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多麼偉大的名家名角，都有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時間。“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道出了人們對英雄遲暮的唏噓慨嘆。喬丹如此（職業生涯最後兩年無法帶領球隊闖入季後賽），貝肯鮑爾如此（退役時俱樂部並沒有為他舉行像樣的告別儀式），侯寶林如此（晚年演出時出現口誤，決定不再登臺），今天的主角——“伶界大王”、譚派的創始人譚鑫培也是如此。大託尼就說說譚老晚年的一次舞臺挫折。
譚鑫培
譚鑫培到了晚年已經是“身不由己”，有形形色色的人跟在他周圍，等著他一登臺就可以拿錢花。老先生很多時候不得不唱，因為這裡邊有種種複雜因素。大家想象一下在“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表象背後，老藝術家的晚景是多麼悲涼吧。
譚鑫培晚年的某一天，《四郎探母》的戲報已經貼出。譚老當天早晨起床，覺得身體不適。飯後試試嗓音，也不對勁，就想回戲（劇團或劇場由於發生特殊情況而無法開鑼演出，在劇場門口出牌告示觀眾）。派人到戲館接洽，來人答覆，園子滿座，不能回戲。老先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
譚鑫培畫像
當晚他上場以後，大段的西皮慢板唱完，臺下的反映就沒有以往那麼好。等到“未開言，不由人，淚流滿面”這句倒板的時候，他的嗓子突然啞了，啞到一字都不出來。和他配戲的梅蘭芳先生乾著急也幫不上忙。最抓耳朵的對口快板就更費勁了，光看見嘴動，聽不見一句詞。到“出關被擒”時，譚老抖擻精神，翻了一個“吊毛”（演員手不撐地，向上縱身翻吊的筋斗，稱為吊毛。它是戲劇中一項較難的技巧，一旦出錯，可能終身癱瘓），乾淨利落，才落下一個滿堂彩。等見完“六賢弟”之後，老人家就此半途終場。
譚老的人緣自然是沒的說，那天的觀眾大半都對他抱著一種惋惜和諒解的心理。雖然沒有很明顯表現出不滿意或者倒好，但也免不了交頭接耳開小會，“譚老闆今天怎麼了？”“嗓子不在家……”作為當時的梨園行的泰斗人物，譚老向來是有壓堂（演員一出場，臺下立刻一片肅靜，稱為‘壓堂’）的本事。那天觀眾的竊竊私語，在他一生的演出中應該說絕無僅有。
譚鑫培飾演楊四郎
老人家的心情自然糟到極點，大家也都替他難過。卸完妝的譚老撂下一句話：不要緊，等我養息幾天，咱們再來這齣戲。話裡透著堅定的口氣和決心，一代宗師絕不允許自己在舞臺生涯的末年給觀眾留下一點不好的印象。
一個多月後，譚老又殺將回來了。在哪兒跌倒的，就在哪兒爬起來，還是這出《四郎探母》。到出演那天，戲院早就滿座，觀眾都知道老爺子不服輸的脾氣。譚老剛一上場，全場不約而同地叫了個碰頭好。那天，老先生是把積蓄了幾十年的精華，一齊使出來了。又到了“未開言”那句倒板，上次就在這兒砸的，今天就打這兒翻本回來！譚老使出全身解數，唱得轉折鋒芒，加上他那條雲遮月的嗓子，愈唱往後愈亮，真像月亮從雲裡鑽出來了。他本人的經歷又何嘗不是這樣？
譚鑫培
那天譚老的戲，可以用“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來形容。不要說聽戲的聽傻了，就連同臺唱戲的梅蘭芳也聽出了神……最終在觀眾的高昂情緒當中，完美地結束了這出《探母》。老人家總算徹底出了這口鬱郁之氣。
虎老雄風在，一代宗師譚鑫培讓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老黃忠”的精氣神。儘管有太多的“身不由已”，然而為了不在舞臺上留下遺憾，譚老可以說“扼住了命運的咽喉”。今天大託尼沒有講述京劇泰斗文武昆亂不擋、無派不宗譚的一面，而是專門選擇了譚老晚年的舞臺挫折，因為大託尼覺得“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故事，更是無價的寶藏，更值得後人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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