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卡捷琳娜二世和她的克里米亞神話

文/柯姍

葉卡捷琳娜二世和她的克里米亞神話

油畫,1877-1878年俄土戰爭

葉卡捷琳娜二世在位時就締造了這樣一個帝國“神話”——擁有克里米亞對於俄國來說是具有文明意義上的使命。這個神話持續兩百多年直至2014年3月19日普京宣佈克里米亞併入俄羅斯得到實現。

1783年俄國通過第五次俄土戰爭徹底將克里米亞劃入帝俄的版圖,俄國從此不再是偏居於北方一隅的國家,而是真正具有帝國意義的歐洲強國。

200多年前,葉卡捷琳娜二世是如何締造“克里米亞神話”並將之深刻烙印在1783年後克里米亞新移民的集體記憶中的呢?

“克里米亞神話”的起源

克里米亞神話的前身是葉卡捷琳娜二世在位期間一項宏大的地緣政治計劃——希臘計劃。希臘計劃的主題事關俄國南部邊界的安全問題。

葉卡捷琳娜二世和她的克里米亞神話

葉卡捷琳娜二世

在葉卡捷琳娜二世之前,俄國與南部的勁敵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已經交戰多年,土耳其屬克里米亞汗國就像土耳其用來對付俄國的彈弓,時不時在北方與俄國接壤的邊境處劫掠一些錢財或者直接搶一些奴隸販賣到土耳其市場,而這對實力日益增長的俄國來說就是個不安全的火藥桶。事實上彼得一世時期的普魯特河遠征,正是克里米亞韃靼和土耳其聯手擊敗了俄軍。

當俄國陸續將瑞典和波蘭從歐洲強國的位置上趕下來之時,在西歐,普魯士正忙著與奧地利爭奪邊界;法國內部正醞釀著一場巨大的社會變革;英國忙著在世界各地鞏固自己海上霸權的地位。

作為18世紀初才新興發展起來卻又來勢洶洶的“北方戰車”,葉卡捷琳娜二世瞅準了這個時機打造了她在任期間最為恢弘的“希臘計劃”:與奧地利聯手出兵攻打奧斯曼土耳其,在君士坦丁堡的土地上恢復拜占庭時期的東正教國家,由她的另一個孫子、亞歷山大一世的弟弟康斯坦丁大公統治。這個計劃還包括在與奧地利的邊界處恢復一個希臘時期的國家達基亞王國。

然而隨著奧地利的退出這個計劃最終還是落空了,葉卡捷琳娜二世就勢將“希臘計劃”改造成“克里米亞神話”,將收復克里米亞打造成帝國發展的目標、象徵著帝國榮耀的符號。

這個神話的主要內容源自以下的歷史背景,即公元998年,古羅斯(即基輔羅斯,存續時間從882年至1240年,以基輔為首都,以東斯拉夫人為主體的東歐君主制國家。基輔羅斯被史學家認為是三個現代東斯拉夫人國家: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的前身)的弗拉基米爾大公曾在赫爾鬆涅斯即現在的克里米亞受洗為東正教徒,俄國正式併入基督教世界。

隨著莫斯科公國大公伊凡三世娶了拜占庭皇帝的侄女為妻,俄國同時在宗教和文化上繼承東正教和拜占庭的衣缽,成為“第三羅馬”。希臘文明是整個歐洲文明的發源地,在克里米亞的復興希臘文化即是賦予東正教以希臘色彩,將文明與宗教都跟崛起中的俄羅斯帝國扯上關係。

克里米亞在這種背景下被視作東正教的聖地。因此,俄國收復克里米亞則具有了歷史的傳承關係和合法性的依據。將克里米亞與整個歐洲文明的發源地聯繫在一起也充分暴露了葉卡捷琳娜二世的野心,正如她的那句豪言:“如果我能活到兩百歲,整個歐洲都將匍匐在我腳下。”

克里米亞神話除了構建宗教和文化的認同之外,葉卡捷琳娜還締造了一個民族認同的基礎,即較早在這塊土地上定居的斯基泰人(即我國古代史書所稱的西域“塞種”)是斯拉夫人的祖先,而早在公元前3世紀,斯基泰人就在此建立了奈阿波利斯鎮。

有了這些元素,一個吞併計劃應當具備的用以解釋正義與邪惡的框架、一幅既有歷史的描述又具有現實世界需求的圖景就齊全了。

這也是葉卡捷琳娜二世所構建的克里米亞神話至今具有影響力的原因,神話裡包含的元素並不都是虛構和虛妄的,其中具有說服力的內容確實有著依稀可辨的歷史脈絡。

藉以復興東正教聖地以“尊王攘夷”,許諾克里米亞汗國以政治獨立的身份,從而將俄帝國的勢力滲透並影響到黑海地區,進而逐步蠶食並擴大自己在巴爾幹半島的影響力,葉卡捷琳娜二世的高瞻遠矚,絲毫不遜於彼得大帝。

伏爾泰與宣傳

要將神話變成現實不能通過自己訴說來完成,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非常清楚這一點。

18世紀的歐洲,報業已經相當發達,葉卡捷琳娜二世熟讀啟蒙思想的著作,精通多門語言,文學、藝術、戲劇無不知曉。她結識詩人、音樂家、哲學家,在與歐洲的精英階層寫信交流的過程中,不遺餘力地傳播她的克里米亞神話。

有歷史學家這樣評價說,她(葉卡捷琳娜二世)就是自己國家的報紙,就是自己策略的宣傳員。

葉卡捷琳娜還通過外交拉攏盟友,全力遊說巴爾幹半島的東正教國家一同反抗土耳其,通過話語符號和賦權達到最大限度的動員人心的作用,比如將克里米亞與東正教的聖地劃等號,將出兵攻打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美化成為將東正教人民從土耳其的殘暴統治的“桎梏”中“解放”出來的具有宗教正義性和合法性的偉大事業。

除女皇本人之外,法國啟蒙哲學家伏爾泰也在這一事件中扮演著鼓吹者和宣傳員的角色。作為葉卡捷琳娜二世的忠實粉絲,伏爾泰在與女皇的信件中不止一次的表達過希望女皇發兵攻打奧斯曼土耳其,有這樣一首詩為證:

哦北方的君主,你是阿波羅的姐姐,

你要為希臘復仇,趕走那些不配的人——

藝術的敵人、女人的壓迫者,

我將前往馬拉松的故土,在那兒等你!

在伏爾泰的眼中,奧斯曼土耳其的皇帝是無知的異族人,他認為只有代表歐洲文明的君主取而代之才是正確的事。

伏爾泰在信中還建議女皇去學習希臘語,稱希望有一天在君士坦丁堡的土地上匍匐在她的腳下。此外,伏爾泰視彼得大帝為在蠻荒之地傳播歐洲文明的使者,他甚至寫了兩冊《彼得大帝統治時期的俄羅斯帝國史》,成為在西歐廣泛傳播彼得豐功懿德的主要宣傳手。

克里米亞豔陽下的記憶重塑

如果說聖彼得堡是彼得一世的城,那麼克里米亞則是葉卡捷琳娜二世的桂冠。15歲時,她作為彼得三世的未婚妻跋涉千里從普魯士來到聖彼得堡,在這個冬季長達半年的嚴寒之都,葉卡捷琳娜二世沒有半個熟識的家人和可以信賴的對象,最初甚至連俄語都不會。然而她卻憑藉一己之力,將上天賦予的天資聰穎和機遇發揮到極致。

葉卡捷琳娜二世和她的克里米亞神話

俄國沙皇彼得三世一家:成年男女為彼得三世與葉卡捷琳娜二世,兒童為彼得三世夫婦的兒子保羅一世。

克里米亞正式併入帝俄版圖之後,俄國從此在波羅的海和黑海都擁有了自己的出海口,從而盤活了整塊內陸地區的商貿通道。克里米亞對俄國來說不僅僅擁有戰略意義,還有著文明和宗教歸屬性的意義。至此之後,俄國的心臟——莫斯科逐漸成為東正教的重要傳播中心。

在擁有了這塊寶地之後,葉卡捷琳娜二世將自己的情人波將金任命為地方長官,在克里米亞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

第一步就是將當時的克里米亞汗國城鎮的韃靼語名字換成希臘古典式的名稱,比如將韃靼語克里米亞換為塔夫利達等,既象徵著克里米亞的希臘化復興,又意在表明俄國與希臘文明之間有著直接關聯,以示俄國正式完成了啟蒙階段步入文明國家之列。除了僅存的幾個地名外,昔日草原帝國的遺蹟就此消失在歷史的硝煙之中。

正如昔日的聖彼得堡是建在一片泥濘的沼澤地上,克里米亞半島在入俄後也開始大興土木,按照葉卡捷琳娜二世的意圖將其從黑海邊的小漁村建成了具有希臘風格的度假地和重要的軍事基地,如今俄羅斯的海軍基地、黑海艦隊司令部所在地就在克里米亞半島著名港口城市塞瓦斯托波爾。

1787年,女皇遠赴克里米亞,一路向南,周邊的景色讓她想到天堂的模樣——改名為塔夫利達的克里米亞半島完全符合她一手打造的帝國神話。

波將金在給園丁的信中寫道:“請種上油橄欖、無花果、甜橙、佛手柑和香檸檬……每年至少一千株杏樹、兩千株桑樹、五百株桃樹、兩百株核桃……”,夢想中的伊甸園不過如是。

此外,大批俄國農民受到政府鼓勵從北方來到這裡,遷入克里米亞地區。第一代俄國移民心中的集體記憶顯然延續至今,2015年俄羅斯政府還專門為克里米亞歸俄拍攝了一部感人至深的宣傳片《克里米亞:迴歸祖國之路》。而在當時,遷出的克里米亞韃靼人約有30萬。

1787年,葉卡捷琳娜二世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從聖彼得堡出發,一路南行至克里米亞,這次巡視象徵著沙皇帝國完全佔有了這片土地。在一場勞民傷財的帝王巡視進行的同時,俄國國內正在遭受著乾旱和全國性的饑荒,而奧斯曼土耳其正在醞釀著第六次俄土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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