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下鄉去黃海農場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一. 我是“社青”

1968年年末,黑龍江“勞改系統”的農場,所有的刑滿留場就業農工及其家屬、子弟,一律疏散,此時的理由是“戰備需要”。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就是為大規模“上山下鄉”和接收“知識青年”作準備呢!

知青往事:下鄉去黃海農場

我作為一個刑滿留場就業農工的子弟,當然沒有理由再可留下去。按照規定要求,我象徵性地打了一張申請“退場”報告,場部立即就批准了。1969年1月9日,我回到蘇州故鄉這塊土地。

那個年代,有人把沒有上學、又沒有工作的青年人,叫作“社會青年”。而在當時,“社會青年”是個被社會上所有人都看不起的一個人群。有人稱他們為“社皮”。而“社皮”的諧音,就是“蛇皮”。

沒有工作、就業無門,是造成“社會青年”大量湧現的直接原因。

他們中間,有往屆畢業或輟讀而從未參加工作的初、高中生。因為家庭經濟還承受得起,家長又希望他們繼續復讀求學深造。是“文革”打斷了他們的計劃,從而遊蕩在社會上,成為具有一定文化知識的“社會青年”。

另一種情況,家長本來就是窮苦人出身,認為“不識字,同樣可以參加工作去掙錢”,於是就有了不少沒有上學讀書的“社會青年”。

還有,在歷次政治或其他運動中,家庭遭受各式各樣的變故,經濟上實在沒有能力讓子女上學,使這些子女喪失了讀書求學的機會,從而產生出來的“社會青年”。

從北大荒回來以後,在沒有其他可以選擇的情況下,我也加入了這樣的“社會青年”隊伍。我還要為生存、生活找出路,眼下來看,也只有“上山下鄉”一條路可走。

針對“社會青年”的種種情況,在以後的“上山下鄉”中,他們肯吃苦耐勞的品質、堅韌不拔的性格表現突出。他們也是一群講情義、敢擔當的青年。

因此,我真的想說:在“上山下鄉”運動中,回顧“知識青年”這一段歷史時,千萬不要忘記了那一群識字少或不識字的“社會青年”。

二. 居委會動員

上山下鄉的動員,日緊一日。居委會對青年們的學習,基本也是以動員下鄉為主要目的。從北大荒回來之後,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和思想準備。

此時,我們一家賴以生存的經濟方面,只有媽媽在金屬絲布廠每個月二十元的工資。依靠這點工資,她是養不起一家四口的。再說,我們兄弟都長大了,已經不再是五十年代中期那一、二歲,六、七歲的孩童了。

大石頭巷居委會,統計在冊的社會青年有十九人。除了一名叫張仲淑的女生比我歲數稍大些,其他極個別與我同歲,剩下的都比我小。因為我待人真誠,一直是以親和、懇切的態度與他們說話,我在他們眼裡,就像位“大哥哥”。

用了沒幾天的功夫,我已經與他們打成一片。甚至有許多心裡話,他們也願意與我來講。這對於我開展下鄉動員,是個極有利的因素。我的處事原則:就是決不勉強,要自己願意。用了沒有幾天的時間,我就把所有人的想法完全摸清了。

在我們居委會的這些青年們,有學不能上、無書可以讀、沒工能夠做,在社會上游蕩的時間太久了,在“文革”中,又耳濡目染的鬥、批、打、砸等不良現象,已經嚴重影響到他們的思想、思考與思索能力。對於這些認識,都是我在以後“反省”的歲月中才想到的。

從“文化大革命”開始後的三年半時間裡,他們從少年成長為青年。其中有相當一批人,他們的家庭經濟條件並不富裕。有些人的家,甚至處於貧困線下。他們渴望工作、渴望掙錢、渴望自立的心情和願望,此時比任何時候、任何人都要強烈!


因此,在我們居委會,上山下鄉的動員,是有著這樣現實基礎的。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對青年個人的動員,幾乎並沒有花費我很多的精力。尤其是我的態度,也決定著他們的態度。

我是堅決下鄉的擁護者,他們是決定跟我一起走的志願人。至少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持著這樣的態度。他們的思想可以做通,並不等於他們家長的思想能夠做通。

家住大石頭巷的20歲女青年蔣仁安,就是一個例子。蔣仁安幼年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她上面還有個哥哥,早年因為“支內”,去了四川。現在她要下鄉,她母親無論如何也是不答應的。

蔣媽媽在一爿“煙紙”店上班。為了做通她的思想工作,我在金昭媛、初志明這兩個同樣要下鄉的青年陪同下,連續多日做著蔣媽媽的思想動員和說服工作。

有時候,這樣的說服要持續到深夜十點多鐘,直到蔣媽媽家務事做完、表示要休息時,我們才告辭離開她家。接觸得多了,蔣媽媽對我們也有了基本的瞭解。雙方由激烈的爭辯,變成相互的談心。蔣媽媽同意女兒下鄉的事,才算“敲定磚腳”。

在上山下鄉的運動中,對金昭媛母親的動員,也讓我頗動了一番心思。早在1964年的時候,金昭媛的姐姐就去了新疆。金昭媛是唯一陪伴在她身邊的孩子。她依靠替人家幫傭,維持著兩人最基本的生計。金昭媛是堅決要下鄉的人,但要說服母親,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在金昭媛的指引下,我們來到了她母親居住的觀前街承德里。對於我們的到來,金阿姨的態度是相當牴觸的。知道來意後,甚至連話都不肯與我們說一聲。有時還會藉故溜走,讓我們坐冷板凳。

去的次數多了,她也覺得不好意思了,才與我們講起她艱難困苦的經歷和母女相依為命的感情。我也是在困苦中長大的孩子,對於她的人生經歷,我是能夠理解並感同身受的。這樣一來,我們反而有了談話的鍥合點。這樣的動員工作,因而順利了許多。

在我所有的動員工作中,失敗的只有一例,那就是對張仲淑的動員。無論是她本人,還是她的家人,話說不進,水潑不進,針插不進。所以,在以後的上山下鄉批准書中,兩次都沒有她的名字。

當時下鄉的動員是很嚴苛的。如果“動員”你去,而你不去,單位會讓你父母停工,不讓上班。不上班了,意味著領不到工資。那時的勞動人民,誰家不是依靠勞動的工資維繫生活的呢!

因此,在有青年需被動員下鄉的人家,除了真有後臺或靠山,敢做“頂牛戶”的人家,是極少數。這些情形,大家都是看在眼裡,觸在心中,而決不可能講出來的。因為,這是一個“言可惹禍”的年代。

在養育巷的“耶穌堂”的動員會開過,青年們還得寫申請書、決心書,表示是自己主動積極要求下鄉去的。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下,這也是屬於“三忠於”、“四無限”的政治範圍。

“知識青年”範圍,被無限擴大了。除了在校學生被納入“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範圍,連未曾讀書的“社會青年”也納入了需要動員的下鄉範疇。在這個時候,決不會有人來甄別你這位青年是否識字、真有“知識”。

1969年1月23日,關於我們上山下鄉的“批准通知書”,終於發到了每一個人的手中,要我們街道青年去的農村地點是:太倉縣王秀公社。我準備再一次告別蘇州的家,奔赴“廣闊的天地”去了。

正當大家緊鑼密鼓準備出發的時候,緊跟著另一個通知也到來了。太倉王秀緩行,至於原因暫不清楚。那就等吧,反正離過年也近了。在這個時候離家,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我已經有六年時間,沒在蘇州過年了。

但對於準備或批准下鄉的青年來講,那就不是小事一件了。因為這些十七八歲、甚至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蘇州,離開過家和家人。更別提在新年到來之前,讓他們離開家、到外地的農村過年了。

緩行等待,這或許是一件好事。在這樣的等待中,陰曆年總算過去了。我記得:這一年春節的2月17日,是正月大年初一。在這樣的一種氣氛中,誰家的年都沒有過好。無論家長和青年,心情都是在忐忑不安之中渡過的。

我的心情與大家是不一樣的。我從母親緊鎖的眉頭中,感到了她撫養“連身四口”的壓力。幸虧我從北大荒時帶回了一些錢,那是我在北大荒平日的攢積和退場離職金。回來將錢交給媽媽的時侯,媽媽對我說:“我替你存著。可以將來準備給你結婚、成家時用的。”但到了這個時候,還能考慮到、顧得上這些麼?

我希望能夠早點決定、早點成行,到農村去。這樣,可以減輕媽媽肩頭的壓力和負擔。在我們居委會一大部份“社會青年”中,也有這樣的思想和願望。我的情況與他們的心情、實際也聯繫在一起了。大家感到:現在的上山下鄉,就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事。既然如此,還不如痛痛快快地走。無論命運把我們拋向何方,“老天爺是餓不死瞎眼家雀”的。在社會上呆得久了,也就形成了“社會青年”自己的一種性格和思想。

進入二月初的時候,社會上流傳的說法多了起來。關於蘇州的知識青年的去向,有人說要去雲南,有人說要去東北,還有人說要去西藏、新疆。聽到這些消息的家長就著急了起來,紛紛跑來找我詢問情況。他們說:與以上地方相比,還是太倉好些,離蘇州近些。想念的時候,至少還可以去看一看。真的很苦的時候,也可以讓孩子回來待上一段時間。現在太倉不去了,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實在是不放心、也難以下決心的。家長的思想,出現了反覆。

對於家長們提出的各種問題,我是一句也答不上來。因為我知道的情況,並不比他們更多一些。我只能表示:您家的孩子去那裡,我也一定會到那裡,大家只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了。

三. 批准去黃海

這樣的狀態大約經歷了十幾天吧,情況突然明朗了。聽說:蘇北黃海農場來接收知識青年的帶隊人員,已經來到了蘇州,並且住進了當時相當高檔、用於接待外事活動的“樂鄉”飯店。

這個消息,首先是由街道“革委會”傳出來的。緊接著,街道“革委會”在養育巷的“耶穌堂”二樓大廳裡,又一次召開了隆重的動員大會,上山下鄉的動員重新開始。

區“革委會”的領導和農場的帶隊人員都坐在主席臺上,也出席了動員大會。街道的陳志平書記,是位解放“南下”的女幹部。她用她那依然還很濃重的山東口音,向大家作了熱情漾溢的動員報告。農場的帶隊人員,也向大家詳細介紹了黃海農場的情況。

尤其讓青年們感到激動的是:據說農場即將改編為“生產建設兵團”,未來隸屬於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京軍區的領導。也就是在暗示說,到農場去的人,會有一個與軍人相關的身份。這對於許多參不了軍的人,確實是有一種莫大的誘惑。

當動員大會結束以後,人們步出會場時發現:被批准下鄉的名單已經張貼在牆上了。我們“遵義路”街道被批准下鄉的青年共有137人。其中:女生是63人,男生是74人,基本就是上次被批准去“太倉縣王秀公社”的人員。緊接著,一份大紅的喜報,也貼到了每一家的房門上。這份喜報的落款日期是:1969年3月11日。

我們大石頭巷居委會被批准的人員(以姓氏筆劃為序),女生有六名,她們是:方琪偉、李和娣、沈愛珍、蘇青、金昭媛、蔣仁安;男生有十二名,他們是:萬汝藩、衛虎根、方明華、許水根、齊穎、初志明、陸桂良、陳福根、袁守祥、袁守高、顧偉民、高蘇寶。男女生共計是:十八個人。

雖然太倉不能去、只能到蘇北去了,總算比雲南、東北、西藏、新疆要近些、好些。至少黃海農場就在蘇北的鹽城,還是在本省以內。這樣一來,即使有些心有牴觸的家長,此時也無話可說了。

但到黃海在何時出發?依然是不太清楚,要求依然是“聽候通知”。不過,憑那份明確地點、蓋了章的“批准通知書”,還可以配發一些票證。例如買棉絮,回紡布,柳條箱,搪瓷杯,鋁製飯盒……當時,這些都是緊張憑票才可購買的商品。這也算是在“上山下鄉”運動中,對知識青年的一份關懷、愛護和照顧吧!

媽媽可忙碌了起來,她要同時為兩個兒子整理出發的行裝。我剛從東北迴來,媽媽為我添置個柳條箱。二弟另置了回紡布的被褥,用包裝箱為他改制了個可以盛放衣物的木箱。為我們兩兄弟各做了件列寧裝的藍卡其短棉襖。因為布票不夠,夾裡只好用回紡布了。

正在此時,在北大荒留場就業的父親也被遣散回到了蘇州。這是自1955年9月13日後,十四年來我們全家在蘇州的第一次團圓。剛剛團圓,又要分離。大概在我與二弟出發的前兩天,母親與父親鄭重商量決定後,我們到觀前的國際照相館拍下了第一張全家照。

去黃海農場的日期和交通工具已經確定。巷裡大衛弄的一位柏姓伯母,特意把我請到她家裡。請我吃了一頓菜肉大餛飩,算是給我送行。因為她在“衛前中學”讀書的女兒,也被批准到黃海農場去了。她再三地叮嚀我:等大家都到了黃海農場之後,要互相多關照,互相多照應。

這是1969年3月24日的清晨。爸媽與三弟,還有倉米巷28號裡的鄰居金珍姐、汪家阿姨、周家小弟和隔壁一些熟悉的鄰里等,把我們一齊送到了南門輪船碼頭的各條船舷旁。

這裡需要說明的是,僅在我們家住的倉米巷28號一個門裡面、有七、八戶人家,去黃海農場的青年就有四個人:我和二弟齊穎、蘇青與就讀“蘇高中”的在校老三屆學生沈蕾。作者:萬汝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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