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克魯伊夫和博格坎普的“墊腳石”，這是怎樣的體驗

儘管揚-奧爾森和達比扎斯是克魯伊夫、博格坎普職業生涯經典時刻的背景，但他們並沒有因為這樣而感到懊惱，反而他們會覺得榮幸，對於擁有這樣的機會而感到幸運。thesefootballtimes作者Will Sharp就談論這個話題。

假設你是一名退休的演員。20年的銀幕生涯終於畫上了句號，在平靜的退休生活中，你停下腳步，開始思考與回顧一生工作的點點滴滴。你還清楚記得自己職業道路上的每一步——或許這些時刻非常偉大，也可能這些時刻在外人看來不值一提。雖然你不像好萊塢男主角那樣備受歡迎，但還是很少有人會質疑你在這個行業的巔峰地位，也很少有人敢質疑你在這個行業的價值。

不過，即便你出色的表現贏得了無數榮譽，但不可否認的是，你的職業生涯是（而且將永遠是）被定義的。樂觀主義者會說你的職業生涯被“濃縮”了，但悲觀主義者則會說，你的職業生涯被“濃縮”成了一個瞬間：你在某部電影中飾演一個小反派，並且被主角用一種令人尷尬的方式輕鬆擊敗。主角在那個場景中的表現令人印象深刻，並足以幫助他贏得奧斯卡，而你只不過是主角高光時刻的一個背景。

思考一下這個問題：你會因為旁人的這種長期以來的看法而感到憤怒嗎？你會因此而厭惡自己職業生涯中出現過有過這樣一段故事嗎？你是否希望有機會回到過去，將這段塑造他人偉大表現的經歷給抹去？亦或者你會欣然接受自己的角色，對自己能夠參與到一部偉大電影傑作，擁有一段傳奇般的冒險經歷而心存感激？你是否會意識到正是這種冒險讓你的職業生涯收穫了更多，即便在那一刻，你不得不面對難以言表的尷尬？

“克魯伊夫轉身”

1974年6月19日，多特蒙德。世界盃第二階段小組賽中，埃裡克森率領的瑞典迎戰荷蘭，他們希望能夠在荷蘭身上取得一個令人滿意的成績，但他們也對荷蘭球員的天賦感到擔憂。其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米歇爾斯所率領的橙衣軍團在那屆世界盃上，是最有希望贏得冠軍獎盃的球隊之一。

比賽進行到24分鐘，場上比分便發生了改變。阿里漢在左翼找到克魯伊夫，並用一記精準的傳球找到了後者。克魯伊夫輕巧地觸球並準備完成最後一擊。正在這個時候，瑞典後衛揚-奧爾森迅速上前，準備化解克魯伊夫的這次進攻。

克魯伊夫並不願意就這麼輕易地交出球權，他本能地轉身阻擋住瑞典人，用自己的後背與手臂擋在對手與皮球之間。克魯伊夫扭動了一下身體，將皮球調整到了另外一隻腳下，而揚-奧爾森則是跟著移動了自己的身體重心，試圖阻止克魯伊夫的傳球動作。不過歷史會告訴我們，克魯伊夫根本就沒有想著傳球。

電光火石之間，克魯伊夫用右腳背輕掃皮球，輕巧地完成了轉身，讓揚-奧爾森的防守撲了個空。眨眼間的功夫，這名瑞典防守球員的努力就化為了泡影，而克魯伊夫則是再次向瑞典防線施加壓力。雖然在比賽中，虛晃一槍的假動作過人還比較常見，但克魯伊夫這樣的轉身，世界上還真是非常罕見。

誠然在這場比賽中，瑞典0-0逼平了荷蘭，但克魯伊夫的這一次轉身——也就是後來被稱之為“克魯伊夫轉身”的動作——在日後也成為了這場比賽中的經典畫面，併成為了克魯伊夫職業生涯中最值得記憶的瞬間之一。當然，在被瑞典逼平之後，荷蘭還是獲得了晉級資格，只不過是在決賽中被西德擊敗。

或許揚-奧爾森會因為克魯伊夫在數百萬球迷面前讓他看起來像個傻瓜而憎恨這位荷蘭人。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揚-奧爾森一直都在後悔自己面對克魯伊夫之時所做的一起，因為克魯伊夫憑藉自己精彩的轉身，將這一刻，將自己的名字，將揚-奧爾森的名字載入了史冊。儘管這一刻對於克魯伊夫而言風光無限，但對於揚-奧爾森來說，卻是史無前例的挫敗感。

在“克魯伊夫轉身”的多年之後，這位瑞典後衛接受了《衛報》的採訪，談及此事之時，他並沒有表現出巨大的失落，反而是深情地回憶了那天所發生的事情。“比賽之後，我和隊友們相互望著對方，他們笑了起來，我也笑了起來。我當時會笑，現在也會笑。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身披瑞典戰袍的奧爾森防守克洛澤

看起來，揚-奧爾森並沒有因為被克魯伊夫“戲虐”而感到痛苦或者尷尬。相反，他對自己能夠在那場比賽中扮演這樣的角色而心存感激。揚-奧爾森回憶道：“克魯伊夫是一名世界級的球員。我盡力了，可我並不是一名世界級的球員。我不明白他是怎麼做的。這是一個奇妙的動作。我以為我會得到球權。現在我也沒有辦法理解。即便現在我回看視頻，我都覺得我能顧獲得球權。當他要踢球之時，我確信我能夠攔下來，但每次他都能夠讓我大吃一驚。我喜歡那一刻所發生的一切。”

“比賽結束之後，我感謝他為比賽所做的一切，並會祝賀他。儘管比分還是0-0，但說句‘恭喜’還是對的。我很高興能夠踢這場比賽。”揚-奧爾森說道，“我的父母還記得這一段。我在頂級聯賽中征戰了18年，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那場比賽的一切都縈繞在我的腦海中。我影響深刻，這是我每天都要回憶的事情。我每天都想著足球，想著克魯伊夫。”

博格坎普轉身

2002年3月2日，紐卡斯爾的聖詹姆斯球場。30年前，一位勇敢的荷蘭人在這場美麗的比賽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隨著溫格的槍手們在英超聯賽中對曼聯步步緊逼，紐卡斯爾成為了阿森納必須拿下的對手。

博格坎普在半場控球，斜傳找到皮雷，而後迅速前插，與法國人齊頭並進。皮雷大步流星殺入紐卡斯爾半場，與紐卡斯爾幾名回撤球員短兵相接。當皮雷看到荷蘭人高舉手臂，眼神中充滿渴望之時，他頓時心領神會，送出一腳巧妙的傳球。

面對達比扎斯的防守，博格坎普輕巧轉身，向右虛晃一槍後，隨即轉身向左完成突破。博格坎普的這一系列動作在一瞬間完成，博格坎普腳下控球，與皮球分開，而後又得球，這一系列動作似乎快到肉眼根本無法察覺，甚至會讓人覺得觀看這段視頻之時，有種看後期特效的感覺。

不過聖詹姆斯球場有上萬人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所有人都不由地因此倒吸了一口冷氣。博格坎普戲耍了達比扎斯，並且使這位防守球員陷入了無邊的尷尬。隨後，博格坎普面對門將吉文，亦是用一記輕描淡寫的射門，完成了破門。

博格坎普首開紀錄之後，索爾-坎貝爾再下一城，確保了阿森納能夠帶著3分迴歸倫敦。在英超剩下的幾場比賽中，阿森納則是打破了曼聯的領先優勢，並最終以7分的優勢奪得最後的冠軍榮譽。與此同時，博格坎普那精妙的瞬間，立即成為了一種榮耀，成為了註定會被人們銘記的時刻。無論是在英格蘭，還是在其他地方，這都是球迷們所見過，最好的技術之一。

不過達比扎斯和揚-奧爾森一樣，他是如此享受這一刻——儘管他知道，這意味著這樣的時刻會成為他職業生涯中一個失敗的註腳。“博格坎普轉身”就如同一柄利劍，深深插入了達比扎斯的胸膛，即便是十幾年後的今天，球迷們仍舊會提起那一個對達比扎斯來說並不美妙的時刻——然而，他仍舊沉迷於那一刻所發生的一切。

在接受《So Foot》採訪之時，達比扎斯被問及，如此之多的球迷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職業生涯，僅僅是因為他曾被博格坎普所“戲耍”，這是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不過這位希臘後衛對這種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言論表示了反對，並在回憶起那一刻之時，用了一種愉悅且放鬆的心態：“我完全理解，從那之後，很多人都跟我談起過那場比賽。他們覺得我很尷尬，很生氣，但其實我一點兒也不生氣。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非常自豪。”

雖然達比扎斯可能不知道揚-奧爾森是怎麼想的，但他確實如同揚-奧爾森一樣，珍視自己作為知名球員高光背景的經歷。而且他表示：“我參與了一件足壇藝術作品，因為這樣的行為是獨一無二的，是一件真正的藝術品。這是天才的表演。博格坎普是一名天才。不幸的是，我成為了背景。我們因為這樣的問題而輸掉了比賽。但與此同時，我也會告訴自己，我很幸運能夠參與其中，也許這是一種消極的方式，但我永遠都是這件藝術品塑造過程中的一員。”

“你必須將它握在手中，並說道：‘哇，它好美哦。’我要留在這個故事裡。這是足球歷史上最漂亮的進球之一，你能做的就是欣賞他。並沒有什麼遺憾，什麼都沒有。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是足球的一部分。”

作為一名球迷，我們會認為揚-奧爾森與克魯伊夫、達比扎斯和博格坎普，他們都是站在對立面的，而這僅僅是因為他們是對手——一個人的客觀勝利，就是另外一個人的客觀失敗——這種對立並沒有任何灰色地帶，除了勝利帶來的喜悅，或者失敗所帶來的沮喪之外，其他任何情緒都可能存在。不過球員並非是沒有主觀情感的機器人。他們也是人，而且這是一切事情發生之前的大前提。

因此，對於某些人來說，當球場魔術師用自己魔杖般的腳上演神奇一幕之時，驅使他們必勝的本能肯定會讓所有人都有站立鼓掌的衝動。而且這樣的情況並非是理論上會發生，因為這一切就如同揚-奧爾森和達比扎斯所經歷的那樣。

縱觀全局，儘管揚-奧爾森和達比扎斯都經歷了失敗，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都進入了必要的角色——防守球員的角色。如果沒有揚-奧爾森密切關注克魯伊夫的動作，我們有理由相信荷蘭人可能會更早一點兒將球傳出，或者如果他有傳球的念頭，他會殺入瑞典禁區的開闊地帶，尋找更直接的傳球機會。

同樣，如果沒有達比扎斯上前防守，博格坎普也不會完成如此經典的轉身動作，他可能會直截了當的射門。

在最好的情況下，在沒有任何限制的環境下，克魯伊夫和博格坎普完全可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發揮——雖然他們的進攻都可能轉化成為進球，但這樣的進球或許很快就會被我們所遺忘。毫無疑問，球迷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那些最經典的時刻——無論是不是進球——即便克魯伊夫和博格坎普這兩名荷蘭人是多麼優秀，如果沒有揚-奧爾森和達比扎斯，那麼我們所看到的經典時刻，可能就不會存在。

為了成為職業球員，甚至是頂級球員，揚-奧爾森和達比扎斯似乎被賦予了驚人的天賦。毫無疑問，他們還獲得了一些好運氣。然而，他們也應該明白，他們雖然不是超級英雄，但也是後衛中佼佼者。即便與巨人相比，你是如此平凡，但你能夠擁有和巨人相比的機會，那麼你就已經不平凡了。

被克魯伊夫、博格坎普戲耍之時，揚-奧爾森32歲，達比扎斯29歲。因此，除非發生最戲劇性的轉變，他們各自職業生涯的劇情其實早已經固定了下來，他們既自信又滿足，他們知道如何讓球迷記住他們。

如果他們在路上被旁人搭話，亦或者被問及是否覺得會輸掉接下來的比賽，作為一名敬業的、有天賦的職業球員，他們肯定會說“不”。但是，當他們被自己這一代更具天賦的球員所超越，他們也會感到開心，他們會慶幸自己有機會成為偉大時刻的一部分。

因為他們，克魯伊夫和博格坎普創造了大多數球員都沒有辦法實現的經典時刻，甚至可以說是因此奠定了自己的傳奇地位。對於揚-奧爾森和達比扎斯來說，正是他們用這種擁抱“死亡”的方式——承認自己能力的極限，並勇敢地承認自己被更優秀的球員所擊敗——尋找到了自己職業生涯的“解藥”。畢竟即便是作為失敗方，這樣的經歷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擁有的。

揚-奧爾森和達比扎斯以這種令人驚訝的方式被對手擊敗，他們註定也會被球迷們記憶。而且他們是如此勇敢地接受了失敗，如此公開地承認對手的輝煌。揚-奧爾森和達比扎斯不僅幫助克魯伊夫和博格坎普樹立了自己的傳奇地位，而且還會心甘情願地，愉快地回憶那段經歷，就如同一般球迷那樣。

對於作者傑米-漢密爾頓而言，“足球即戲劇”的比喻遠不止這兩種不同娛樂方式之間的對比。“我相信足球首先是戲劇，其次才是運動。我認為這就是它如此受歡迎的原因。”

“你可能會問，‘這是一場怎樣的戲劇？’好吧，偉大的作家總能夠將不同的心理投射到他們的故事之中，這些就是故事的角色。當我們參與到故事之中，我們會比其他人更加認同某些角色，這是因為我們都是一個個體。有些人喜歡亡命之徒，有些人喜歡貴族，還有些人喜歡普通人……但我們從人物身上所看到的，都只不過是我們自己所看到的一部分。”

心理學中有這樣一個觀點，每個人實際上都是由所有可能的角色所組成的。你可以試著想象自己腦海中有一個舞臺。有些人的表演時間比其他人要長；有些方面被壓抑，但它們總是存在。沒有人有好壞之分，這一切只不過取決於哪一方站在舞臺的中心。我相信，在我們觀看比賽之時，我們所看到的也就是我們自己所希望看到的。我們能夠在比賽中看到各種各樣的角色：英雄、惡人、懦夫。我認為揚-奧爾森和達比扎斯都意識到了這一點：當你和一名天才站在同一舞臺上，甚至站在他身邊都是一種榮幸。

因此，揚-奧爾森和達比扎斯會在觀眾面前鞠躬，這也就不足為奇了。就像克魯伊夫和博格坎普會因為在以他們為主角的高光時刻中所扮演的角色而受到期待一樣。在一場不可被複制的比賽中，兩個被擊敗的球員能夠如此感激那些讓他們“難堪”的對手，併為如此“尷尬”的時刻感到歡欣鼓舞。因為他們在一起，有幸能夠為大眾進行表演。

（Armo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