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淵之死，死於無知
文/紅柳
首先要說明的是，社會有貪官汙吏，人間就一定有馮淵！無數的貪官汙吏，也會裹挾著無數的冤魂。又或者，馮淵們的使命，只是為了證明官員們是否還在草菅人命！
《紅樓夢》裡，馮淵是個沒上鏡頭就已經死去的角色，自幼父母雙亡，靠著些薄產過日，所幸幾個僕人還算良善，沒有坑蒙拐騙一走了之。
馮公子“逢冤”而死，遇到甄英蓮成了“真應憐”。
長到十七八歲、一向酷愛男風的馮公子見了“甄英蓮”，忽然改弦易轍，要娶這個姑娘，要過正常日子了，這對老馮家來說是個好事。然而脂硯齋在此處批曰“人若改常，非病即亡”。果然，馮公子的人生也從“改常”開始急轉直下，應天府門子（葫蘆廟沙彌）評價說“空喜一場，一念未遂，花了錢，送了命”，真真可憐可悲。
然而細細品讀，馮淵之死，除了薛蟠的“橫行霸道”、官府的“草菅人命”之外，還和自身的“無知”有不可脫卻的關係。
首先，馮淵不懂得“交易規則”。“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是天經地義的事，馮淵看上了待售的“甄英蓮”，無比歡喜，花了銀子，領到家去一切不就OK了？非要正式起來，非要三日過門，搞這麼個玄虛，你能不引起他人的好奇?這也罷了，既然三天後才要領人，和柺子又素不相識，怎能將“商品”還寄存在柺子這裡？必須先將英蓮託付給可靠的人，再行迎娶之事啊！少年公子馮淵，懵懂無知，給柺子提供了這麼個“偷奸耍滑”的好機會，柺子豈肯錯過？於是又偷偷賣給了“呆霸王”，意欲捲了兩家的錢逃跑。
其次，馮淵是沒有“護官符”的。小鄉紳之家的孩子，哪裡知道自己要和官府打交道？馮公子連金陵城赫赫有名的“呆霸王”都不曉得，當然“賈王史薛”四大家族更無從所知。如果提前做了功課，馮淵還會和薛蟠爭買這個婢女嗎？此事若換了賈雨村們，非但打不起來，估計賈雨村們早就和薛蟠成“好朋友”了吧！一聽說自己付了款的姑娘又被轉賣了，馮小爺氣不打一處來，自然要去理論理論，當然，馮小爺是有理的，先來後到嗎！
可是，薛家也是有理的，薛家不知道柺子居然還敢玩他！
柺子自然要負主要責任，不該收了兩家的錢，不該走漏了消息，不該跑得太慢，不該被兩家抓住打個臭死，柺子悔青了腸子。
柺子被打趴下了，事還得解決，雙方協商，都不要錢，都只要人，薛霸王就要動手打人，沒幾下功夫，馮小爺就被“眾豪奴”打成了稀巴爛，抬家去不到三天掛了。跟去的家人估計就沒一個動手的，因為就死了他自己啊！按說，應該是跟去的僕人們和薛家的僕人們打起來死傷一片才對啊，應該是馮淵一看勢頭不好、趁機掉頭逃跑才對啊！
可是，薛家上來打人的是奴才們，馮家捱打的卻是主子。
我們來看看馮淵此處有多無知？
一是不明白自己微薄的財力不足以讓僕人們為其賣命，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才能使奴才們賣命，奴才們站幹岸不下水，馮淵只好赤膊上陣；
二是不明白自己沒“後臺”，不可以到處去“講理”；
三是不懂得退讓，拼不過還要拼，跟石呆子有一比，不懂得保護自己！
四是不瞭解對手是誰，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要說打架這事吧，孫悟空算能打的，可打得過坐著的如來佛嗎？對於薛霸王這樣的人，拿馮公子這隻小雞蛋去碰硬，無異於“螳臂擋車”。
再次，馮淵大約也不知道，其“冤情”會石沉大海，成為永遠的冤案。按門子的說法，馮家的僕人們只為“錢”，是不對的，那不會堅持告了一年多的狀，沒有結果也要告，這種堅持不是“錢”能解釋了的！是薛家沒銀子嗎？是薛家在此事上不捨得花銀子嗎？顯然這些理由都站不住腳，馮淵的僕人們在案件發生的開始，是不要錢的，是一心想要為主人討個“公道”的！不然，賈雨村之前的應天府尹怎麼會辦結不了這個案子？馮家要錢，薛家有的是錢，雙方一商量，找個理由，案子不早就結了，還等什麼賈雨村來拾掇爛攤子？正是因為久告未果，馮家的僕人們大約慢慢了解了內幕，慢慢了解了“官官相護”，慢慢了解了“不要錢，將什麼也拿不到”的結局。
馮淵不知道，他的死，只是成了賈雨村貼靠豪門的敲門磚，只是成了家僕們的“最後豪宴”，他的田產會被賣光，他的命案成了交易……如果馮淵早早了解這些“世故”，他還會如此處理此事嗎？
所以，馮淵之死，死於對那個昏暗的社會制度的無知，死於“不諳世故”的年少，死於不自知，不他知。
如花的女人去了，隨著那華蓋翠輦下的碌碌車輪，碾過馮淵流血的街道，揚起一道血色的塵煙，留下一聲幽遠的嘆息……
馮淵，一個花樣年華的公子，為她而死，卻永不能被她提起，永不能被她想念，永不能被她追憶！這個名字和他的容貌，都只能消失在她的大漠孤煙裡，她的長河落日裡，她的“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的淒冷長夜裡……
作者紅柳，本名馬曉雁，本刊編輯，研讀《紅樓夢》30餘年，痴紅愛紅，願結交天下紅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