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條奪權源氏看鎌倉幕府的將軍為何大多不是武士

戰國時期越後之龍上杉謙信在臨死時說道：“我如朝露降人間，和風櫻花隨春謝。”這其中對人生微小而短暫的感慨其實是日本物哀美學的一種表現。而這種形容人面對環境事物時所產生的或喜悅，或憤怒，或恐懼，或悲傷的情感，最初就出現在有著日本《紅樓夢》之稱的小說——《源氏物語》的文字上，出現在紫姬與光源氏的朝朝暮暮裡，出現在浮舟與薰的漸行漸遠中。

紫式部用了近百萬字鋪開了日本平安時期的長卷，用五十四回的內容寫盡了公卿貴族的精緻生活，而這平安時期的夢幻最終卻被武家的男人所終結。

源平之爭是熟悉日本史的朋友都爛熟於心的故事，源指的是河內源氏，平指的是伊勢平氏，源平之爭分為上下兩個半場，在上半場以平清盛為代表的的關西武士集團搶先控制了後白河法皇，憑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優勢，集結重兵擊殺了河內源氏的領袖源義朝，做了日本武家政治的開創者，更憑藉著與宋朝的貿易，盡奪財貨之利。然而權力使人瘋狂，金錢使人墮落，平清盛也概莫能外，巨大的成功使得武家王彷彿變成了首發缺一的湘北問題軍團，完全XJBD。平家的公卿化割裂了他們與政權基礎——武士階層的聯繫，平家的政權只是將平家的利益最大化。當家的武家代理人沒有滿足武士們的訴求，自然就需要更換，而最好的人選正是曾經被擊敗的平氏對手河內源氏。

也正是因為平清盛的智商下限，被擊敗的源氏後人得以倖存，源賴朝、源義經、源範賴、源義仲著名的源氏四重奏替平家奏響了亡靈序曲。平清盛骨子裡留存的貴族風度使得他斬草不除根，這一點他的競爭對手源賴朝就在武家形態這塊上比他進化的更為徹底，人不但讓平家一門個個見紅，逼安德天皇餵了魚，甚至走起火來連自己兄弟也不放過。

而源平之爭的下半場也隨著平清盛的去世被推向了高潮。且說蟄伏在伊豆的源賴朝藉著岳父北條時政的扶持高舉反旗，雖然屢戰屢敗但對於復仇的執念卻如同小學館不讓柯南長大的決心一般堅定（這裡替廣大的新蘭黨，柯哀黨默10086遍哀）。儘管源賴朝打仗不行，但靠著堅韌的精神獲得了關東大量的人望，對平家不滿的東國武士紛紛歸附於他。終於集天時地利人和於一身的源賴朝在富士川大敗平家平叛軍隊，徹底平定關東。而之後的戰局就如同百歲張三丰挑戰少林，簡直就是一路平推，源義仲、源義經雖然政治頭腦缺失，但是卻自帶戰爭天賦，先是旭將軍義仲接連在礪波山，筱原擊敗平家大軍，接著又是日本蘭陵王源義經連續在一之谷、屋島、壇浦刷戰績，雖然遭遇過平家迴光返照，義仲反目的波折，但在戰爭神話的加持下還是毫無懸念的確立了河內源氏的霸業，源賴朝也隨之順利接替平氏成為了武家的首領。

源平合戰局勢變化圖

但是源賴朝並沒有如平清盛一般嚮往公卿的生活，為了鞏固自己在關東的勢力，他選擇以鎌倉為基地，出任徵夷大將軍，開啟了日本近700年的幕府統治時代，而源氏的大本營因為在鎌倉，所以源賴朝的政權也被稱為鎌倉幕府，源賴朝本人也被尊稱為鎌倉殿。

鎌倉位置

然而縱觀鎌倉幕府所有的9任將軍名單，我們驚奇的發現源這一姓氏自從第三代將軍源實朝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將軍的頭銜在經過兩個藤原氏（日本著名的公卿貴族姓氏）的傳承之後甚至成為皇子的名號，是源賴朝建立的武家政權崩潰了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武家政治並沒有任何公家化的傾向，武家的力量在鎌倉、室町、江戶三代幕府的統治下不斷強化。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公家的人竟然能登上武家第一人的位置？

答案只有一個，正如天皇的虛君地位一般，這裡的將軍也只是一個擺在檯面上的人偶而已。

至於說公家將軍為何會誕生這就得追溯到源賴朝流放伊豆的時期。尊貴的鎌倉殿在那個時候只是一個落難的武家後人，除了源義朝之子這個一般人避之不及的頭銜在沒有任何資本，源氏傾覆太古巨獸一樣的平家的可能幾乎沒人看好。但是在這裡源賴朝的另一個優勢發揮了作用，河內源氏在野史中似乎不缺顏值在線的，不僅九郎義經秀如佳人，能劇中絕世貴公子形象深入人心，三郎賴朝也是史載：容貌俊美，音色動人。靠著上天賞的飯，源賴朝首先將目標瞄準了平家派來監視他的伊東家。伊東佑親的女兒沒有經受住考驗，愛上了這個源氏公子哥，然而伊東佑親本人卻沒有順著源賴朝的想法，為了免於平家的罪罰，他甚至對賴朝動了殺心。

源賴朝

所幸源賴朝很快就物色到了下家，另一位看守伊豆豪族北條時政進入了他的視線。在北條家源賴朝故技重施，北條政子作為後來鎌倉幕府的強人，政治嗅覺自然遠高於伊東家的女兒，面對源賴朝放過來的餌，自然是卻之不恭，北條時政面對既成事實，比之伊東佑親更為沉穩，顯然他也看出了源賴朝這個河內源氏的招牌在未來的潛力，從此以後，有兵有錢有地盤的北條家就成為了源氏政權的創始人，如果源賴朝屬於以人脈技術入股，那麼北條家就是帶著最急需的兵、糧資本入股，可以說源賴朝的政權在最開始就是以伊豆北條家為基礎建立的。而這也成了後來北條家取代將軍以幕府執權、連署的身份主理政務的最大資本。

征服全日本之後，源賴朝就依靠幕府直屬武士即所謂的御家人形成了獨立於朝廷的封君封臣體系，武士的利益由將軍保障，而將軍在朝幕關係的影響力、在地方的統治則依靠御家人進行維護，也正由於御家人出任地方上的國司、守護、地頭，使得平安時代被貴族寺院掌握的莊園經濟徹底瓦解。武家掌握經濟命脈後加之本就擁有的軍事優勢，使其對公家形成了絕對的壓制，鎌倉幕府在本質上其實就是北條家為核心的關東武士利益集團的聯合，換句話說，即使將軍不是源氏，只要政權仍然能夠維護北條家的利益，維護關東武士集團的利益，坐在鎌倉上位的人是誰都無關緊要。

源賴朝在世時，由於他巨大的政治號召力以及知人善任的特點，河內源氏在鎌倉體系中仍佔據著重要的地位，但即使在這個時候，源賴朝與御家人的關係仍然不是傳統意義上主公和臣子的關係。通過給予封地和職位（國司、守護、地頭等）等手段，源賴朝得以獲得御家人的支持，但這種支持是有限的，強力的御家人可以拖延起兵響應幕府的時間，可以干涉將軍的政令，可以包庇將軍的犯人，即使鎌倉殿是最高統治者，他也沒給予無條件的生殺大權，甚至於他想敲打某個大家族，還得先掂量掂量這個詭計可不可行，這種互相制衡的有限統治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鎌倉幕府的政治走向。

同時，源賴朝還是一個多疑的人，而疑心病作為統治者的通病會隨著事業的壯大而同比例擴大。源義經功高蓋主，即使他不是政治白痴，即使他沒有被後白河法皇的利用，然而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多疑的源賴朝也絕不會允許這麼一個戰無不勝還有源氏金字招牌的人活在世上。而他的另一個弟弟源範賴雖然沒有源義經善戰，但還是因為說錯了一句話找來了殺機。建久四年，曾我兄弟行刺工藤祐經，營地大亂，源賴朝也在其中，正是因為混亂的情形使得源賴朝與鎌倉短期內失去了聯繫，留守的源範賴安慰慌亂的北條政子時說道：“即使鎌倉殿不在，我也能協助你控制住局勢。”所謂言多必失，禍從口出，正是這句話招致了源賴朝的猜忌，最終被處死在伊豆，那個源賴朝翻身起家的地方。

源義經、源範賴相繼被殺，使得源賴朝河內源氏領袖的身份愈加穩固，關東武士集團最優合作選擇也只有他。正當他肅清了家族內部潛在威脅，可以回過頭來穩健的瓦解強力御家人權勢，餌除政權的不穩定因素時，他死了。留給18歲的繼承人源賴家的是一個強大的外戚家族伊豆北條家。源賴朝如同未卜先知一般，像極了明太祖朱元璋的多疑，為接班人清除潛在的威脅，洪武皇帝盡殺名將勳臣，卻讓藩王宗室擁兵坐大，源賴朝恰恰相反自家人被他殺了個遍，卻動不了一個外姓的強宗大族。源賴家沒有源氏宗親的支持，沒有御家人的認可，靠著為數不多的側近，有限的政治素質自然難以對抗看遍風雨的政治強人，在經過多次洗牌之後不僅源氏子孫丟了將軍席位，甚至在鎌倉三代將軍源實朝被刺客殺死後，源賴朝一脈徹底斷絕，這是否是當年逼反源義經、冤殺源範賴所招來的惡果，我們不得而知，但我們可以大膽猜想一下，假若源義經作為京都留守坐鎮西國，源範賴留在鎌倉輔佐將軍，兩人互相制衡，源氏和北條家互相制衡，是否能夠一定程度上能夠緩解御家人尾大不掉的情況，挽救源賴朝的血脈，當然歷史沒有如果，也沒有留給我們揣測政治白痴源義經是否會有長進，源範賴是否真有擅權之心的機會。

鎌倉幕府強有力御家人的存在既有源賴朝起於微末的原因，也有鎌倉幕府作為早期武家政權其政治體系尚不完善的先天不足，加之河內源氏精英一一凋零，接班人才不堪大用，所有一切都引導北條家奪取了幕府的實權，也正是因為鎌倉幕府在本質上就是北條家為核心的關東武士利益集團的聯合，所以當源賴朝一脈斷絕以後北條家為了更好的控制名義上的將軍鞏固統治，放棄了從源氏近支尋找繼承人的想法，相比之下，來自京都公家勢力的將軍人選在武家在關東毫無根基，易於控制，作為人質有利於維護朝幕關係，更符合他們的利益訴求。

吾似朝露降人間，來去匆匆瞬即逝，這是日本戰國時期天下人豐臣秀吉的辭世詞。如果說源賴朝引誘著源義經、源範賴走上了絕路，那麼豐臣秀吉也在秀次的生命裡起了類似的作用，源賴朝沒有保佑源賴家、源實朝，豐臣秀吉的餘威也沒有能讓秀賴安度一生，只是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物哀的詠歎。

美到極致是物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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