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馬車的父親

不完美媽媽 大學 戀愛 農村 電腦 陽光作家孫樹恆 2019-04-10
趕馬車的父親

趕馬車的父親

文/孫樹恆

有時看看老電影,也是很有趣的事情。前兩天不經意間,在電腦上打開老電影《青松嶺》,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拍的,說的是五十年代的故事。我深深被它歡快的主題歌所吸引,“長鞭哎,那個一甩哎,叭叭地響哎……”聽著卻沒有快樂起來,反而心裡一酸,想起了父親。

那也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們家位於奈曼旗的一個山溝溝裡。是白音昌鄉的一個村。

我們的村裡叫後斑鳩溝村,是不是因為溝裡有斑鳩叫吧。

在我八歲時,母親就病逝了。奶奶領我們姐弟三個在家。第二年奶奶也去世了。

那時,父親只好出去打工。在離家二十里地的鄉糧站趕馬車,在旗裡各個糧站之間轉運貨物。

父親就是趕馬車的人,拉腳的人。父親的馬車,不是轎車,是拉貨的車。

那個年代,汽車很少,糧站之間的物流就靠馬車了,父親相當於貨車司機了。

趕馬車需要膽略,是辛苦活,又是項技術活,不是誰都能幹的。那時,人們還很少外出打工,老婆孩子熱炕頭是農村的溫暖日子,有幾個願意趕馬車天南地北的到處泡呢。何況趕馬車無論颳風下雨,還是酷暑嚴寒,總在路上。

那時就是一個村子,也就一兩掛馬車,多數是騾子駕車。對於糧站來說,那馬車的就是好馬配好鞍了。父親趕的馬車,在同行裡應該是上乘了,應該是最上檔次的馬了。

想象著父親趕著馬車的樣子,我依然記得當時父親的馬車。父親的馬車是三駕馬車,轅馬是黑馬,前面拉車的是兩匹紅馬。走起來,給人一種雄赳赳氣昂昂的感覺。

父親的鞭子,鞭杆是竹子編的,鞭子是上等壓榨的牛皮編的,大頭有紅纓,鞭梢也是牛皮條,甩起來啪啪響,脆聲聲的,老遠都能聽見。

父親那時還年輕,好勝好強,也好張揚。三十多歲的人嗎,每次父親走出村子,也要摔幾鞭子,意思說我走了。我跟幾個小夥伴也要跟著車後面跑一陣,送一程。父親回來,從樑上一下來,也要甩幾鞭子,告訴我們,他回來了。

每次父親外出回來都帶點東西回來,糖塊呀,餅乾呀,花生呀......散給我們小夥伴們。

有一年秋天,父親還帶回來幾根油條,父親將油條裝在塑料袋子在懷裡揣著,掏出來還是溫熱的。那年我十一歲,第一次吃油條。那個香呀,過去四十多年了,一想起來,嘴裡還流口水呢。

或許是趕馬車的人吧,走南闖北的,心胸寬廣吧。對我們這些小孩子,很少動怒。很少打過我。常常讓我們夥伴們坐上車,走一程。

那時,看著父親的樣子,那樣的令人羨慕。父親坐在車轅上,嘴裡哼著小曲,瀟灑的揮舞著扎有紅纓的鞭子,得――駕!”拉邊套的兩匹馬吃上了勁,轅馬跟著放開蹄子,得得嗒嗒,三套馬車的後面塵起塵落。

父親趕著馬車,鞭子總在空中晃動著,很少落到馬身上。下坡時用手剎閘,轅馬穩住,邊套的馬不用力就行了。只有上坡時候,轅馬前傾,拉邊套的馬一致,才甩幾鞭子,激勵每匹馬一起用力,那馬車穩健的行進在鄉間公路上。

趕馬車的父親

有一年秋天,場院的糧食剛打完,父親的馬車從村裡拉一車大豆,要送到鄉糧站。由於村子住戶在溝裡,要出村,要爬四十多度的坡,上坡時,馬很吃力,馬車行進緩慢,稍一鬆懈,車就會滑下坡,就危險了,我們幾個小夥伴跟在馬車後面,也緊張的汗都下來了。父親讓我們躲開,只見他向拉邊套的馬啪啪左右甩了兩鞭子,只見馬激靈一下,用力前行,不一會兒就上了坡。上了平路,父親停下車,我才看到,每匹馬身上都有鞭子打過的痕跡,父親嘴裡一陣唏噓,輕輕拍了拍轅馬的頭,又用毛巾輕輕擦拭馬的身體的汗,就像對待剛剛被打過的孩子一樣,那樣的疼惜和愛憐。

我想父親出行的路上,一定會出現這樣的境況很多,可是父親從來都默默的與馬車一起走,孤獨,寂寞,那又是什麼,一個人的行走,一個人的快樂。只有自己去疏解。

父親趕著馬車,在路上走了那麼多年,看慣了風花雪月,體味了風土人情,看淡了起起落落。

我坐父親的馬車印象最深的一次,那是1981年暑假,我已經上了大學了,我右腿上一塊骨質增生(骨刺),父親用車拉著我去遠在三十多裡地的青龍山醫院做手術。到青龍山醫院要走三十多裡地。我坐在父親的馬車上,父親一副悠然的姿勢,雙臂抱懷,腰板挺直,頭微向後仰,鞭子隨雲流轉,悠然自得。我坐在父親裝滿草料的袋子上,緊抱車攔箱。父親不時地甩動鞭子。馬車加了速,屁股給顛得生痛,搖搖晃晃,那天非常開心。三個多小時就到了。

到了醫院,第二天做了手術,做手術的是凌大夫,是南部山區有名的大夫。凌大夫說“小手術”。打點麻藥,就用鋸割掉了。做完了,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坐父親的馬車回家。

回來的路上,我腿疼的厲害。父親看到我痛苦的樣子,沉默了,鞭子也不甩了,馬車走的很慢。

我坐在父親的後面,雖然坐在草料袋子上,但是車還是顛簸,震盪的腿好疼。

父親看到我痛苦的樣子,就給我講故事,以便轉移我的注意力。父親說,糧站的馬車,跟別的馬車不一樣,他承載著國家的許多東西。

父親邊趕車,邊給我講故事。父親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父親是一個孤獨的人,母親在世時也沒有得到過溫暖和愛情,因為母親結婚後就病了。

我聽著聽著,疼痛確實減輕了不少,淚水在眼眶裡只打轉轉,淚水不知道啥時候流下來了

父親的馬車每次都拉的糧食呀,席穴呀,豆餅呀,都是緊缺商品。有時住在大車店裡,老闆就吃好肉招待,就是想留點東西。可是父親沒有被糖衣炮彈腐蝕,更別想用甜言蜜語收買。時間長了,老闆也就不存那個心了,那年頭人們還是很正統的。

父親跟我說,出門在外,都擔驚受怕的。何況我們拉的都是緊缺商品,又是人們的必需品。盯上的人很多。

有一次,父親趕馬車住在大車店,也經常遇到小偷,晚上就睡不安寧。有一天晚上,父親聽馬不停地刨地,打響鼻,父親以為馬缺料了,就想給上點料。他悄悄起來,拿起篩子,從料袋子裡裝滿料幾走了出去。他看見馬車邊有人影。知道事不好,父親迴轉身,從門後抄起鞭子跑了出去,朝黑影甩了兩鞭子,黑影嚎叫一聲跑了。從此以後,到了這個大車店,就多了份心眼,平常到別家店喝酒,到這個店,就少喝。以免誤事。

父親是個好喝酒的人,到了總出事的大車店,從來不喝酒的。要是結伴而行的話,就喝點酒。

我見過父親的好友,都是趕馬車的,供銷社的翟大爺,新鎮糧站的李大爺,青龍山糧站的郭大爺,還有烏拉爾格村的邸叔叔,他們常常在路上相遇,常常住在一個大車店,都相互照應。那友情,是沒法比了。後來都退休了。坐在一起,都那麼親,那麼耿直。總說“我們那時候!”真的,很真。

每次回家,父親都將鞭子放在門後,掛起來,有時拿下來在熱水盆裡泡牛筋,纏鞭杆子。鞭杆擦的鋥亮。父親的鞭子輕易不讓人動。我一動父親就會發脾氣。

村裡的人也不敢惹他,有一次,村裡的一個混混跟我挑釁,拿石頭砸我家窗戶,欺負我家沒有人。父親那天正好在家,父親從門後拿起鞭子,朝他甩過去,把他的破棉帽子打飛了,耳朵差點沒有被打掉了。嚇得連帽子都沒有來得及撿就逃跑了。

趕馬車的父親

鞭子是父親的儀仗,是父親的霸氣,那是父親的威風所在。小時候,我好崇拜父親,崇拜父親趕馬車甩鞭子的模樣。

也許是父親的影響,或許是對父親的崇拜。我也喜歡鞭子,對鞭子格外青睞。我就跟父親套近乎,讓父親給做鞭子。父親就找來自己做鞭子剩下的小料,給我做鞭子,用木棍做鞭杆。

小夥伴們也都有了鞭子,每天沒事出去玩的時候,就比賽看誰甩的響。聲音大的,要彈聲音小的腦殼。也許是父親鞭子做的地道吧,我的鞭子是最響的那個。

冬天時,我跟小夥伴們去河邊,用鞭子打冰尜,有時打翻紙片,夏天時比賽著打野果。有一次,跟小夥伴們比賽打小向日葵一樣的果,誰打的多,誰吃,當時感到很好吃,後來可能中毒了,就暈了,說胡話,就像得了精神病一樣,有幻覺。鄰居說,是不是得了他媽媽一樣的病。

父親嚇壞了,連忙領我去五里地以外的村子裡看醫生,父親告訴我,我一路上翻跟頭。到了醫生家,醫生給我吃了點藥,馬上就甦醒了。醒來我第一句話就是“鞭子呢”。父親和醫生笑得合不攏嘴。這孩子,命都快沒了,還找鞭子呢。

這種惡習一直沿襲到上學。我剛上學時,帶著鞭子去上課。上課時鞭子放在凳子上,在課堂上坐不住,下課時滿院子甩鞭子。上學一星期了,就知道畫圈圈。

我的老師是本家哥哥。看到我這樣貪玩,就把我鞭杆給折斷了,把鞭子也扔了,我才收心,開始學習了。

好多年後,本家哥哥說起這事,還津津樂道呢。悻悻地說,要不把你鞭子折斷了,哪有你今天的出息呢。玩物喪志就是這個道理吧。

我最後一次坐父親的馬車,那已是1985年的春天了,我結婚前,父親在家裡僱了浙江木匠,給我做了一套立櫃。父親用馬車拉著,一百多里路,走了兩天,送到旗裡,到了我們機關大門口。我見到父親時,父親站在馬車跟前,紅色的轅馬,拉邊套的兩匹馬,一個是白的,一個是黑的,精神抖擻的。

我不敢問父親,原來那幾匹馬呢,十幾年了,像父親一樣該是老了吧。父親是愛馬之人,不會錯待了它們的。我怕一問,父親會傷心的。

父親當時已兩鬢斑白,腰已佝僂,當年的威風已不在,手裡的鞭子,鞭杆黝黑,紅纓脫落,牛皮鞭子褪色成了蒼白,正如父親的花白的頭髮一樣。

父親那種堅韌的精神是蘊含在骨子裡的,舉手投足間依然的豪邁。我坐在父親的馬車上,把傢俱送到新房裡。一路上,馬好像不熟悉路似的,茫然、倉皇、畏縮的樣子,全沒有過去的昂揚和自信。是城市不容他們嗎?!正如多年以後父親不想進城一樣,找不到東南西北,找不到自我了。

父親趕馬車十五六年光景,現在父親已經走了,已物是人非了,想起過去的一些東西,還是值得懷念,尤其是帶有親人味道的東西。

我常常想,我坐過了父親的馬車,甩過父親的鞭子,也玩過父親給做的鞭子,那是一個時代的生活,自以為是威風吧。父親用馬車拉過國家的貨物,也拉過我們家的生活,馬蹄踏踏,鞭聲脆脆,那是生生不息,到現在還讓我難以忘卻。

我聽著《青松嶺》裡的快樂的老歌,全沒有快樂的感覺。原來所謂好似快樂的感覺,也是有淚在飛。(孫樹恆,內蒙古奈曼旗人,陽光保險內蒙古分公司,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詩詞協會會員、西部散文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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