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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19
【朱耷】
私房姐按：縱然前路依舊困苦，我仍保持我的幽默，白眼待它，繼續向前。
文 | 小米芽
1624年，江西南昌，
一聲啼哭從皇族宗室之家傳出，
伴隨著家人的歡喜與期待，
一個新生命從此降落於世。
父母見他耳朵奇大，
便給他取乳名“耷子”。
“耷子”是朱元璋
第十七子寧獻王朱權的九世孫。
朱權鍾情於戲曲詩文，
曾作《太和正音譜》，享譽後世。
“耷子”的祖父是一位詩人兼畫家，
山水畫頗具名氣，
父親叔父俱是能詩善畫，
良好的藝術薰陶，
“耷子”從小耳濡目染。
他8歲能作詩，驚豔眾人。
12歲便畫功超群，
他畫菡萏，池中半開，
橫斜水面，生意勃然，
掛在堂上，
有清風徐來時便會盈香滿室，
引得大人連連稱讚。
他還善畫龍，
在丈幅之間蜿蜒起伏，
欲飛欲動，有如真龍天降。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秉承著這樣的宿命，
他意氣風發的
在大明最後行將沒落的年代中成長著。
15歲，他不顧王室只能世襲勳爵
而不得參加科舉考試的規定，
以“朱耷”的名字參試，
並靠自己的力量高中秀才，
這對當時的
宗室子弟來說無疑是一大“創舉”，
日後必定前途無限。
正當他滿懷信心施展抱負時，
上天給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清軍來了。
清軍入關
1644年三月十九日，
崇禎帝吊死煤山，
大明這一輪曾經璀璨圓滿的明月
從此永遠墜落。
這一刻，朱耷只有十九歲，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卻不得不面臨生活的天崩地裂。
在此前，他是尊貴的皇族後裔，
在此後，他是隱姓埋名的前朝餘孽。
國破家亡，朱耷心如死灰，
在清廷對明室宗族滅絕的政策下
跟隨家族逃亡，
不幸接二連三向他襲來，
逃亡中途，父親病逝，
隨後妻兒也相繼離世，
命運的打擊
與親人的離開猶如一柄利劍，
重重地刺向他的心口。
“愧矣！微臣不死，
哀哉！耐活逃生。”
五年的逃亡生涯，
他曾用血淚交併的對聯記述
自己在天翻地覆的生死劫難中的慘痛心情，
“我與松濤俱一處，
不知身在白湖邊。”
此後，
世上多了一個和尚，
也多了一個瘋子。
順治五年（1648年），
朱耷來到南昌不遠的奉新縣耕香寺剃髮為僧。
隨後不久他便成為介岡燈社的主持，
豎拂而成宗師。
順治十年（1653年），
朱耷二十八歲時，
帶著母親和弟弟搬到新建縣的洪崖寺，
他住山講經，為一百多人傳授學法。
韓國臻《朱耷悟禪小像》
三十六歲時，
又搬至南昌城郊十五里的天寧觀，
並更名為“青雲圃”，
以示對道法的虔誠。
為了逃避清廷的政治迫害，
他亦僧亦道。
在寺廟時他法名“傳綮”，自號“刃庵”，
取名皆與佛法有關。
他將時光都在寺廟道場消磨，
以為就此能撫平心中傷痛，
卻是意氣難平。
他的靈魂猶如遊走在
青燈古佛與煉獄之火兩個極端之間，
時而佛性禪心，時而癲狂如瘋。
無處發洩的朱耷將胸中鬱結轉向創作，
開始瘋狂畫畫，
從此，世上多了一個傑出的畫家。
畫紙之上，
滿目舊山河，滿地辛酸淚。
與此同時在他的書畫中出現了
“雪個”以及“雪衲”的署名。
“雪個”，
意謂冰天雪地中的單個人，孤苦無靠；
“雪衲”，雪者，素白；
衲者，僧衣，一身縞素，
仿若哭訴不平的命運。
“曹洞臨濟兩俱非，羸羸然若喪家之狗。”
1671年，八大四十六歲。
這一年，清朝的統治漸趨穩固，
取消了對明宗室斬盡殺絕的政策，
規定改名異姓隱伏者返歸皆不究，
生存對於朱耷已不再是問題了，
他開始了對生存的意義進行一連串的探索。
我是誰？
我生為何事？
我死為何求？
何者是我靈魂的依託之所？
這一年，
他開始以“個山”為號。
《個山小像》
1674年的五月初七，
朱耷請友人黃安平畫像，
自題為《個山小像》，
他對這幅小像顯出異乎尋常的喜愛，
一直到死，三十餘年長隨其身，
須臾不離。
並且在不同時期、不同情勢心態下
密密麻麻記滿了友人和自己題寫的文字，
如讖語，如天書，
透露出一段段艱苦的心路歷程。
帶著對故國的思念以及自己的無所作為，
他反覆思考，常常自責，
終於，他又發瘋了。
他撕碎了自己的僧袍，
一把火把它燒成灰燼，
然後步行二百里地，
走回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南昌。
人生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
他開始蓄髮還俗，以賣畫為生。
1684年朱耷59歲，
從這一年開始他自號八大山人，
“四方四隅，皆我為大，而無大於我也。”
其後開始用“八大山人”署名題詩作畫。
在署名時他常常將“八大山人”連綴起來，
咋眼一看恍若“哭之”、“笑之”，
世事多艱難，不由令人苦笑皆非。
晚年的朱耷，
常住在南昌城內的內北竺寺、
普賢寺等地，
這裡有他的深交好友，
北竺寺的方丈澹雪與他最為投機。
後來澹雪被官府迫害，
死在獄中，北竺寺被毀。
朱耷一人便到南昌城郊潮王洲上
搭蓋了一所草房，
題名為“寤歌草堂”，
此後便長居於此。
一人陋室，殘山剩水，
貧困孤苦，無依無靠。
詩人葉丹曾作詩《八大山人》來描述
他在“寤歌草”的生活:
一室寤歌處，蕭蕭滿席塵，
蓬蒿叢戶暗，詩畫入禪真，
遺世逃名志，殘山剩水身，
青門舊業在，零落種瓜人。
1705年，
他孑然一身，什麼也沒有帶走，
在他的住處靜靜的離開了，
他終於徹底的離開了
這個讓他飽受煎熬的世界。
只留下字畫，
似乎代表著他向世人訴說
心中的不甘。
八大的畫作擅長運用中鋒，
下筆乾淨利落，
給寫意繪畫開創了一種新的表現方式。
同時以極簡筆線結構刷新了
文人畫的構圖、造型和意境，
這種畫法影響後世很多畫家，
為他們所青睞，
國畫大師齊白石便是他的頭號粉絲。
曾寫詩云：
“青藤雪個遠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
我欲九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
恨不能早生三百年，
為其“理紙研墨”。
八大的畫，
筆法雄健潑辣，筆勢朴茂宏偉，
墨色淋漓酣暢，畫風沉靜簡樸，
藝術特色奇駿新穎，
毫無保留的反映出他
倔傲孤寂的性格情緒，
超越世俗的人生態度，
頓悟儒釋道的靈性豁達。
他憎惡清廷，
滿腔憂傷悲憤不能發洩，
內心的苦楚
只能傾注於筆、宣洩與紙。
他畫的鳥眼睛圓睜，
猶如金剛怒目，
單腳站立，身體前傾，
誇張的造型暢快敞亮
抒發了八大憤世嫉俗之情，
雄健簡樸之氣，
反映他孤寂的心境和堅毅的個性。
八大善畫荷，
他筆下的荷，
出淤泥而不染，
氣韻生動，搖曳多姿，
清風徐來，若有陣陣清香。
荷在中國文人眼中，
一直是一種特殊符號，
荷如“君子”，品行高潔，
即使身處“淤泥”，也能一塵不染，
這也正是八大的人生態度，
縱然身處困境、甚至絕境，
也能淡然面對，向上向善。
八大在晚年喜畫貓，
他畫了很多貓圖，
最經典的莫過於《貓石圖》。
《貓石圖》
筆下的貓，幾乎都作睡狀，
或是眯著眼，
對身外之事莫不關心，
毫不起心，也不思量。
這也正反應
他的無心是道、即心是佛，
對釋儒道的靈性頓悟。
八大不僅畫功了得，
而且書法造詣極高，
他的書體意境高遠，
簡約孤寂，超凡脫俗，
線條珠圓玉潤，
骨力洞達，藝術價值極高。
《行楷五言聯》
八大的畫中不乏幽默，
自創一種“翻白眼”的孤傲感。
他筆下的鷹，白眼朝天，桀驁不馴；
他筆下的鳥，單足獨立，勢不兩立；
他筆下的花，甘於寂寞，迎風而開；
他筆下的荷，離根飄零，身世孤悽；
他筆下的魚，猶如浮萍，形單影隻；
美麗的孔雀在他筆下，
皮毛塌落，只剩三根花翎；
世界在他筆下，
變成枯枝殘葉與寒江怪石。
他的筆下充滿了對命運不平的
諷刺與不屑，
眾人皆醉我獨醒，
不與世俗論成敗。
縱然前路依舊困苦，
我仍保持我的幽默，
白眼待它，
繼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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