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靈溪
讀張愛玲的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總會有一種異樣的驚心動魄的美感。拋卻那些花色濃稠花紋斑駁的文字之美，女主角葛薇龍的悲劇也讓人唏噓不已。
（一）美好的開始
在綠鏽斑斕的青銅爐裡點上一爐沉香屑，煙霧繚繞中，一一呈現是一個如花少女完美墮落成妓的故事。
直接越過那一片濃藍的大海，不要去理睬那片開得轟轟烈烈紅色灼灼的杜鵑花，那半山腰的白色洋房，就可以看到女主角了。
葛薇龍，只是個十幾歲的普通女學生，但她膚色白皙，平整的臉蛋上一雙長得頗有風情丹鳳眼和柔美圓潤的櫻桃小口，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她受到過良好的家庭和學校教育，則說明這個女孩是讀書識字有想法的，並非矇昧無知不知所以；她來到這裡的初衷，也是為了完成學業以期將來有更好的生活。
這是個有夢想有追求的青春美少女，一切看上去多麼美好。
（二）非驢非馬的內在
非驢非馬，是愛時髦的葛薇龍對自己一身打扮的評價，於葛薇龍本人的思想，也是相當合適。
在初到姑媽樑太太家，對於睇睇和睨兒的調笑打鬧，那滿當當的風塵調戲笑辭，這可是上學讀書的葛薇龍從未經歷過的；在樑太太與睨兒那段關於喬琪喬的對話，聰明如薇龍，怎麼會聽不出半點的姦情嫌疑？
這個她第一次來到的地方，是一個與原來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世界，雖然富麗堂皇的不像話，但所有的一切都是扭曲的不正常的。
連薇龍自己也領悟出“名聲不乾淨的謠言，如今看著情況，竟是真的”了。說到底，樑太太這兒就是一個高級妓院，乾的就是男盜女娼的勾當。正常女孩子的反應，難道不是皺皺眉頭掉頭就走？
但葛薇龍雖然心裡有些生氣，也“七上八下的發了慌”，在貼了樑太太的冷屁股後，在發了一回呆，滾下兩行淚後，她還是繼續低聲下氣留下了。甚至在看到樑太太像評估商品一樣偷偷的打量觀察自己，這般的鬼鬼祟祟，葛薇龍雖然面色漲紅，但最後還是一樣妥協了。
一切只是為了求學嗎？一切只是為了完成學業讓自己有美好生活？明知道這地方就是一個鬼氣森森的世界，是不是隻要自己坐得正行得正就可以？或許，如薇龍自己所言，怕是中邪了。
確實是中邪了，葛薇龍的出身還算殷實，小富之家，但在姑媽樑太太這兒，這樣的富貴豪華給薇龍的衝擊太巨大了，還有幾乎放肆奢靡的生活方式簡直給薇龍重塑了一套全新的世界。對一個年輕的，三觀沒有健全，內心非驢非馬，有點小虛榮的女孩來說，這就是一個致命的誘惑。就如聊齋裡的書生，知道山中有女鬼吸人元陽，他還是要留下來風流一把，死了也甘心。
（三）物質的貪念讓薇龍一步步墮落
如果這時的薇龍能和父母商量一下，但，幾乎在下山途中那一小會，薇龍已經做好打算。看來，女孩太有主意也是不好的。
於是，接下來就是一步錯，步步錯。
打定主意住到這麼一個鬼氣森森的大墳，薇龍就欺瞞哄騙父母。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上，欺騙自己最親的人，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這裡頂可憐的就是薇龍的父母了，被養的如花似玉的女兒哄騙，失去了替女兒把關，監督教導的機會，以為女兒一心求學向上，卻不知女兒的人生已開始錯位墮落。葛父也未想到，對妹妹“自甘下賤，敗壞門風”的評價，將來也會用在自己女兒身上。
葛薇龍與樑太太，畢竟一樣的血脈，多少有些相通之處，便是那一雙美目也是相似，所以樑太太看得透薇龍敢打薇龍的主意，葛薇龍願意和樑太太一起，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薇龍的愛慕虛榮，描繪相當精彩，面對整個衣櫥那些各式各樣，金翠輝煌的學生根本穿不著的衣服，孩子氣薇龍的反應是那樣的真實，可愛。是啊，只看看就好，看看就好了···美麗的衣服，女孩子誰也抵抗不了的。可當把這些衣服穿在身上，就和堂子裡買進一個討人，真的沒有什麼分別了。
看看身邊環繞的是怎樣的一群人，一心一意做著老鴇勾當的樑太太，有錢有身份的老嫖客如司徒協之流，吃喝玩樂一心想吃軟飯的花花公子喬琪喬，還有天天陪在身邊睨兒，睇睇那些樑太太培養的暗娼流鶯交際花。可這種生活，葛薇龍是很有天賦，混的如魚得水，成為香港交際圈中的後起之秀。
剛來時的初衷呢？想學習？想將來有好工作？想找個好人家？真真是做夢去吧！
（四）愛情，也許只是墮落的藉口
所謂墮落，就是葛薇龍心甘情願的出賣青春出賣肉體得到高額回報，供自己和情人享樂。老鴇姑媽樑太太也乘機撈好處，老嫖客得到滿足，情人喬琪喬可以有錢吃喝玩樂。彼此各取所需。
這種墮落，不為名利，不為錢財，不為享樂，也和睇睇睨兒那些人不一樣。薇龍學了十全的本領，只為和喬琪喬在一起。對喬琪喬的愛情，幾乎毫無道理不可理喻，因為薇龍一句話終結：“我愛你，關你什麼事”。這句話簡直不要太有個性，有個性得足以毀掉薇龍一生。
也許，愛情，不過是墮落的一個藉口，沒有喬琪喬還會有李琪喬張琪喬出現。就如同下定決心離開之前的那場大病，一切如薇龍所言，潛意識裡的自己，是不願離開這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花花世界的。
可最諷刺的是，薇龍在那場纏綿病榻中，她也知道人生裡一切厚實的靠得住的東西——和妹妹合睡的黑鐵床，床上的褥子，白地，紅鐵條，黃楊木的梳妝檯，桃子式的瓷缸，爽身粉，母親在閱歷畫用鉛筆濃濃加上的各種電話號碼······一切一切，那些滲透在骨子裡的往昔時光。
可又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之前樑太太那段勸良為娼的話有多可笑，就顯得薇龍的現在有多愚蠢。薇龍不是不明白，如她所想，說的容易，想回去做一個新的人，新的生命······
可現在經歷這一切的薇龍已經不是一個思想簡單的人了。說到底，從她踏入這個地方開始，淳樸天真已不再，虛榮和不可理喻的情感已經吞噬了她，她離不開這個地方了，她就是在萬分的羞澀和可恥中墮落了。
所以，在清醒中墮落的薇龍是痛苦的，雖然外表光鮮亮麗，其實骨子裡她也知道，她連站街的少女都不如，起碼那個少女是被逼迫的，是無知懵懂的，是沒有辦法的。而薇龍自己，卻是自甘墮落。
她的起點多高，她又那麼的清醒明白，所以，在與情人一起玩樂時，在那些密密層層密密層層的燈，人，貨堆砌起來的快樂中，她是如此清醒地看得清楚，那悽清的天與海，——無邊的荒涼，無邊的恐怖，她的未來，也是如此——荒涼！恐怖！沒有盡頭！
（五）墮落，其實並不容易
縱觀葛薇龍的墮落史，會發現，對於受過良好教育的普通女學生，墮落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完成學業的初衷都是沒問題的，如果沒有戰亂，如果父母一直在身邊，如果投靠的姑媽不是一個老鴇，如果陪伴睨兒也是積極向上的正常人家的女子，如果沒有喬琪喬，如果喬琪喬不是花花公子，如果離開前不生那場病······生活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如果湊在一起談何容易。
而葛薇龍出身好起點高，設想一下，如果她不愛慕虛榮不愛時髦，不被有錢的物質世界迷惑，如果她不欺瞞父母，不嫌棄自己的生活，如果她一直堅持穿自己的學生裝，如果一開始知道喬琪喬的底細就開始知道避嫌。
這樣，任何一個自身的如果都可以讓她避免墮落成妓女的悲慘命運。
這所有的內在外在的如果加疊在一起，加上生花的妙筆，才有了第一爐香這麼精彩絕倫的故事。第一爐香是那個時代特有的悲劇，也是一種葛薇龍式人性的悲劇。
現在平凡普通的生活中可沒有如此多的好像戲劇一般的如果；而作為普通人，只要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守住本真。自我約束好了，又談何墮落呢。所以，這樣看來，現在普通人的生活還真的是挺容易挺美好的呢。
【作者簡介】許靈溪，江蘇南通人，八零後，業餘愛好讀書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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