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鎮逛會記

自行車 陳倉微生活 2019-05-14

作者:範多權

虢鎮逛會記


交流會,在虢鎮城第一次始辦,我記得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那時還在文革後期,還是農業社正興旺時期。記得到古歷四月八日那一天,幾乎全縣所有生產隊都放了一天假,獲准社員們去看一天熱鬧、跟一天會。

記得有那麼一天,好像是星期天吧,或者是學校放了一天假,我去跟了一次正會。

早上天一亮,十二歲左右的我,約了三個同生產隊的男同學,準備步行去十公里遠的縣城看熱鬧。我從天未明,就跟爹孃嘟嘟囔囔要逛會的錢,父母也確實艱難,最終只給了我三毛錢。我把三毛錢裝在腰間裡面的閉兜裡,娘一再叮嚀我要小心,別讓賊娃子偷去了。我和夥伴小堂、賢娃、讓娃四個一趕興高采烈出了村。

我們村在虢鎮火車站北邊百米高的塬邊處。我們四個娃夥和本村大人夥夥群群從Z字型的土坡往下走,初夏的太陽漸熱起來,我們臉上都沁出了細汗。

下得坡來,坡底是615廠子東片新二村的門外。那時候,坡底有一個九十幾歲的長鬍子老漢還健在,老人圈了一院,裡面葡萄、桃子、梨種了一大片,我們都稱這個院子為“百果園”。這時候,正是百花盛開的時季。

走過百果園,就到了615廠子東門前公路上,這個公路向西通往李家崖及千河崖畔村莊,向東就是通往虢鎮火車站,再從車站街道通往虢鎮縣城。

那時候,615新二村的“大型”百貨商店還在營業。這個商店在那時算是有名氣的超大店。我們四個進去轉了一圈。店裡面自然採光,有點暗黑,裡面買貨交錢還是滑鐵絲開票的老方式。一女售貨員笑問,這夥娃得是跟交流會去呀?甭擠丟了。我們擠眼睛笑了一下,跑了出來。這個大商店,後來在一九八〇年左右被拆掉了。

我們又走過新二村門前的大菜部門店,這也是一個“大型”醬醋及蔬菜國營門店。我們幾個也進去溜了一圈。裡面有一個像印度人一樣的深眼窩高鼻子的中年女營業員,她在那裡工作應該有好幾年了,我們每次下塬倒醋都要多看她幾眼。這個國營菜店也是在一九八〇年左右被拆掉了。


虢鎮逛會記


我們四個走上了東去的公路。路上從西向東,千河石羊廟附近趕交流會的人流嘩嘩向東湧走。那年月,鄉下沒有機動車輛,只有少量的自行車被男人們騎著,帶著婆娘驕傲的速行。大多數鄉人還是以步行為主,慢騰騰地走。有的牽著羊,或用揹簍揹著豬娃子,有的還用架子車拉著舊木料或糧食什麼的,那是到會上準備去賣了換些小錢。當然,還不時有幾輛馬車招搖而過,上面擠滿了人,那是生產隊的馬車在拉自家隊上的鄉親!

從這條公路向車站方向稍遠一些,路邊是隴海鐵路,直插過去可縮短距離。那時鐵路暢開,我們幾個連同部分人群都走在鐵路側邊道上,有人還會走在鐵軌上。還好那時是蒸汽機車,跑得慢些,老遠就能聽見震耳欲聾的吼叫聲。

正好,有輛蒸汽火車老遠鳴笛開來,我們紛紛跳下路基。火車在通過我們身旁時,吐了一大團白蒸汽,把我們罩在白霧裡不敢動彈。待霧散去,我們滿臉水珠,笑罵這討厭的司機在小小懲罰我們走上了鐵軌。

我們在鐵軌側直行,通過還是平交的西閘口,再往前就是虢鎮火車站站臺了。再往東走兩公里,在高家堎村那裡下了鐵道路基,這就離西堡村和虢鎮西門近了。此處,只見人流如蜂如蟻的密擠。

那年月,從北塬往下沒個主坡道,從周原公社到慕儀公社近十公里塬坡,人們都是在各自塬邊擠羊腸小路邊滑邊溜而下。所以,你細心觀察,整個塬邊,就像是人流的瀑布。

再就是渭河南,那時虢鎮周邊沒有橋,除了虢鎮城東南有幾個大木船這半會正密集擺渡外,其它河段,全都是南岸鄉親涉水渡河。還好春末夏初時節,河水還不是太深湍,一般人們把褲筒儘可能高地挽到大腿根,再大人背小人,男人扶女人,就跌跌歪歪過水爬上岸了。既使褲子溼了,擰把擰把,走到虢鎮城轉悠兩圈就自幹了。


虢鎮逛會記


從西門坡往裡湧的人密密麻麻,大多數鄉人頭上都蓋頂草帽以遮陽。你若遠看,那簡直就是各色草帽移動的人河。

一九七四年前後的交流會,是文革後期,市場還未全放開,沿街商販還很少,也就是東門坡下幾個大片麥場空地裡擺出了牲口集、豬仔集、夏季農具集、糧食小交易集、木料集等,街內也就是門店大開其門而己。真正放開商市大街集,是一九七七年、七八年以後,才滿街塞滿了連串擺攤的小商販。

虢鎮街,有其獨趣個性特徵。它基本上處在周邊各鄉鎮的中心部位。

那年月,人基本都以步行趕集為主。稍遠的,像正北周原慕儀、西北槐塬、正南磻溪清溪、西南八魚、東南蜀倉釣渭天王、正西千河石羊廟、正東陽平寧王,多數就是一個半到兩鐘頭步行圈內,有些單程得半天。所以,人們上午八九點出發,十點十一點進城,在城裡轉四五個小時,下午四五點回撤,六七點臨黑就回自家歇息了。

四月八會,本是虢鎮城一年當中古會的主會,如今結合上縣城上半年的物資交流大會,一來剛剛興起了物資交流大會,豬牛馬羊允許公開交易,人們興致盎然;二來,交流會趕在夏收前召開,人們藉機來捎買些鐮刀掃帚扠把簸箕之類的夏收農具;三來,又是開公捕公判大會;更兼有鑼鼓喧天的社火和遊演。你說人能少嗎?十幾萬、二三十萬的人,想必都會擁擠於此。

我們四小孩從匯流入城的西門坡口往進走,就完全處於人潮裹挾的狀態。

人挨人、人擠人、人推人。人們似乎樂呵呵享受這種擠挾烘烘的熱鬧場面和氣勢。我記得有時,自己笑呵呵雙腳離地,竟然還能移動一兩步,可見人擠到了啥程度!

那時的男人和大齡女人們,都是或黑或藍的自染自織自縫土布衣衫,只有一部分年輕女娃著帶點色彩的淺花花衣襖。你若站在高在高些的地方俯視,這囂沸的人群,滿眼除了灰黃藍黑,幾乎看不到什麼鮮豔的色彩!

噪,滿街頭的喧噪!那年月的喧噪,還不是賣商品吼吵吆喝,而都是鄉人間純粹的相互尋找的喊叫!在亂哄哄的囂吵中,大都是,爹、娘、大哥、二嫂、三伯……地相互尋喊!只是,東南西北方的鄉親口音明顯不同而產生奇妙的混合交響曲!因為人這個個體,在萬人堆裡擠動,稍縱即失,相互看不見。看不見就發急發慌,於是就扯著嗓子喊喚。對方在哄噪眾音中辯出了被尋,於是就大聲應呼,或者老是找不見,就不住的喊尋。於是就導致萬人擁擠中的萬人喊喚!這就是老年頭虢鎮大集大會中的獨特古樸氣氛!

我們四小娃在眾人擠推中向街中心慢移。其間,四人中小讓和賢娃暫時找不見了,我和小堂拽手伴行。估摸近一個小時,才移到街心權家巷十字口,已是近十一點了吧,太陽晒得人頭皮發麻。這時大喇叭裡傳來公判大會的宣判聲,我和小堂商量一下,走,看公判大會去。

於是我倆向北擠去,通過窄狹的工會巷,到達北操場門口。那年月,北操場口是兩磚牆豁口,向下是砂石斜坡。還好,在坡半窪遇上了正慌尋我們的小讓,我們三人隨出進人流,下到三四米的大坑坑北操場。有人在提布口袋賣甜米花球,圓圓雞蛋大,一個二分錢,我們每人買了一個。

操場中央座西朝東的大框架舞臺上,坐著一排穿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員,一個年齡大一些的法官在宣讀判決書,聲音威嚴宏亮。臺下,是一排被五花大綁、躬身彎腰的罪犯,每犯胸前都脖掛著大紙牌,寫著殺人犯、盜竊犯、強姦犯等等。那年頭,每場公判大會,縣法院都能宣判兩三個,或四五個死刑犯,並當天執行。我記得那天中午,我們到達會場時,正好宣判了三個死刑犯。隨後,被幾卡車武警戰士押著,由消防車鳴笛開道,開出了北操場。那時在交流會上開公審公判大會,主要起普法警示作用。

人們主要是湧來看重刑犯的宣判,重刑犯押走後,人群紛紛散離會場。突然,街面上傳來噼裡啪啦的鞭炮聲,社火來了!於是,從操場撤離的人就更多了。

我們三個隨人群上操場坡,準備從工會巷向南擠到正街上去,發現人擠得沒邊邊,根本移不過去!擔心社火會很快閃過去,我們三人拔腿從北街往西奔,這個北街這半會人還稀疏一些,能跑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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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月,虢鎮城最大的菜市場就在北操場門西這條背街小巷這裡!街街兩面是低矮的土房子。街上就擺著幾家簡單的肉菜。這時已是五月份了,路邊架子車上也就是土豆胡羅卜大蔥豆芽豆腐和幾掛大肉這麼單調的菜。我們急急跑過這菜市小街,街北的西堡村那時還是土斜廈房和磚土大房,房前屋後堆滿了玉米杆杆和麥草垛。

忽然,小堂哇哇哭起來,我們幾個嚇了一跳。問咋回事?小堂哭著說,他藏在內褲裡兜的兩毛四分錢不見了。到底是賊娃子偷去了還是自己丟了,誰也說不準。小堂一口認定是賊娃子偷去了!我們倆人急忙翻看自己的藏錢,鬆了口氣。

社火在鑼鼓喧天中游過來了。我們只能從圍觀人群頭頂看到彩旗招展。正在著急時,小讓說,咱們上這樹上,坐樹杈看會清楚的。於是,三人依次爬上了這個不太高的歪槐樹大杈上。好,這裡高度在人群頭頂上,看過來的社火正亮清。

社火的隊伍是一長節一長節分段的。每一長節就是一個公社隊伍。那年月,我們對各公社位置不太清楚,但對各公社名稱卻因遊社火而記憶深刻。如渭河南的蜀倉、天王、磻溪、清溪、八魚,西山的縣功、香泉、坪頭,西塬的橋鎮、蟠龍、賈村,西河的石羊廟、千河,北塬的慕儀、周原,東灣的楊家溝、陽平、寧王吧!

每一段公社社火,前頭是氣勢宏大的鑼鼓隊,各隊盡力打出自己的震撼威風。鑼鼓隊後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彩旗隊和腰鼓隊,再是當時鮮明的政治標語隊,再是糧食豐收商業發展之類的造型社火。七四年前後,一般大造型社火是解放牌汽車載運,中型的就是大輪子拖拉機,小一些是馬車載運。那時只有少量的手扶拖拉機,是比較富裕的少數生產隊擁有。手扶拖拉機在街上開行,確是非常風光拉風。大多數馬車上,裝扮有紅燈記、紅色娘子軍、沙家濱、智取威虎山等現代戲造型社火。當然各公社極盡本事炫耀特色,所以各隊扎扮社火特色特技,很是有趣熱鬧!

由於社火隊伍邊打鑼鼓邊放鞭炮行進,很是緩慢。所有隊伍走完,要三個多小時。當社火走完時,我們在樹杈上坐的腿腳發麻,一半會靈活不了。只能雙臂抱樹杆溜滑下來,再不停甩打小腿,使腳彎靈活!

社火隊伍遊過後,逛街人群就四散而開。由於這半會日掛高天,豔陽正熱。大多數年齡大的男人女人們,都擁坐在街南房簷蔭涼處歇息。那年月,儉苦的鄉下人,大都上街時帶有幹饃。人們一一取出自家各色餅饃,相互遞讓著,慢慢細細嚼嚥著自認為香甜無比的乾糧。有靈活的人,在飯店討來一大碗麵湯,也就相互傳遞著,各飲一口,以潤潤幹喉。大家扭頭同坐歇在周圍的不同方位鄉親,攀熱乎搭話,大家樂笑著、樂聊著,相互從與自不同的異音方言,異地風情,來感受不同的情趣和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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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那個相對封閉的年代,人們幾乎困在農業社足不出村,瞭解外面世界信息很有限。那麼,去虢縣街,逛大會,就是一個感受新鮮小世界的重要由頭。故而,虢縣老街,對其周邊四面八方的鄉親,就是一個精神魂吸地。幾千年來,人們在家裡在村裡呆久了,憋悶了,百無聊奈了,心慌了,心急了,坐立不安了,如果誰喊一聲,走,到虢縣街轉走!呼啦,就會有十幾個人響應。於是,某一天,虢城雙日集一天,趁個天氣晴好,鄉鄰結伴而行,步行一兩個小時,出一身熱汗,慢騰騰走進舊店擠擁的虢縣街,不厭其煩地逛遍大小門店,溜看店內各式商品。有小錢了,購個線頭針腦,或布片勺碗什麼的。逛久了,逛乏了,就坐在簷下蔭涼處吃幾口乾饃,或分享某人花五分錢買的一根麻花。有人說一聲,咱逛畢了,啊就走回!於是大家應聲,啊就回!回到家裡,這便坐在夏之樹蔭下、冬之暖炕上,向沒機緣進虢城的人兒,風吹冒聊在城中見到的新奇人或事,讓大家樂呵樂呵,也是逛城的餘外欣趣!

閒話少諞,言歸正傳。待交流會社火退去,已是午後三點左右。我們三娃夥已是飢腸轆轆。主街上行人雖還多,但相比早上進城時已疏鬆不少。

我們三人竄進西門十字口西南角的大國營食堂,好傢伙,吃飯的和等待買票吃飯的足有二三百人,光買飯票就得排一個小時。又過街,擠進西北角的大食堂,還是人多,看不上一點吃飯的機會!那年月,食堂的飯價是,素面一碗八分錢,帶二兩糧票;肉面一毛二,帶二兩糧票。沒糧票,在七六年以前是買不到飯的,七六年以後,二兩面可加收六分錢吃到。可這對過於刻儉的秦西老鄉來說,還是太貴了,儘量外出刻意帶上糧票,有時忘了捎帶,餓的不行,才忍疼多交那六分錢,這就要心疼好幾天。

我們三個從北面飯店又退出來,踟躕了一會,最後商量,要不回到半道虢鎮火車站那裡食堂去吃飯,那裡沒會集,吃飯人少,去了能及時吃上。

於是三人往西門坡下走,忽然碰見了上午走散的賢娃,他說在街上找我們找得眼都看花了!當時的五路公共汽車停在西門坡等客,賢娃提議,要不咱坐汽車去火車站。那時,五路公共汽車從西門口經虢鎮火車站,南拐向寶虢中線直奔寶雞市區。一提坐汽車,頓時我們感覺腿痠腳虛發困地不行,四人匆忙擠了上去。

下午近四點鐘,虢鎮火車站的人比較稀疏,大部分人是去售票廳買火車票坐車的。那年月,西去寶雞,車票三毛,臥龍寺兩毛,東去陽平兩毛,蔡家坡三毛,去西安慢客兩元八角、直快三元六吧!

我們四個走進西南角的國營食堂,裡面只有幾個人吃飯。我記得我和、小堂、小讓花八分錢吃的素面,賢娃這傢伙老有錢,買了三毛六一大碗的大雜燴。本來餓的不行,吃著香噴噴的湯素面,已夠解饞,可看到賢娃那有豆腐塊有肉片有菜片有粉條有肉湯的那大碗好吃的,我們眼饞的不行。還好,賢娃仁義,讓我們都圍著各夾了幾口嚐嚐美味!

我們出了食堂,又鑽進東南角的國營百貨商店,每人買了若干鉛筆和本子。出了商店,街口有人吆喝賣麻花,下午便宜了,上午賣一根五分,現在一捆十根共三毛錢。我們幾個一商量,四個人買了一大捆。我花了僅剩的六分錢買了兩根麻花,我想,爹跟過會了,娘在家裡勞動,買些麻花讓娘嚐嚐香!

虢鎮逛會記


關於作者

作者:範多權,半百人世。虢北大塬周原五聯一農。樂於文寫,觀人間百態,描人世百情!

本文由範多權原創,並在微信公眾號【千渭之匯】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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