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忠虎作品:父親大人

不完美媽媽 農民 清明節 篤實國學 2019-04-06

原創:劉忠虎 文稿來源:蝶語蘭心

劉忠虎作品:父親大人

那年清明節,我帶著十歲的女兒回老家祭祖。當我長跪在父母的墳頭,焚香、劃紙時,女兒趴在墓碑上看碑文。女兒突然扭過頭,一臉疑惑地問我:“爸爸,我爺爺當過大官?”我被女兒的問話愣住了。我也疑惑地回答女兒:“沒有呀?你爺爺能當過啥官麼!”女兒一臉不服氣的樣子,指著碑文說到:“爸爸,你看,這裡寫著×××大人!”我一看,果然是。我恍然大悟,終於知道女兒問話的緣由了,我不禁啞然失笑:“是啊,你爺爺是當過一段生產隊的隊長!”我笑了,女兒也笑了。女兒的笑是燦爛的,而我的笑卻是苦楚的。

這件事已經過去十五年了,女兒大學都畢業了,是時候該讓女兒走進她的爺爺了。況且,讓女兒知道她是從哪兒來,從祖輩那該傳承什麼,也是我這個當父親的責任啊!

父親出生於一九二七年正月初二,祖籍湖北鄖西縣。從小就過繼給了我的四爺,我的親爺排行為三。父親姊妹六個,上有四個兄長,下有一個妹妹。我的四個伯父都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之前就先後去世了,我四個伯父,我只見過三伯。姑姑倒是高壽,前三年,她老人家以八十二歲高齡無疾而終。父親一生生養了八個兒女,我的四位兄長、三位姐姐。不過,我的四哥出生不久,就因為貧困送人了。如果父親還能活到盛世的今天,應該是九十三歲高齡的老人。遺憾的是他離開我們已經整整三十年了,他老人家是在三十年前一個雪雨交加的早晨入土為安的!

劉忠虎作品:父親大人

父親的一生是勤苦的。

父親沒念過書,是個純粹的農民。在那國難當頭、民不聊生的年代,迫於生計,父親十二、三歲就吆著騾子上北山礦上駝炭了。牽著騾子上坡、拽著騾子尾巴下溝;穿著打著補丁的衣衫,腳上穿的是破爛的鞋。一路風餐露宿,飢寒交迫。我也是從父親的敘說中知道了其中的艱難,知道了“星星坡”這個最危險的路段,有好幾次,父親和騾子差點跌落溝底。

爺爺在世時,用胡簊捲了兩面窯。這兩面窯用的幾萬胡簊,都是父親一個人起早貪黑打的。就是這兩面窯,防禦了匪患,使一大家子人遮風擋雨,生火做飯,興旺著家丁。我就是在這窯洞裡度過了童年。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它才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一季連陰雨中轟然倒塌。我上世紀九十年代末蓋房時,還用了窯倒塌時還完好的垀簊,足足有一百多塊呢!由此我看到了父親的力量!窯洞塌了後,我們一大家子人就蝸居在只有半邊的三間廈房裡了。

父親確實當過”官”。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父親當過我們隊的生產隊長。在我的記憶中,我家有一段時間,住過“工作組”的人,從衣著上就和村裡人不一樣。每天晚上,他們就和父親談話,說的都是“形勢”、“鼓足幹勁”、“產量”等詞語,白天就下地,和農民打成一片。他們吃著母親給他們單獨做的手擀麵,住在我家東邊的半邊廈房裡。父親也親口給我說過,他也曾經去過山西,到大寨參觀過。父親是中共黨員,有幾次,我也見過父親胳肘窩夾個老碗去公社開會。

在冬季的晚上,總有一群村裡的鄉親,圍坐在我家窯洞的炭火盆周圍;炎熱的夏天,就或圪蹴、或坐在我家空曠的院子裡。或是說著今天的勞動,或是謀劃著明天的活計。父親不善言辭,總是其他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父親偶爾給誰叮嚀幾句勞動的事。在他們說的事裡,有飼養員彙報哪個牲口病了的,也有保管員彙報倉庫老鼠太多,要求隊裡買老鼠藥的,當然也有讓父親給他派輕鬆活的懶漢的牢騷聲……

改革開放之前,我的兩個姐姐都嫁人了,改革開放之後不久,我的兩個大哥、二哥也樹大分叉了,三姐也嫁人了,三哥也到北邊礦上下煤窯去了。歲月的風霜,也吹皺了父親的臉龐,背比之前也駝得更厲害了。家裡的幾畝地就靠父親一個人耕種了,當然,還有爛社時分給我家的一頭瞎子牛。淌著晨露,駝背的父親在地頭揮鋤,踏著夕陽,駝背的父親在田間揚鞭,每每想起這樣的情境,我總是溼潤了眼睛!

劉忠虎作品:父親大人

父親的一生是清正的。

在我的記憶中,外人和家人,不止一次地說過,人家是隊長當富了,父親是越當越窮了。我的童年記憶中,家裡經常斷頓。即就是這樣,在哪個“不偷不逮,惡死活該”的大鍋飯時代,父親從沒有把集體的東西拿回家過;按政策,“工作組”人吃住在我家,應給我家生活補助的,父親都從來沒有要過;二姐給隊裡拾棉花,遺落在包袱的幾把棉花,父親都要二姐送回到隊裡的棉花堆裡;我因為和同伴貪玩,偷了隊裡的幾個蘋果,一陣皮鞭打,我至今還疼著呢!

我的四哥,因為家裡窮,出生不足月就送人了。據說是送給了北邊金華山礦上的一個河南籍工人。上世紀七十年末的一天,也就是父親當生產隊長那些日子,四哥的養父託人捎話,說是他們準備回老家,讓父親去看看我的四哥。父親對來人說:“抓革命,促生產哩,那有功夫看去,給人家了就是人家的娃!”失去了這個機會,四哥也永遠沒有看到他的親生父親,截止現在,四哥還沒有一點消息!

父親的一生是隱忍的!

爛社那年,屬於生產隊的集體財產,比如土地、牲口、農具、樹木等都分給各家各戶了。也許是運氣不好,我家分到的地,大部分是二類、三類地;至於大型農具,就沒我們的份;分了一頭牛,還是瞎子。從此以後的一段時間,父親和我家的瞎子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播夏收。一九八五年的暑假,我就是牽著我家的瞎子牛耕完地回到家時,收到了蒲城師範的錄取通知書!

父親是村裡村外出了名的老好人。不與人爭,不與人鬥,更沒有害人之心。吃了一輩子虧,恥於佔人便宜。我家的地畔子,總是被別人慢慢侵佔,父親只是咳噓,頂多一聲:“球的,看佔這一點點能咋,靠這打糧呀?”就這話,還是他自己說給自己聽的。年幼的我當時記住了,直到現在,也理解了父親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娃,人這一輩子要裝鱉哩!”這不就是隱忍的大智慧麼?清代康熙年間,禮部尚書張英“讓牆”詩云:“一紙書來只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父親肯定是沒有讀過這幾句詩的,但父親卻用自己的行動實踐著這首詩的精髓。

父親的一生是堅強的!

我是家裡最小的孩子,我出生六天,母親就患腦溢血住院了,從此留下了病根,成了半病子人。全家的重擔就落在了父親一個人的身上。父親就是靠著自己的辛勞,供養了大哥、二哥、三姐——三個高中生,三哥——一個初中生和我一個師範生。在農業社時期,家裡勞力少,掙的工分就少,年底分的就少。父親就是以他堅韌的性格和勤苦的勞動,供兒女唸書,這應該是父親一生最大的功勞。愁苦的臉龐,駝背的身影,其間的酸甜苦辣,只有父親知道!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向兒子伸手要的唯一的東西是一副石頭眼鏡。那都到了八十年代初,父親可能是覺得自己眼睛出了問題,便給他的大兒子、二兒子提出給他買副眼鏡。我記得當時我的兩個哥哥每人出了點錢完成了父親的心願。這副石頭眼鏡就成了父親的最愛,一直伴隨著他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隨著他去了另一個世界!

父親最愛吃的東西,就是流曲的瓊鍋糖。我記得父親曾給三個姐姐說過,讓他們年上拜年啥都別拿,就拿半斤瓊鍋糖。父親生前,也就只有年上才能吃上自己的最愛。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我調到了瓊鍋糖之鄉——流曲教書,然而,父親已經離開我兩年了。我有足夠的能力讓父親天天吃上瓊鍋糖,然而,“子欲孝而親不待”了!

我和父親相伴只有二十年,在他老人家臨終得病之前,我印象中父親從沒有吃過一片藥,打過一次針。人,尤其是老人,沒有個頭疼腦熱是不可能的,但父親就是沒給兒女說過自己哪兒不舒服。我知道,還是因為窮,看病得花錢呀,父親是不想難為兒女們啊!直到一九八九年暑假,父親給我說他肚子脹得很,不敢多喝水,也不敢多吃飯。我揭開父親的上衣,我摸了摸父親的肚子,我大驚失色:父親的肚子脹得和鼓一樣,肚皮僵硬。第二天,我就領著父親下縣醫院檢查,檢查的結果叫我當場淚流滿面——肝硬化腹水,肝癌晚期!從酷暑到嚴冬,雖經多次中西醫治療,終究無力迴天!當年農曆十一月初八,父親走完了他苦難的一生,永遠離開我們了!

父親,時隔十五年後,我把您勤苦、清正、隱忍、堅強的一生寫成文字,回答當年您孫女在您和母親的墳頭的清明問詢,在網絡發達的今天,您的孫女在幾秒鐘後就能看到這些文字,我相信,您乖巧的孫女一定能讀懂您——她從未謀面的爺爺。剛才,我也收到了您正在南昌參加研究生複試的孫女的信息,她剛剛被江西一所大學研究生院錄取!而這一大好消息,我只有明天——也就是己亥年清明節才能帶到您和母親的墳頭!

劉忠虎作品:父親大人

作者簡介:

劉忠虎,生於1969年6月,中學高級教師,中共黨員,渭南市作家協會會員,富平縣詩詞楹聯協會理事,富平縣書法家協會會員。愛讀書和思考,堅持寫作記錄,感悟人生,著有詩集《心雨流年》。所寫散文,詩詞,教育論文發表在省,市,縣相關刊物。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