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薔小薇
1
青磚瓦房的天井中，年輕的婦人坐在僅有一級的臺階上，肩膀一聳一聳動著，偶爾能聽到斷斷續續的抽泣聲。由於刻意壓抑著，要是不細聽根本無法判斷這是哭聲。
離天井不遠的廳堂上，一副嶄新的紅棺木尤其刺眼，棺木前跪著四個男孩，只有是一個男孩六七歲的樣子，剩下三個身高有差異，卻不會相差太遠。他們的眼角也掛著未乾的淚痕，膝蓋上整齊的補丁上溼了一角，應該是被先前的眼淚打溼的。
沉重的氣氛持續半小時之久，婦人才用粗糙的手抹抹眼淚，深呼吸一下口，腳步堅定地走到四個男孩跟前：“你們起來吧，華強錦源，我去大伯家看能不能借點錢。”
這個家過於貧窮，亡夫棺木的錢她也難湊得齊。還好村裡的木匠說自己男人生前是個好村長，就收了幾毛錢意思一下。然而下葬的錢即使砸鍋賣鐵，也沒有辦法馬上籌夠。她只剩下借錢這條路可以走了。
“阿嬸（南方有些鄉村會把媽媽稱為阿嬸，爸爸稱為阿叔），我去吧。”長得最高的男孩站起來，眼睛還是紅紅的。
“不用。你們在家守著阿叔。”婦人原來的悲傷已經消失不見，一點都不像一個剛變成寡婦的人。
他們家離大伯家幾百米，走路三分鐘時間。婦人走得很慢，她沒有把握自己可以借到錢。在大家勉強能吃飽的年代裡，就算是天王老子，一提到借錢的事情都會馬上被視為敵人。可她不能讓丈夫離世連一個安身之地都沒有，此次用盡全力去借錢。
“大伯，我們友方去世的事情，你知道了吧？”聲音中盡是忐忑，彷彿是費了很大力氣才開的口。
“嗯。你要借錢？”兩鬢斑白的男人看著已經有點蒼老，和那個三十多歲就躺在棺木裡的男人年齡間隔有點大。他們的父親以前是個地主，家中環境不錯，所以娶了兩個老婆。父親去世後，他們兄弟分家，一人一間稍微大點的房子，錢倒是沒有留給他們多少。
“是。大伯就看在你們是兄弟的面上，借給我幾塊錢為他找塊地葬了。”
“小芳，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的時勢，大家都沒有幾口飽飯吃。我也有老婆孩子，需要花費的地方不少，哪來的錢借給你？”坐在造工粗糙的木椅上，吸一口煙後吐出的男人緩緩說道。
“大伯，今天我賴小芳就要你一句話，借還是不借？”
“我沒有錢。”男人還是無動於衷，一臉冷漠地抽著煙。
“好。親兄弟有難不幫，非兄弟也。我們友方泉下有知，將來相見都不會喊你一聲哥。”賴小芳頭也不回地走出大伯的房子，走回家路上幾分鐘，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她硬生生地憋回去了。現在她是家裡的主心骨，在孩子面前必須要堅強，不能流露出一點脆弱來。
而守在家中的四個男孩子搬了四張小竹凳，坐在天井中，保持著同一姿勢；最小的孩子也再無往日的淘氣吵鬧，安靜地坐著。他其實還不太懂發生什麼事，只是知道自己的父親安然睡過去，怎樣都叫不醒。
2
賴小芳回到家看到兒子們安安靜靜守在家中，頓時又悲從中來。陳友方臨終前和她說：“小芳，真是苦了你啊。半輩子跟著我，都沒有享過一刻福，我沒有多少時日啦。你找個好人家再嫁吧，孩子能帶著走就帶，帶不走就找個環境過得去的人家過繼。”
賴小芳喜歡這個男人，從不是看中他的錢，也不是看中他有大房子，而是他心地善良。和善良的男人過一輩子，就算是要吃苦，起碼也不用遭受精神的折磨。賴小芳16歲跟的陳友方，她是母親帶著改嫁的孩子，繼父是個屠豬的，家裡每隔幾天就能吃上肉。躲仇人的時候，雖然受到一些影響，但重操舊業的繼父還是能把三個孩子養得忒好。
“阿嬸，錢借到了嗎？”坐在第二位的男孩男孩小聲問，他是四個孩子中最安靜乖巧的那個。
“沒有。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們阿叔走得不開心。”兒子的問話打斷賴小芳的回憶，她突然想起自己有些嫁妝，“我知道什麼可以換錢了！”
賴小芳嫁人時，沒有酒席也沒有婚禮，母親見她以後要吃苦，就把自己陪嫁的戒指和手鐲給她說：“小芳，你執意嫁一個這麼窮的人家，我心裡真不好受。如今你出嫁，我沒什麼給你的，這戒指和手鐲，就當是你的嫁妝吧。不到萬不得已，你別賣給別人。”賴小芳拿著上鎖的木箱子，用有點鏽跡的鑰匙打開鎖頭時，想起母親說的話，苦笑著搖頭，自己的母親真是料事如神。
她拿著自己的嫁妝再次出門的時候，四個孩子始終安靜地坐在剛剛的位置上。“阿嬸再出去一趟，回來就有錢葬你們阿叔。”賴小芳心裡的苦澀和痛感在看到這一刻時全部吞進肚子裡。
“哎呦，小芳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來這裡？”二婆扭著腰從紅磚房走出來，一如既往的趾高氣揚。二婆是村裡有點小錢的人之一，聽說孃家是做小生意的，丈夫也是個做買賣的人，經常在外面跑。
賴小芳離她家門口還有一段距離，二婆便開口和她說話了。平時她是千萬般不願來這地方，富人看不起窮人，窮人惹不起富人，能避則避。“二婆，好久沒見啦。”賴小芳客客氣氣地打招呼。
“你男人去了？”明知故問的二婆，恐怕也擔心她是來借錢的。
“嗯。”賴小芳隨意應一聲，不需要傳播，村子就豆腐丁點大，一個人知道就相當於全村人知道。
“可憐的小芳，你還那麼年輕，趕緊找個人再嫁吧。”二婆擺出可憐她的模樣，彷彿賴小芳是自己的好姐妹一般。
“二婆，我們先不談這事。你不是喜歡我的戒指和手鐲嗎？”二婆家裡環境是不錯，可嫁人時嫁妝普普通通，無法滿足她的虛榮心。聽聞賴小芳嫁人有戒指和手鐲，她早已經問過能否賣給她，然而賴小芳一直不願賣。
“你願意賣了？”
“十元錢。”
“貴了，五元。”
“不行，必須十元錢。”
賴小芳來的路上已經想好價錢，不能被二婆壓著。這兩樣東西於她是無價之寶，要不是有天大的坎跨不過去，沒有人是會願意賣自己嫁妝的。
“五元，你愛賣不賣！”二婆認為賴小芳一定會妥協，她找不到其他人賣。
“那二婆，我回去了。”賴小芳知道二婆的性格，就是想她服軟。
“哎，你這個婆子。算啦，算啦，要不是看你的戒指和手鐲還能看，也有一定年份，我還不和你買呢！”二婆見她真是要出門，馬上抓住她的手臂，急急忙忙答應她買。這個村其他人沒有這種東西，基本都是窮人家的女兒。這次買不到，以後想要就得去城鎮買。
賴小芳坐回剛才的位置，等待二婆下一步的動作。“你坐會，我去給你拿錢。”十元錢對賴小芳家來說算是一筆鉅款，物質生活水平不高的年代，吃得上肉的人不多，能吃上乾飯都已經很不簡單。二婆這種家境，十元錢也要存上很長時間。拿到這筆錢，至少能幫自己的丈夫下葬。
“錢給你，回去好好葬你老公。少見你這種女人，窮得有骨氣。”二婆實則上是有點敬佩賴小芳的，她自己家境不錯，必定選一個家境相當的男人。若是讓她遇上這種情況，她會用最快的速度改嫁。
賴小芳把自己的嫁妝交給二婆，快步走回家。一直壓在心裡的烏雲，在拿到錢的那刻輕輕被撥開。
陳友方下葬用的是極簡儀式，四個兒子跟在賴小芳後面，沉默不語。他們家往日的苦中作樂，孩子不聽話的呵斥聲，盡數淹沒在這場葬禮中。
賴小芳這些天聽不少人說過寡婦容易受人欺負，最好趁早改嫁，她內心始終沒有這種想法。嫁一個人就是一世，管他在哪裡，是生是死，賴小芳註定和自己母親和很多寡婦不一樣。
3
陳友方逝世三個月，賴小芳的生活還是很大改變的。到晚上本該是自己嘮嘮叨叨的時間，聽眾是陳友方，可現在沒有了；訓斥兒子時，哪個不聽就交給他，他只要站在那裡，便不怒自威……
原本和陳友方有關的一切，突然被連根拔起，賴小芳很難適應。兒子都在學校上學，白天中午回家吃完粥和木薯，便回去學校上課。晚上她編織簸箕，他們就會在旁邊幫忙削竹子。窮苦人家的孩子，再調皮也懂得要為家裡分擔活兒；到週末還會到山上去砍柴割草賣，算是幫自己攢學費。
“阿嬸，我沒有力氣，好餓。”坐在離賴小芳最近的三兒子說。
賴小芳聽完這話鼻子一酸，差點流下眼淚來。以前家裡還有男人時，是一個星期吃一次乾飯，這三個月才吃過兩次。他們每天吃稀飯、番薯或者木薯，又要幹活，吃完肚子很快會餓。
“陳錦，明天我們吃乾飯，再買點豬油炒。”買不起肉的農村人，隔一段時間會買豬油炒，豬油炒青菜香，剩下的油塊能當肉吃。
“好啊！”四個兒子同時高興地回答，最小的兒子也知道乾飯和豬肉有多寶貴，孩童時代吃和玩是至上的。
第二天賴小芳就和村裡賣豬肉的買了一斤豬油，在米桶舀了三斤米，咬著牙想讓他們一次吃個飽。一斤豬油也才五分錢，可對於一個孩子眾多的家庭來說，也只能偶爾吃。
看著兒子們吃得一臉滿足的樣子，賴小芳想著即使拼命都要把自己的孩子養大，讓他們的生活過得好一點。
暑假到來的時候，賴小芳決定把一個兒子送回孃家，讓自己母親幫忙照顧一段時間，她就能出去多攬點活。“陳錦陳源，你們誰想要去阿婆家？”大的兩個兒子必須要留在家裡幫助幹活，小的可以選一個送回去。
就在賴小芳拒絕改嫁後沒多久，二婆家哥哥突然偷偷溜進了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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