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唐城到底在哪,太原?翼城?

唐叔虞初封之地在翼城說,是從唐代李泰《括地誌》開始出現的。《括地誌·絳州》:“故唐城在絳州翼城縣西二十里,即堯裔子所封。《春秋》傳雲夏孔甲時有堯苗裔劉累者,以豢龍事孔甲,夏後嘉之,賜氏御龍,以更豕韋之後。龍一雌死,潛醢之以食夏後。既而使求之,懼而遷於魯縣。夏後蓋別封劉累之孫於大夏之墟,為唐侯。至周成王時,唐人作亂,成王滅之以封大叔,更遷唐人子孫於杜,謂之杜伯,即範匄所云:在周為唐杜氏。” 而《括地誌》“幷州條”中又說:“故唐城在幷州晉陽縣北二里,《城記》雲堯築也。徐才宗《國都城記》雲:唐叔虞之子燮父徙居晉水旁,今並理故唐城。唐者即燮父所徙之處。其城南半入州城,中削為坊,城牆北半見在。《毛詩譜》雲:叔虞子燮父以堯墟南有晉水,故曰晉侯。”

以上兩條記載,是說故唐城有兩個,一是太原堯墟的故唐城,一是翼城堯裔子所封的故唐城;翼城故唐城才是周公所滅而封叔虞之唐,太原之唐則是“叔虞之子燮父徙居晉水旁”並理的故唐城。有人說《括地誌》兩說矛盾,其實是沒有細讀,後者只說燮父徙居,並未說叔虞初封。

《括地誌》所說劉累,來源主要有《竹書紀年》:夏帝甲元年“廢豕韋氏,使劉累豢龍”;七年“劉累所畜龍一雌死,潛醢以食夏後,夏後饗之,既而使求之,懼而遷於魯陽,其後為範氏”。《左傳·昭公二十九年》:“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劉累,學擾龍於豢龍氏,以事孔甲,能飲食之。夏後嘉之,賜氏曰御龍,以更豕韋之後,龍一雌死,潛醢以食夏後,夏後饗之,既而使求之。懼而遷於魯縣,範氏其後也。”《左傳·襄公二十四年》:“春,穆叔如晉。範宣子逆之……宣子曰:‘昔匄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範氏,其是之謂乎?’”

以上幾條都是講範氏祖先為堯之裔劉累,而劉累所封在“魯陽”(今河南省魯山縣)、“魯縣”(山東曲阜),未提唐國,亦未提翼城隻字。

“翼”之記載見於《左傳·隱公五年》:“曲沃莊伯以鄭人、邢人伐翼,王使尹氏、武氏助之。翼侯奔隨。”這一年是晉鄂侯六年,公元前718年,鄂侯是第十五代晉侯,離周成王八年(前1108)封叔虞為唐侯已經過去了390年。

李泰以後的南宋鄭樵《通志·氏族略》:“堯初封唐侯,其地中山唐縣是也,舜封堯之子丹朱為唐侯。至夏時,丹朱裔孫劉累遷於魯縣,累孫猶守故地。至商,更號竹豖韋氏。周復改為唐公。成王滅唐,以封弟叔虞,號曰唐叔,乃遷唐公於杜,降爵為伯,今長安杜城是也。周之季世,又封劉累裔孫在魯縣者為唐侯,以奉堯嗣,其地今唐州方城(今河南南陽市方城縣)是也。傳曰: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豖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成王滅唐,故子孫為唐氏,此晉之唐也。”這就越來越圓滿了,堯之裔孫明確為堯之子丹朱,也出現了唐侯、唐公。

古唐城到底在哪,太原?翼城?

《竹書紀年》對丹朱的記載是:“帝子丹朱避舜於房陵,舜讓,不克。朱遂封於房(湖北房縣),為虞賓。”那麼《通志·氏族略》所說劉累孫猶守的故地在湖北房縣,也不見唐在翼城。以上記載只能得到古唐國有河北唐縣、山西太原、湖北隨州唐國等結論,按上面鄭樵所說魯縣唐國“其地今唐州方城(今河南南陽市方城縣)是也”,卻是“周之季世”(周朝末年)所封。沒一處提到唐國在翼城的。

不過鄭樵《通志·都邑略》上又說:“晉都唐,謂之夏墟,大名也,本堯所都,謂之平陽,成王封母弟叔虞於此,初謂之唐,其子燮父始改為晉,以有晉水出焉,其地正名翼,亦名絳,而平陽者是其總名。”

至此,大漢皇帝劉氏祖於堯帝裔孫劉累的故事完滿解決,翼城之古唐國及叔虞之初封地在翼城也得到了正名。不過這過程也委實慢而曲折得讓人匪夷所思。堯都平陽,這是不爭的事實,無論文獻記載還是出土考古,都證明了這一點。堯曾都太原是歷代史家之共識,河北唐國、太原唐國、平陽唐國都曾是堯之所都,山東、河南唐國,湖北堯裔孫之唐國都屢見於史書,唯翼城唐國如此難產。從堯之裔孫劉累到丹朱之裔孫劉累,再到劉累之孫猶守故地在魯縣者為唐侯,再到“成王封母弟叔虞於此,初謂之唐”,“其地正名翼”。繞來繞去,繞得人頭昏眼花,卻也只有《括地誌》明白說了句“故唐城在絳州翼城縣西二十里”,卻又說“故唐城在幷州晉陽縣北二里”,不說“古唐國”而說“故唐城”,而周公所滅之國是古唐國,而不是故唐城,最終還是模稜兩可。這就不能不讓人懷疑翼城古唐國的可信性。翼城既然只是一個丹朱裔孫劉累之孫所在的一個故唐城,能有什麼大亂,值得周公大動干戈去討伐嗎?

其實,繞來繞去的目的就是繞到“在周為唐杜氏”,繞到《竹書紀年》“周成王八年“冬十月,王師滅唐,遷其民於杜”上去。因為據說周天子將所俘唐人遷到杜城後,唐國後裔在此地建立了南唐國,其首領劉暉依附於周,後以杜樹為國名,更國名為唐杜國。這裡的關鍵是所遷唐人的首領姓劉,叫劉暉。而這樣繞的最終指向卻是要繞到《漢書·高祖本紀·贊》的漢朝皇帝劉氏出身上:“贊曰:《春秋》晉史蔡墨有言: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劉累,學擾龍,事孔甲,範氏其後也。而大夫範宣子亦曰:‘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範氏。’範氏為晉士師,魯文公世奔秦。後歸於晉,其處者為劉氏。劉向雲:戰國時劉氏自秦獲於魏。秦滅魏,遷大梁,都於豐,故周市說雍齒曰:‘豐,故樑徙也。’”是以頌高祖雲:“漢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於周,在秦作劉。涉魏而東,遂為豐公。”豐公是誰?就是劉邦的父親劉太公。

所以,不客氣地說,翼城的古唐國是西漢宗室劉向為自己的皇室祖宗找正統之根,追到唐堯而繞出來的結果,唐之《括地誌》、宋之《通志》循著劉向的推論逐漸完善,這才導致大史學家顧炎武竟也相信了。

如平陽為堯之都是不爭的事實一樣,翼城曾為晉都也是不爭的事實,但一定要將叔虞初封之唐硬拉到翼城去,卻也沒有多大意義。即使翼城沒有古唐國,誰也抹殺不了它曾多年為晉都的事實。而晉侯墓考古發掘至今也沒發現古唐國或曰古唐城遺址就是最好的說明。那些繞圈的人繞了個昏天黑地,只是證明了大漢劉氏祖宗是唐堯之後,對叔虞初封之地卻未見繞出一點能說服人的證據。話說到這裡,我甚至懷疑古本《竹書紀年》上是否有劉累那些記載也是個問題,因為《竹書紀年》是紀帝王傳承、征伐大事的,忽然跑出個顯然是為大漢劉氏皇帝追根尋祖的“豢龍氏”“御龍氏”的劉累傳說來,實在有些不倫不類。在這一點上,還是太史公秉史嚴謹。

古唐城到底在哪,太原?翼城?

司馬遷《史記·晉世家》:“晉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亂,周公誅滅唐。成王與叔虞戲……於是遂封叔虞於唐。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唐叔子燮,是為晉侯。”他既未說周公滅唐、遷唐民於什麼地方,只說“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也沒在《高祖本紀》中追述劉氏祖宗傳承,而是贊曰:“高祖初起,始自徒中。言從泗上,即號沛公。嘯命豪傑,奮發材雄。彤雲鬱碭,素靈告豐。龍變星聚,蛇分徑空。項氏主命,負約棄功。王我巴蜀,實憤於衷。三秦既北,五兵遂東。氾水即位,咸陽築宮。威加四海,還歌大風。”這才是真正史家之筆。

至於《括地誌》說“唐叔虞之子燮父徙居晉水旁”,如果燮父僅因被封晉侯就從翼城遷到晉水旁,則毫無意義;如果因遷到晉水旁被封晉侯,封晉侯後或燮父自己或他的孫子成侯再遷回翼城去,則真如顧炎武所說,“北距晉陽七百餘里”,不知折騰什麼了。放著在臨汾盆地和運城盆地分封的眾多姬姓諸侯國:郇國(臨猗)、耿國(姬姓封國,在今山西河津東南12裡,後為晉獻公所滅)、霍國(武王弟叔處封國,在今山西霍縣西南16裡,後為晉獻公所滅)、賈國(襄汾)、魏國(芮城)、虞國(周太王之子虞仲封國,在今山西平陸東北50裡,後為晉獻公所滅)等同姓國和晉南一帶還分佈著的一些異姓古老方國,如倗國(絳縣)和霸國(翼城)、董國(聞喜)、古姞楊國(洪洞)等不好好呆,卻要遷到戎狄與鄰的太原,在翼城、太原,太原、翼城之間來回折騰,豈不是吃飽了撐的?然而,如果燮父是從叔虞所封“河、汾之東,方百里”的太原地域遷到汾河之西的晉水旁,而被封晉侯,因作宮而美,受到周王責備或其他原因從晉陽遷到翼城;或如鄭玄《詩經·毛詩譜·唐譜》所記“唐者,帝堯舊都之地,今曰太原晉陽,是堯始居此,後乃遷河東平陽。成王封母弟叔虞於堯之故墟,曰唐侯。南有晉水,至子燮改為晉侯。其封域在《禹貢》冀州太行、恆山之西,太原、太嶽之野。至曾孫成侯,南徙居曲沃,近平陽焉”,則更有可能,也更符合情理。

作者:彭圖;來源:行走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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