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一生一夢 一夢一生

曹雪芹:一生一夢 一夢一生

《紅樓夢》的“荒唐”之一便是曹雪芹總是讓我們遊離於現實與夢幻之間:頑石歷經人間繁華最後歸落在青峰埂下;“絳珠仙草”和“神瑛侍者”的“木石前盟”終是今生的愛斷情殤……生命的輪轉似乎是必然。

然而誰又能想到,這部經典鉅著承載的是曹雪芹怎樣的沉浮人生!

大約在1715年夏季的某一天,在南京江寧織造曹府大宅內,曹家上下在一陣歡喜的氣氛中迎來了一個男嬰,這家的主人曹頫典用《詩經》裡的句子“既優既渥,既霑既足”,給孩子取名“霑”,取“沾潤萬物”之意,曹霑就是曹雪芹。曹頫希望他能光宗耀祖報效皇恩,重振祖父輩們所延續下來的家業,延續家族在金陵乃至整個江南的榮耀。

曹雪芹:一生一夢 一夢一生

曹頫的祖母原是康熙的奶媽,康熙幼年得天花後痊癒得益她的陪伴和照顧,和她感情很深。康熙甚至在南巡入住曹家時對身邊的大臣說:“此吾家老人也。”於是在康熙時期曹家備沐皇恩。曹頫的祖父曹璽任江南織造,江南織造是管供應皇宮和親王大臣使用的衣物和絲織品,既受皇帝信任又權勢顯赫。

但是令曹頫沒有想到的是,日後曹雪芹並沒有如他所願走上仕途,反而在文學的領域大放異彩,用一生鑄一“夢”。

《紅樓夢》中賈政眼裡的兒子似乎從來就是個浪蕩公子哥兒:

“你們問問他乾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弒君殺父,你們才不勸不成”“無知的畜生!你能知道幾個古人,能記得幾首舊詩,敢在老先生們跟前賣弄!方才任你胡說,也不過試你的清濁,取笑而已,你就認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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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寶玉捱打”是全書的高潮之一。事情的根本原因是寶玉結交了賈家的敵對勢力忠順親王的戲子,犯了政治大吉。導火索是賈環在賈政面前誣告寶玉“淫辱母婢(未遂),(金釧)賭氣投井”。賈政聞言大怒,回到書房將寶玉一陣毒打。這裡面固然有嫡庶、黨爭的問題,根本原因還是是賈政與寶玉思想衝突的爆發,是儒家“詩書禮教”與反封建叛逆思想的對弈。

寶玉身上這種渴望自由的性情和曹雪芹是相投的。曹雪芹對古板的教條和封建禮教極為牴觸。他不愛讀四書五經,卻讀了許多祖父留下來很多小說和劇本:《西廂記》《牡丹亭》《西遊記》等。讀得不過癮,他就跑到市井街頭去聽書,看戲,和一些“戲子”來往,甚至還參加演出。曹雪芹號“夢阮”,並且“素性放達,狂於阮步兵”。“阮”即是“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以性情狂放不羈著稱。曹雪芹能夠狂於阮籍,可見他不願拘於俗理的程度。

說到曹雪芹對戲曲的興趣,確實是來自於祖父曹寅的影響。在曹雪芹年幼時,曹家雖仍舊為江南織造,但自從祖父曹寅去世後便有勢微之象。聽家中長輩說,祖父在時常常愛在家中搭建戲班子,自己還會鑽研戲曲。著名的傳奇劇目《續琵琶》的作者就是曹寅。在紅樓夢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陣腐舊套,王熙鳳效戲彩斑衣》中,曹雪芹借見多識廣的賈母之口道:“我像她(指湘雲)這麼大的時節,他爺爺有一班小戲,偏有一個彈琴的奏了來,即如《西廂記》的《聽琴》、《玉簪記》的《琴桃》、《續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在小說裡他“如數家珍”地把祖父的傑作來列舉,當然是他文藝和思想水平的一種表現,可能更是寫作時“憶繁華”和“夢舊裡”心境的流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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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當年的繁華在《紅樓夢》中幾乎處處可見:第三回寫林黛玉進賈府,借林黛玉之眼描寫賈家一干人等與賈府的建築結構、房屋擺設。特別對於王熙鳳的出場有這樣一段描述:

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繫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Ё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

數句工筆畫的描寫是關於鳳姐的衣著,頭飾、配飾、衣裳的材質、花色、搭配無一不細細列出。如果不是在江南織造府中長大,自幼見慣了貴族王親們所穿戴的綾羅綢緞,又怎能寫出讓人閤眼如見的貴族少婦呢?再如“茄鮝”是《紅樓夢》中最為詳實的一道菜,它的美味和做法讓劉姥姥百思不得其解——它不是尋常人家吃過的。鳳姐說道它的做法:

這也不難。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簽了,只要淨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乾,各色乾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雞湯煨乾,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裡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就是。

味道落到筆上就成風格,吃進胃裡就成了鄉愁,刻在心上就成了一生都解不開的一個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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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寫到此處時,是不是早已隨著書中的歡笑夢迴金陵了呢?

曹家命運的轉折與康熙六次南巡是息息相關的。康熙六次南巡四次入住江南曹家。《紅樓夢》中描寫元妃省親時,賈府專門為這次時間不超過一天的省親修建了大觀園,園內雕樑畫棟金碧輝煌,貴妃看後都覺“太過奢華”。這一情節和現實中康熙幸至曹家是吻合的。雖然曹雪芹沒有親身經歷過,但必定聽家中長輩描述過當年盛況。

儘管江南織造是個肥差,但每次接駕又要興建又要饋送,隨駕的親王、大臣也要乘機撈油水。簡直把織造署當成了他們的私人“銀號”。多次下來,造成了巨大的經濟虧空。雍正登基後嚴正辦理經濟虧空問題,曹家至此由盛而衰。雍正五年,有大臣向雍正密奏,說曹頫“年少無才、織造事務交於管家處理……人亦平常”。在《紅樓夢》中是賈政被參“不諳吏治……不善管理家室”,這次的被參,讓雍正對曹頫的行政能力有了很大的懷疑。而不就再久後織造局上呈的“御用緞面”落色、曹頫進京時“騷擾驛站”讓雍正對曹家徹底失去了耐心。曹家被免職、抄家,曹雪芹隨家人遷回北京老宅。一段錦衣紈絝、閒消日月的富貴生活結束了。他終生都對這段幸福生活記憶猶新,稱曰“夢幻”。

“生於繁華,終於淪落”,曾有過鮮花之錦盛,亦淡看枯木之委頓。這部曹雪芹用自己的的血淚情感鑄成的《紅樓夢》,讓我們每一次讀都能品嚐到不一樣的人生況味,讓我們每一個讀到它的人都能夠從中找到屬於自己的生命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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