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學習布萊希特還是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

布萊希特在中國非常有名,但是中國戲劇界多大程度上真正吸收了布萊希特的營養?我覺得這還是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還可以繼續,尤其是現在。

沈林:學習布萊希特還是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

布萊希特

1956年,丁揚忠教授到東德去學習,當時的院長歐陽予倩給他寫信,讓他注意布萊希特,丁教授回國後,馬上就被田漢先生叫去,特別要聽他講講布萊希特,而且希望他能夠多介紹布萊希特。他馬上就翻譯了《例外與常規》,當時就發表了。1959年黃佐臨導演了《大膽媽媽和她的孩子們》,據說效果不太好,導演覺得主要是觀眾對於這個戲的歷史背景不太瞭解。這恐怕也是我們接受布萊希特需要下一些工夫的地方,因為布萊希特很強調歷史化。

沈林:學習布萊希特還是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

1962年,黃佐臨在廣州的全國創作會議上提出要學習布萊希特,有一個原因是,我們不應該光學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還應該有布萊希特。他提出最重要的是戲劇觀的問題,不要用一家,還應該有別的供我們參考的資源。這就發展出三大體系之說,成為我們媒體上常見的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大家的反應說明我們戲劇界的同行對“三大體系之說”是不接受的,但是它影響很大。

布萊希特最大的影響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有作家首先提出從布萊希特身上認識了一個道理:戲劇的法則是完全可以重新確立的。他認為布萊希特重要的不是營造幻覺,而是訴諸理智,要捨棄細節抓本質。這裡特別強調的是獨立不疑的批判精神。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後的一批作家,作品幾乎都有布萊希特編劇法則的影子。

“間離”是布萊希特非常重要的美學觀念,在中國“大行其道”的原因是因為它的提出跟中國有點關係。因為他的那篇文章寫的是中國戲劇中的“間離效果”。但是布萊希特也說過,莎士比亞時代戲劇的“間離效果”也很多。

沈林:學習布萊希特還是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

《夜半鼓聲》 攝影 | Julian Baumann

布萊希特自己說,“間離”古已有之,並不是他的發明。他不是把它當作一種技巧,而是一種認識方法,要把我們見怪不怪的東西,用“間離”的方法使我們更改舊觀,重新問為什麼?憑什麼?怎麼就非得這樣?怎麼就不可以是另外一個樣子?

我覺得布萊希特在中國被介紹得還不夠,或者說我們還沒有充分利用它的原因是,布萊希特可能來中國早了一點兒。那個時代中國的情況不可能理解布萊希特所批判的是什麼,但是今天我們完全知道了。但很可惜,現在我們好像在這方面對布萊希特倒有點放棄了,原因是我們的戲劇家走了這麼一條道路——認為更重要的是發揚人性。

布萊希特也走過“人性”這條路,他的第一個作品《巴爾》就很人性。一個藝術家,第一他自命不凡,第二他非常喜歡女人,第三怕死。但是布萊希特往前走了,從《巴爾》走到我們將要看到的《夜半鼓聲》,他發現另外一個東西:人是屬於階級的,就是馬克思說的一切社會生產關係的總和。所以不管劇本寫得好不好,我們第一次發現這種劇本帶有表現主義的特點,這裡面的人不稱之為個人,都是類型,資本家暴發戶,前線回來的傷兵。

沈林:學習布萊希特還是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

《夜半鼓聲》 攝影 | Julian Baumann

布萊希特當時可能有些疑惑,就是在階級的解放和個人的解放之間怎麼選擇,在解放全人類和解放自己之間怎麼選擇,在追求全民更多數人的幸福和個人的幸福的時候,怎麼選擇。在中國我們對這個主題不陌生,《毀滅》裡面的小白臉、《大浪淘沙》裡的年輕畫家、《青春之歌》裡面的餘永澤,這個題目我們中國人寫過。布萊希特有另外的道,性,人性,性主義,人性主義,人道主義,到最後的成熟作品。這個題目不僅布萊希特寫了,而且我個人覺得德語戲劇中一直沒有放棄,同學們都喜歡的《馬拉/薩德》,一邊是代表將革命進行到底的馬拉,一邊是個人主義的薩德,這不是我說的,作者就是這麼說這麼看的。

沈林:學習布萊希特還是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

彼得·布魯克導演的《馬拉/薩德》

我們是否可以規避布萊希特戲劇中這些很嚴肅的主題,或者可以把他的一些主題換成別的主題?矛盾是無處不在的,布萊希特一定會挑一個他認為的那個時代的主要矛盾,而且關注矛盾的主要方面,我相信如果布萊希特對什麼矛盾都關心的話,那他的劇本寫出來就跟英國的客廳劇一樣,就是茶杯裡的風波。我覺得正視問題是試圖解決問題的第一步,先不說問題能不能夠解決,但是如果都不能夠承認它,不能夠看清楚問題是怎麼造成的,並且試圖分析的話,就不會有下一步。布萊希特不是一個鼓動家,他不是呼喊我們去解決矛盾,布萊希特教會我們一種正視、分析問題的辦法。這對我們中國戲劇工作者還是很重要的,因為我們的藝術家至少有一段時間不大注意這些問題。但是我覺得現在我們有些影視工作者還是注意了,涉及了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國有些做得比較好的劇作家現在通過各種方式在學習,我們很喜歡的作品還是談了這些問題的。

布萊希特的全集裡面有《中國戲劇表演藝術中的陌生化效果》這篇文章,確實是他在看了梅蘭芳之後寫的。據我們所知,他看的可能不是演出,是工作坊性質的,這個恐怕是真的,然後他馬上又寫了一篇中國戲劇的問題。

沈林:學習布萊希特還是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

我是這樣看的,布萊希特也說過,“間離”效果不全是中國的。中國的戲曲裡面是沒有“陌生化”這個說法的,據研究布萊希特的專家說,這個詞是布萊希特這個文章中第一次提出。是布萊希特的發明也好,誤讀也好,哪怕他讀得不正確也很好,如果布萊希特非常忠實地描寫中國戲曲,那也就是他們的大學裡多了一位所謂的漢學家。現在布萊希特寫了這麼一篇東西,不管是正確還是不正確,他就貢獻了“間離效果”這個說法,而現在中國人又拿“間離”用到自己的話劇上,這個事情就很有意思。我個人認為是,中國有“間離”這樣一個傳統,很多國家都有這種表演方法,可能剛好布萊希特一看完梅蘭芳的表演受到觸動,就寫了這篇東西,但是我覺得這篇東西應該不只適用於中國戲曲。

(本文整理自中央戲劇學院教授沈林2019年7月7日在歌德學院(中國)舉辦的《布萊希特在今天》對談活動上的發言)

本文刊載於《北京青年報》2019年7月12日C6版《青舞臺》

沈林:學習布萊希特還是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

普希金的野兔 奧涅金的棕熊

《海上花》備受文青追捧,其實是侯孝賢柔光濾鏡下的敗筆

神劇紛紛崩盤,使女也不例外:虛構的花園裡,蟾蜍在逐漸失真

中國的“請打開”與韓國的“請回答”隔著幾條街?

當非典型的嚴歌苓遇上非典型的李少紅,媽閣這座城崩了

《破冰行動》:大面上還行,可惜帥不過三秒

身為“幸運兒”的子孫 我們應當如何等待戈多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