己加工的。

比如有一個鏡頭,我看很多截屏——一個煙丸射過去,鏡頭從天上下來,然後在房上滾,最後脫落馬背。很多人以為是航拍,實際上是用我們自己的器材完成的。 飛機載重的原因,航拍機器掛不了大攝影機,如果我們用航拍,可能到這個畫面的時候,突然變成蘋果華為的畫質,觀眾還是能看出來的。為了讓畫質統一,我們幾乎所有的鏡頭都用大機器拍,沒有用航拍。

所以《長安十二時辰》有一個專門的工作部門就是來解決器材問題。這一週即將更新的有一個高速鏡頭,難度特別大,要求機器在幾秒鐘的時間裡就得跑個大彎,差不多圍著這屋子的圍牆跑一圈,它要跟爆炸噴出來的火的速度一樣快。也是我們自己做的器材拍的。

導演曹盾:直面《長安十二時辰》的“十二問”

失敗背後的成長:懂得如何管理龐大的團隊

北青報: 《長安十二時辰》和您的上一部作品《海上牧雲記》都是根據大IP改編、投資數億的大製作。《海上牧雲記》的市場反響不盡如人意,有哪些經驗教訓對《長安十二時辰》有所幫助?

曹盾:在《海上牧雲記》之前,國產劇投資、體量還是製作理念,都跟現在不一樣,可以說《海上牧雲記》讓國產劇很多東西發生了一些變化。對於我們這個團隊來說,它給所有人積累了實際工作經驗,是《長安十二時辰》的一個基礎。

比如怎麼去管理那麼多人來同時工作,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以前的劇組可能就兩三百人,《海上牧雲記》的時候是800人,《長安十二時辰》的時候不算群眾演員,峰值的時候是一千多人。怎麼讓這樣龐大的團隊來合理有效工作,經驗肯定是來自於《海上牧雲記》。沒有做過那個實驗,突然給你一千人,你都不知道該怎麼使,別說別的。

導演曹盾:直面《長安十二時辰》的“十二問”

“挨批”背後的堅持:經驗,讓“我”必須尊重作者的特點

北青報:面對批評,有哪些是需要堅持自己的?

曹盾:《海上牧雲記》有一些嘗試觀眾對我提出了批評,比如節奏過於緩慢。後來也反思了,我其實是想忠於原著的一些文學功底。猴子的文字有他自己的特徵,我一直在強調說不能把“南九州”拍成“北九州”的東西,所以我得保留人家猴子本身的一個氣質。雖然很多人不喜歡,覺得太慢,拖沓,但是我個人還是覺得在這個過程中學到了很多,所以這個經驗我並沒有把它扔掉。

正是因為我帶著這個經驗,必須尊重馬伯庸的特點去創作《長安十二時辰》。首先我要保留馬伯庸小說的閱讀感覺,第二我要保留馬伯庸在小說中那麼多的知識點。《長安十二時辰》當時在好多網站上,特別引起大家轟動的不就是那些知識點嗎?好多人就嗨這件事兒,你不能把這事給犧牲了。所以現在看我們既保留了知識點,又加了很多東西,就是必須帶著他的烙印再往下走。這個是《海上牧雲記》和《長安十二時辰》之間的潛在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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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懂”背後的拷問:三年級現在都有古文教育了

北青報:也有觀眾反映信息密度大,門檻高、看不懂,您怎麼看待這種聲音?

曹盾:我問過好多人看《長安十二時辰》小說的時候,你幾天看完的?當然我是一天看完的。有人說三天,有人說兩天,大部分男同志基本上都是一口氣看完的。 小說那麼多知識點都能看懂,為什麼到戲看不懂?唐文化在中國古代文化中應該是我們最熟悉的,以前大量的影視作品也向大家普及了長安的氣質,長安的雍容華貴,長安的美,所以我不覺得看不懂。當然還有個別老師問我,人物對白裡頭有些半文半白,有沒有擔心看不懂?我回想了一下,1983年的時候我11歲了,我看《紅樓夢》,覺得我能聽懂。83版《西遊記》也有很多半文半白,不也看得挺開心嗎?為什麼到今天看不懂?九年義務制教育這些我覺得早該學了,三年級現在都有古文教育了。

導演曹盾:直面《長安十二時辰》的“十二問”

敘事背後的核心:長安,才是真正的主角

北青報:還有一部分觀眾抱怨“看不懂”的是在剪輯上,比如前一秒還在緊張暴走,下一秒就在看跳舞,不明白它跟主線情節是什麼關係。您認為這是一種敘事風格的需要,還是刻意在雍容氣度的長安生活和分秒必爭破案中間尋求一種平衡呢?

曹盾:我們的標題不是“張小敬十二時辰”,也不是“李必十二時辰”,我們的標題是《長安十二時辰》,我們的主角是長安,這個城市才是真正的主角。我們要講的是長安的危機,而不是張小敬的危機,我們要找的是長安的情懷。為什麼那麼去拍?是因為雖然表面上看是在表演,隨著這個人走下去,她的每一場表演都是一場戰爭。 只有她站到最後那個位置上,永新縣的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所以那個情節跟張小敬的情節對於我們來說同等重要。對於一個英雄人物塑造來說,他在那裡去拼命,處在危險之中,那麼百姓的生活狀態是什麼樣?我要展現。如果我不展現這個,張小敬為什麼要救她?他救的是誰?他救的就是這些人,他要保衛的就是這樣的生活方式。如果這個生活方式你們都看不到,那不就變成了一句口號嗎?

導演曹盾:直面《長安十二時辰》的“十二問”

“電影質感”背後的真誠:做好自己,別裝

北青報:有人說現在劇宣“三大俗”之一就是“電影質感”。《長安十二時辰》倒是為數不多被觀眾自發評價有“電影質感”的,作為攝影出身的電視劇導演,“電影質感”真的是你追求的效果嗎?

曹盾:首先我沒拍過電影,雖然我學的是電影。但是我不認為一部劇或者劇集要努力把自己假裝成電影,這是沒必要的一件事兒。 至於質感,我覺得不代表電影質感就一定是好的,我也看過特別糟糕的電影。所以我覺得做好自己的,別想太多。

導演曹盾:直面《長安十二時辰》的“十二問”

“一日長安”背後的責任:拍出時代氣息

北青報:您在處理歷史和現實劇相勾連的時候,怎麼讓它實現你想要做到的“一日長安”?您覺得在處理過程當中,最核心關鍵的地方是在哪?

曹盾:是時代氣息。我們不是一個文獻片,我們是個商業片,所以我們這個劇並沒有承載讓唐文化事無鉅細的展現出來的責任和義務。但是既然是大唐,我們要拍出時代氣息。時代氣息能有一個獨特的氣質,同時有一種獨特的生活方式。人物是活在自己獨有的生活方式中,語言風格,對事物的認識,把這個做紮實了,情感就紮實了。情感紮實了,所有的情節才紮實。

導演曹盾:直面《長安十二時辰》的“十二問”

服裝背後的選擇:復原唐文化有所保留

北青報:唐文化涉及方面那麼多,如何復原呢?

曹盾:至於復原唐文化,我們是有所保留,該不遺餘力的地方我們不遺餘力,比如服裝。服裝何以說你們現在看到的畫面中的每一個人,除了主角之外,所有的群眾演員的衣服都算在內,每一件都是我們自己做的,沒有一件是租來的,很多布都是我們自己織的,上面的圖案都是我們自己印染的。我唯一沒要一樣東西就是刺繡,因為我覺得織和染才是當時最重要的東西,繡是一種手段。而且現在很多古裝劇為了顯得雍容華貴,都大量使用刺繡,所以《長安十二時辰》我們刻意規避了刺繡,我們想說除了刺繡之外,我們還有別的東西,所以我們就不要刺繡。迄今為止,你們看到的畫面上沒有刺繡的。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楊文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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