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雪梅
這幾天，我都在留意小區門口拐角處的苦楝樹，看她是否開了花？我喜歡苦楝花淡淡的粉紫顏色，悠悠密密，綴滿枝頭，宛如一位略帶憂傷的少女，不張不揚，兀自開放……在這個城市裡人們見慣了道路兩旁櫻花的嬌豔明媚，小區花園裡海棠的燦爛奪目，誰又曾留意這個拐角處有這麼一棵不知姓甚名誰的小樹！
記憶深處，我家院子裡也有這麼一顆苦楝樹。春末夏初，涼風習習，母親帶著我們兄妹三人，鋪著竹蓆，陪我們坐在樹下玩紙牌，給我們講著不知講了多少次的故事。
那時母親多年輕多溫柔啊，烏黑的頭髮紮成一根又粗又長的麻花辮子，垂在她豐腴的後背上，一直延伸到腰際，小時我們覺得媽媽真是美麗，是別人家的媽媽都比不上的，我們心裡都有小小的驕傲。時間一晃，我們兄妹三人也已漸漸人到中年，彷彿錯過了媽媽那時的年紀。
前幾年，每到初冬，要是地裡家裡沒有要忙活的了，母親就會到我這兒小住幾天。那幾天是我最開心無憂的日子，我可以放心地把家裡大小放手給母親，再不用總繃著一根弦似的，兒子女兒見我如此放鬆，問我緣由，我笑是我媽媽來了，我能不開心嗎？
是啊，有母親在身邊，我總能覺得無憂無慮，再大的風浪都不害怕，因為身後總有一雙粗糙的手在支撐著我，我可以放心地乘著小船隨著風浪起伏，不用擔憂靠不了岸。這種感覺，是任何人都給不了的呢。
那時候，孩子們還吃醋說我疼母親勝過他們。可是，這世上哪有孩子的愛比過父母親給的啊，我們能給父母的僅僅是一滴水，而他們給我們的卻是整個海洋呢！是啊，一聽到母親要來了，我總要買上很多吃食，塞滿整個冰箱才肯作罷，其實母親又能吃多少，這幾年母親常犯牙痛，疼起來幾天都不見好，帶她去看牙醫，醫生讓拔掉，她又不敢，說忍忍就是了。我心酸無語，母親年紀大了，膽子反而小了。
記得，小時我最怕打針，每到生病，迫不得已需要打針的時候，我都躲在母親懷裡，半天不敢伸出頭來，母親從未催我，總是一鬨再哄，直到我完全放下心來，才讓醫生給我打針。所以，有時，我見很多年輕的母親，在孩子因為害怕打針而哭鬧不停，她們不是哄勸孩子，而是把孩子緊緊地禁錮在身下不讓動彈，嘴裡還不依不饒地讓醫生趕緊下手的時候，我都覺得特別幸福。
想想母親這一生其實不容易，一個步子走錯了，接下來的事就由不得自己了，千錯萬錯或許就源於那一個錯吧！母親不該來到蘇北這個最貧困的小村子，寒冷、飢餓、無助、哀傷……在她最美麗的時候幾乎讓她失去生命，失去一切……她不該來這兒，她應該住在令人嚮往的山城。
在那兒，她不會過早的衰老，北方的刺骨嚴寒與乾燥凌厲，哪兒是南方僅有的溫潤所能比；在那兒，她亦不會因為遠離父母親人無助絕望而變的憂傷與暴躁；在那兒，她可以平平淡淡過完這一輩子，沒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在每個無眠的夜裡侵襲她！有時，她又常常自豪地對我們說，這一輩子有我們兄妹三人也足夠了。這句話裡飽含著多少希望，就包含多少酸楚與無奈！
她把一個母親所能給的——生命和愛，一個母親所不能給的——尊嚴，全都給了我們。她終年不停的奔波，繁重的農活，沉重的負擔，她不敢停下來，她怕停下來一分，我們就要比別人少幾分……她穿最破舊的衣服，穿我們不能穿但仍有鮮豔色彩的破棉襖，在人前人後從不赧顏，卻由不得別人看我們異樣的眼神……
有時，我就想，我要是做了母親，我能有她那樣嗎？無私地奉獻。我要是做了母親，我會不會象她一樣待我的孩子！
在每個寒風瑟瑟的清晨，為我們做最愛吃的飯菜，自己卻顧不上吃，只是張羅著餵豬飲羊，洗洗涮涮；我會不會象她一樣，瞭解我的心事，擔憂我的心情比她自己都重要，在高考的考場外心急如焚，卻不讓我知道她來了，焦灼了幾個小時，為的是我的情緒不因她的到來而受影響！
當考完最後一場，我和同學說說笑笑走出來的時候，猛然聽她叫我的乳名，一抬頭，就見她在人群中揚著手中的擦汗毛巾，朝我招手，有燦爛的笑在汗水淋漓的臉，因為我笑了，她所以笑；我會不會象她一樣，換著花樣為我做各種各樣的毛衣，圍巾，鞋子，會不會象她那樣在深夜裡為我趕製過冬的棉衣，然後冒著刺骨的風雪，穿梭十幾里路急匆匆給我送來，帶給我一身的溫暖，滿心的感動……
懷兒子時，我要回先生老家待產。母親聽聞，在我回去前趕來看我，帶著滿滿一籃我愛吃的東西，我給母親商量生產時不要來看我陪我了。那時，父親身體每況愈下，我放心不下，何況路途又不近，中間要轉車兩次，人生地不熟的小城，我亦放心不下母親一人前來。
誰知，在聽到我當晚因陣痛進醫院的第二天一早，父親就給我電話說母親趕來了，不要怕。聽到這個消息，煎熬了我一夜的疼痛，好像也慢慢減輕了，彷彿全身又充滿了力氣。母親陪著我四天三夜，直到兒子平安墜地，我身體穩定下來才放心回家去。
後來，又有了女兒，我回老家待產，母親在醫院裡陪著我們直到出院，又租車把我們母女送回徐州，才算鬆了口氣。這期間，母親一人照顧我們母女，不眠不休，身體疲憊至極。有一天，母親實在太累了，睡著了。女兒餓了哭鬧的聲音，我又大聲喊叫媽媽的聲音，也沒把母親喚醒，可把我嚇壞了。
那一年，是父親去世第二年，前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嫂子、妹妹、和我都有了第二個孩子，小侄女，小外甥女，我閨女。三個小丫頭的相繼出生，把母親忙的團團轉，至今想來，我依然深深感到愧疚，那時候，母親還未從父親去世的悲痛中走出來，我們卻給她添亂不止，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都沒能讓母親好好休整，反而還要拖累她。有了這幾個孩子，白天母親忙完地裡的農活，夜晚就挑燈給孩子們做棉衣棉褲。
現在，想來，母親究竟是有多少體力多少精力啊，畢竟她不是超人呢，從不喊苦從不叫累，還反過來勸慰剛當上母親就急急躁躁叫苦連天的我們，別急別躁，有小不愁大，孩子很快就長大了。一晃十年過去了，母親的白髮漸漸多了，孩子們也一個一個地漸漸超過了她的身高，每當女兒鬧著放假過年的時候都要去陪母親的時候，我就特別欣慰，不過因著工作我卻不能常伴母親膝下，又覺得特別遺憾。
真想有來生，就象一位女士說過的那樣，來生做母親的母親。如果有來生，我會不會，像母親待我一樣待她？
如果有來生，我願是她的母親，不會讓她的童年因為貧苦而放棄心愛的學業，過早的忙於照顧家裡大大小小，畢竟她是那麼聰明與優秀；不會讓她年少時因為愛美偷偷買了一雙襪子而忍受外公的怒氣，甚至要用菜刀砍她，至今看到她手心的慘白，我能感受她的痛錐心刺骨；不會讓她因為家庭的貧困，承受生命中更多的不幸與艱辛，不會讓她為了嫁一個不想嫁的人而千里迢迢的遠離所有親人好友，獨自一人去找尋自己想要的人生……
其實，這一生做她的女兒，我何其有幸！做她的女兒，我何德何能？我沒有她面對挫折打擊時的沉著冷靜，沒有她骨子的剛強與堅毅，沒有她年少時的聰慧與美麗，能幹與果斷，沒有她年輕時的正義與寬容……其實，是她的女兒，這就夠了。我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照顧好，不讓她擔心，因為她說過，如果沒有我們，她再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是的，我所能做的，就是照顧自己，讓自己做的更好，讓她寬慰的同時也有驕傲！
做她的女兒，其實不容易，但很幸福！來生，但願再會逢上她，做她的母親！
在這苦楝花幽幽飄香的醉人五月，在布穀……布穀……將要回響在村後麥田上空的季節裡，在母親節即將來臨的時刻，祝願我親愛的母親身體康健，一切安好！祝福天下所有的母親節日快樂！
後記：多年前寫給母親的一首小詩《親愛的媽媽》：
媽媽，親愛的
您現在做什麼呢？
是在陪爸爸聊天
還是早已進入了夢鄉
您的話語裡肯定有我的故事
您的夢中也一定會有我的身影
懂你的心
在每個午夜夢迴的瞬間
在每個展轉難眠的時分
想你，因為愛你
是否記得我們兩次相擁而泣的情景
生活的艱難困苦您都嚐遍
堅強如你
也終有一天會脆弱無助
媽媽，我的肩膀已能讓您依靠
當您需要我的時候
當您想念我的時候
不要再有憂傷好嗎
有你，就有生存的勇氣和信念
有我，就有生活的快樂和幸福
我的笑容，您最愛看
您的嘮叨，我最愛聽
媽媽，想聽您的嘮叨了
清明節回家
廚房裡，您向嫂子
講那些陳芝麻爛穀子
剛進門的嫂子
溫婉乖巧
認真聆聽著您的嘮叨
象另一個女兒
我在一旁只微笑
心卻有些微微的酸
媽媽，想你了
年輕時美麗的容顏
憂傷時含淚的雙眸
雨夜中攙扶的雙手
冬日裡溫暖的叮囑
勞累時長舒的一口氣
還有您用心準備的一頓簡單的飯菜
很多很多
只要與您有關
哪怕點點滴滴
我都想念
真的好想你，此刻
親愛的媽媽
明天，就要回家了
今夜，心兒已經飄到了您的身邊
感覺到了吧，媽媽
哦，媽媽！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