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鑄劍為犁的漢朝屯田老將,比踏破匈奴的衛青霍去病更偉大

種田也能打勝仗——大器老成的大戰略家趙充國(13)

江湖閒樂生

西漢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春,原本在青海湖一帶放牧的西羌各部進入金城郡,欲與西域的匈奴勢力聯合,發動叛亂,奪取金城與河西地區,年近八旬的國寶級老將趙充國臨危受命,前往平亂,歷時數月,終將其逐出金城,逼入湟水南岸的險山峻谷之中。接著,趙充國便恩威並施,團結統戰,招納諸羌來降,然而此時也值深秋,天氣逐漸惡劣,老將軍終於病倒了,據說是因寒冷與勞累引發的風溼性小腿關節炎與惡性痢疾。大家最尊重最愛戴的老國寶累病了,這一下可真牽動了朝野上下、前線後方所有軍民群眾的心,然而趙充國竟不以為意,仍然帶病工作,一刻也不肯休息。

這位鑄劍為犁的漢朝屯田老將,比踏破匈奴的衛青霍去病更偉大

圖:古建築上彩繪的西漢壯侯趙充國形象和中式花紋圖案

老將軍快八十歲了,還待在氣候惡劣的青藏高原上,紮根邊疆一干就是半年多,這鐵打的身體那也撐不住啊!漢宣帝劉詢是既感動,又擔心,他決定讓趙充國先歇一歇,換幾個年輕人上去,在今年之內把事情搞定來,也好讓大家都舒舒服服的回家過年。

於是宣帝下詔,令破羌將軍辛武賢速至前線,為趙充國副手,全面接手軍事工作,然後在十二月前趁著天時之利,以及漢軍大勝後士氣昂揚,與強弩將軍許延壽一同出兵,將躲進山區還在頑抗的八千多殘餘先零軍隊、以及依附於先零的萬餘西羌小部落全數殲滅。

辛武賢開心壞了:好啊這下總該輪到我辛武賢唱主角了吧。嘿嘿,到時看誰的戰功大,看誰的名聲響!我辛武賢封侯封定了!

可惜趙充國一點兒都不明白皇帝的苦心與辛武賢的貪心,當時他已經招降了一萬多叛亂的羌人,而且每天還有源源不斷的羌人從山裡出來投降,此時若輕舉妄動,不分好壞大肆攻殺,引得羌人困獸猶鬥,必然會破壞這大好局面,所以他決定再次違抗聖意,決定將前線的漢軍六萬步騎進行裁撤,步兵撤走大半,騎兵全部撤走,只留一萬步卒分屯鮮水(青海湖的古稱)要害,且耕且守,紮根邊疆,自給自足,砍柴種菜,放牛耕田,面向青海,春暖花開。以強大而持久的軍事壓力,威懾敵人,最終和平解決西北問題。

朝廷不就是擔心軍隊勞師遠征,靡餉耗糧,所以才要求速戰速決的麼?這趙充國也能理解:漢宣帝時期雖然漢朝國力的巔峰時期,物阜民豐,老百姓富得流油,但關隴至河西一路崇山峻嶺,交通不便,轉運費用太大,朝廷仍是有點吃不消,那麼好,趙充國他們自己種田,把青藏高原當成南泥灣來整,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總之不花後方一點一滴的軍費與糧食;同時漢軍常駐肥饒之地,避其鋒芒,以逸待勞,而將那些失去輜重的叛羌壓迫於貧瘠山區之中,對其進行經濟封鎖,逼他們最後走投無路不得不出來投降。此兵法所謂“以飽待飢”也。

這位鑄劍為犁的漢朝屯田老將,比踏破匈奴的衛青霍去病更偉大

而趙充國之所以要把騎兵都撤回去,是因為羌人皆已躲進深山之中據險而守,這騎兵再精銳也派不上用場了,況且馬這種高級牲畜太能吃了,特別是漢軍養的不吃草只吃小米的優良戰馬(粟馬),它一個月吃的糧食,夠人吃一整年。另據陳直教授以居延漢簡資料推算:馬匹日食粟二斗,一月須食六斛(180公斤)。且步兵二十五人中,又須有二人為騎士管理鞍裝。可見騎兵耗費之巨大。據趙充國計算,如果罷去騎兵,漢軍月用糧谷可由近二十萬斛減少到兩萬七千餘斛,即一年就可節省了六千餘萬公斤軍糧,天文數字!

我們常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百萬之眾,無食不可一日支。”意用兵制勝,當以糧為先。如今趙充國的屯田之法,罷去騎兵,而由1萬屯卒開墾羌人故田及公田2幹餘頃,每人得分田二十畝,利用我漢人先進的水利農墾技術,不僅可以自給自足,說不定還能有餘糧向東輸送給金城與河西呢!趙充國此舉,正是解決軍隊後勤補給問題的終極大絕招,後世兵家對其都推崇備至。

然而,事與願違,關鍵時刻,皇帝下令進兵的詔書到了。

趙充國看完聖旨,二話不說,開始起草上書,欲反對進兵。這死老頭,他又準備抗詔了。

一個臣子,卻成天抗旨,這無論如何也不是常態,搞不好就得掉腦袋的,前朝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太多太多了,哪一個不是前車之鑑?誰又能保證自己重蹈覆轍一定不會車毀人亡?可趙充國不怕,他一個時日無多的糟老頭,難道還會怕死麼?

老子不怕,但兒子怕。趙充國的兒子趙卬,以中郎將領軍出征,正是上陣父子兵,豈能讓老爹再犯政治錯誤而不思挽救?不過趙充國向來教子嚴厲,趙卬從小對父親十分敬畏,所以不敢當面去說,於是悄悄跑到趙充國幕府中找到“營軍司馬”(掌軍紀之官),要他去當中間人幫自己遊說趙充國說:“誠令兵出,喪軍亡將而傾國家,將軍守之可也。然其不過利與弊而已,無損大礙,又何足爭?一旦不合上意,遣繡衣來責將軍,將軍之身不能自保,何國家之安?”

所謂繡衣使者,乃漢武自創,大概就相當於明朝時候的錦衣衛吧!知道武帝時太子劉據是怎麼死的麼?他就是被繡衣使者江充搞死的。趙充國他在皇帝面前再牛,他能有當年的太子劉據牛?漢宣帝表面上似一代仁君,其實骨子裡仍是“霸王道雜之”,不過是吸取了武帝的教訓,對其進行了些許修正和儒學化包裝罷了,本質上仍是酷吏政治,蓋漢宣在民間時多受冷眼和譏諷,又在霍光的陰影下隱忍多年,故而性格也變得有些忌刻,多以刑名繩下,如趙廣漢、蓋寬饒、韓延壽、楊惲等好幾個剛直的大臣都曾因違反聖意而被誅。哪怕是國寶級的老將軍趙充國,一旦深陷其中,恐怕也難以全身而退。

然而,趙充國聽了這話,不但還不害怕,反一聲長嘆道:“汝安得出此不忠之言也!本用吾言,羌虜何至於叛亂邪!正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該成語典出於此),今若出兵,相持日久,四夷卒有動搖,雖有智者,無以為計,豈獨羌戎一處,為足憂哉?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

這位鑄劍為犁的漢朝屯田老將,比踏破匈奴的衛青霍去病更偉大

還是那句話,趙充國堅決不打無把握之仗。兵法有云:“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戰不必勝,不苟接刃也;攻不必取,不苟勞眾也。故先為不可勝,而待敵之可勝;後以威德之並行,則可不戰而自破也!”況且漢朝並非只有西羌一個在搗蛋,匈奴那是死敵自不必說,還有反覆無常的烏桓、氐族,個個也都不是善茬。民族問題,極其敏感、微妙,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漢朝若發動決戰,萬一戰不利,其他蠻夷趁釁而動,難保不會把局部戰役整成全面戰爭,那樣可就得不償失了。

於是趙充國趕緊強撐病體,點燈熬油,向“明主”劉詢再上了一道奏書,詳細闡明自己的屯田戰略,並提出了具體的實施方案和詳細賬目表(略)。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趙充國果然是搞過多年財務工作的,不僅仗打的有水平,賬也算的十分精細,同時還精通各種農業、水利、交通、邊防等工程的規劃與營築,這傢伙太有才了。

劉詢看了趙充國的《屯田制羌疏》,覺得似乎有道理,但又拿不定主意,於是又下了一道詔書,詢問趙充國道:“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兵當何時得決?孰計其便,復奏!”言語仍是非常嚴厲。

趙充國也明白,這等軍國大計,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定策的,他必須將道理講明白將通透,講的皇帝和滿朝公卿全都心服口服才行。於是,他又接連上了兩道奏書,進一步闡述他的屯田戰略,並將其提升到理論高度,洋洋灑灑數千言,一口氣提出屯田十二條好處,以及整個時間表和任務書,極言先零精兵,不過七八千人,且分散飢凍,滅亡在即,我軍屯田內有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又據高處有瞭望之利,戰事一年之內當可結束,最遲到明年春天,羌亂必定。

趙充國的這篇千古雄文《條上屯田便宜十二事狀》,小生還是強烈建議大家一定要搜來讀,照我看它不僅是古代奏章的經典之作,且對我們寫現代公文都大有裨益。說實話,當今天下之公文,大多內容空洞套話連篇,實在讓人聽了打瞌睡。

當然,趙充國奏書寫的再好,再利害分明,再能打動人心,最後還是得靠皇帝拍板。萬幸劉詢還真是個好皇帝,其實要做個好皇帝也不是那麼難:第一用人不疑,不要動不動就砍人腦袋;再有就是充分發揚民主,善於運用集體智慧,不要獨斷專行搞一言堂。所以趙充國前後上了三道屯田奏,劉詢也就一連組織了三次大規模朝議。當然認識真理也需要一個過程,剛開始贊同趙充國的人不過十分之三;等到第二次上書,贊成者就有了一半;待最後一次,便有了八成人贊成他的意見。劉詢便下詔責問那些剛開始不贊同的人,大家全跪下來磕頭認錯,對趙充國表示服氣。就連先前最大的反對派、丞相魏相也說:“臣等愚昧,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策,其言常是,臣保其計可必用也。”宣帝聞言大悅,下詔令趙充國依計行事,並囑咐他要多進飯食,小心用兵,保重病體,注意休息。

事實證明,趙充國的奏書經得起群臣拷問、受得住歷史敲打,這才是真正的好文章。

毛澤東在看到《漢書》這段記載時,也佩服的在書眉上批註了六個字:“說服力強之效。”

耐心講解,循循善誘,趙充國如果不當將軍,也該是個很好的老師和談判專家。

另外一邊,趙充國接到詔書,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於是開始著手部署“青海生產建設兵團”,讓大家放下刀槍,拿起農具,開墾荒田,鑿井挖渠,伐木築塞,修繕亭驛,與投降羌人同生產共勞動,並修湟狹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從而大大加快及提高了青海地區的交通發展與農業生產水平。生生將這萬餘漢軍士卒,又從征服者,轉化成了建設者。

以最小的殺傷,換取最好的戰爭結局,這才是真正的愛護士卒。而所謂同甘共苦、愛兵如子,不過表面功夫罷了!要做一名受人愛戴的軍事指揮官,不僅要關心將士們的生活,更加要珍惜他們的生命,甚至敵人的生命。

這位鑄劍為犁的漢朝屯田老將,比踏破匈奴的衛青霍去病更偉大

其實蠻夷也是普通人,只不過因為生存環境太過艱苦太過惡劣,為了活下去,所以才在他們的人性中摻雜了狼性與侵奪性。只要幫助他們教化他們,讓他們倉廩足而知禮義,以文明人的方式生活,灰太狼也是可以變成喜羊羊的。

於是一時間,整個河湟谷地,炊煙裊裊,恬靜祥和,牛羊遍野,雞犬相聞,原本這世上最冷酷最慘烈的戰場,竟然生機勃勃,殺氣全無,柔情似水,詩意盎然。

醉裡挑燈看田,夢迴鑄劍為犁,八百里阡陌縱橫,五十村落塞外耕,沙場秋收兵。

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戰士放牧,武夫耕田,不啻超隱隱於戰場。

現在知道趙充國為什麼名氣不大了吧,比起揚塵萬里踏破匈奴的衛霍等人,趙充國卻是千方百計的搞啥屯田招安,他這哪裡打的是仗,他打的是寂寞啊!

可我卻很欣賞這樣的趙充國。衛霍等人固然拉風,但他們肉胡之肉,燼胡帳幄,千里萬里,唯留胡之空殼。成就他們千秋功業的,不僅是大漢揚威史,同時也是匈奴的血淚史。只有趙充國,他的功業是由汗水與感恩凝就,少了幾分熱血,卻多了幾分溫暖,乃至充滿了人性的光輝。他與衛霍,同樣偉大。

孫子曰:“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利合於主,國之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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