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故事二：鍾孝廉（六）

子不語故事二：鍾孝廉（一）

子不語故事一：蔡書生與鬼宅（一）

黃昏時分，終於走到自家門前了，鍾舉人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看著手中最後換來的一袋子甘蔗，思索一番竟是連自己也算不清楚探訪過多少人了。畢竟他是真幫過太多人了，而且每個人都要攀談一會兒，好讓他們想起自己的恩情，讓他們感恩戴德，還要每個人都生出有虧欠於他的感動，這雖不是件困難的事，困難的只是人太多了而已。

他還從來沒有一天內走訪過如此多的人，今天幾乎是把這幾年無償幫過的人全都走了個遍了，心滿意足之下疲憊不已。說不清道不明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但他又必須要這樣做才能安心。坐到院落樹下長石椅上，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精神頹喪地以嘆氣的方式呼出。他感到口渴了，取出一節甘蔗，啃咬一口，甜汁入喉，然而這甜味簡直濃厚到似乎不含水分的樣子，不要說解渴，反而更渴了。他惱怒地扔掉手中的甘蔗，又將旁邊的一袋甘蔗全拋飛到草叢裡。

夕陽稀落散漫的光線越來越黯淡，投射在他周圍地面上的，像是囚籠一樣的籬笆陰影隨後漸變漸濃，然後失去間隔融合成一團。他感到睏倦無力的同時驚恐的是不知眼皮合上了還是眼睛看見了黑暗，這是意識到自己快要失去意識了的瞬間，他不甘心地勉力想要站起來，但終於還是倒下去。

等到再度恢復意識時，迎接他的是一片莽蒼溟濛的境地，淺灰的天空，暗沉的雲朵，黑濁的花草，目之所及的萬物缺乏常識裡應有的色彩，似乎是生息都被剝離所剩下的僵化死物。鍾舉人面色鐵青，身軀在顫抖不已，倒不是由於恐懼，而是因為出乎意料之外所帶來的恨意和憤怒使然。環顧四周，空曠的視野裡沒有任何活物，就連自己本身都已經不屬於活物了吧？

手按在胸口上，他感覺不到心跳；左手搭在右手上，也沒有溫度的感覺——他為了確認自己真的死去毫無必要地重複確認了兩三次身體狀況。最後他頹然地跪下，失心瘋般搖頭晃腦，一邊雙拳不停地砸地，又像野獸被獵捕時地瘋狂嘶吼著。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就這麼死去！不可能！……沒錯，這是不可能的，我做過那麼多好事，也救過人命，難道還不能補償我犯下的過失嗎！這一定只是我的靈魂來到陰間而已，沒錯，我絕對還沒有死。”

“錯了，你已經死了。”一道詭祕的聲音，在這片幽冥天地裡突然響了起來，這聲如洪鐘的迴應將鍾舉人震撼得五體著地動彈不得。（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