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後，謝晉的這部電影仍舊動人

文：宿夜花

80年代的中國影壇，謝晉導演有著突出的成就，他憑《天雲山傳奇》成為首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導演得主。他的“反思三部曲”《天雲山傳奇》、《牧馬人》、《芙蓉鎮》引起了很大的轟動，除此之外，他還拍攝了《高山下的花環》、《最後的貴族》等頗有影響力的影片。

對時代主流思想的敏銳洞察與對觀眾審美偏好的熟稔使得謝晉的電影總能得到廣泛認同。謝晉導演也曾說過：“藝術作品離不開作者的愛和憎，通過藝術形象，體現這種感情，使大家能夠嚴肅地思考問題，這於我自己的愛、憎、同情是連在一起的。”（見謝晉《心靈深處的吶喊》）

通過這段話，不難看出，謝晉深諳觀眾心理。無論角色的好與壞，複雜與簡單，如果一個角色能使人產生喜愛或憎惡、憐憫或鄙夷，那麼很難說這個角色是不成功的。如同《紅色娘子軍》中的吳瓊花（祝希娟飾）與南霸天（陳強飾），無論是所謂的“正面角色”還是“反面角色”他們都成功地使得觀眾對角色本身產生一定程度的感情色彩（在“十七年電影”中，《紅色娘子軍》、《舞臺姐妹》都是難以繞過的一筆濃彩），隨著角色的深入人心，扮演這些角色的演員也受到觀眾愛戴。

除了擅長塑造色彩鮮明富有時代特徵的典型人物形象，謝晉電影中的鏡頭語言也在與時俱進，這在“反思三部曲”（《天雲山傳奇》、《牧馬人》、《芙蓉鎮》）中體現得尤為明顯。

《天雲山傳奇》正是其中的第一部，這部1980年的電影距今已30多年，如今看來仍舊動人。中國電影金雞獎第1屆評選委員會給予的評語是：

“《天雲山傳奇》比較深刻地反映了我國近二十餘年社會生活的一個側面,充滿激情地創造了動人的銀幕形象,發揮了電影作為綜合藝術的豐富表現力,特授予最佳故事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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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晉導演的《天雲山傳奇》與吳永剛、吳貽弓導演的《巴山夜雨》（上海電影製片廠）同時並列金雞獎最佳故事片，從題材上來看也具有一定的相似之處，這就很容易會使人比較起兩部電影的風格差異。

比起《巴山夜雨》故事發生在一天一夜24小時之間、一艘江輪之內，《天雲山傳奇》的故事發生在50年代中期到70年代後期的20餘年間。《巴山夜雨》用詩意消解苦難，是導演吳貽弓藝術生涯巔峰——“詩電影”《城南舊事》前的一次成功創作。而《天雲山傳奇》後謝晉導演則以“最具史詩氣質”的《芙蓉鎮》達到藝術生涯的頂峰。

論及反思深度，或許它不如《芙蓉鎮》深刻，但《天雲山傳奇》中的人物命運和他們的愛情仍舊是動人的。《天雲山傳奇》的故事本身並無太多“傳奇”之處，傳奇的是兩個理想主義者羅群（石維堅飾）與馮晴嵐（施建嵐飾）在風雨飄搖的年代所做出的選擇與堅守以及他們艱苦生活中的“相濡以沫”。

電影既然是社會生活一個側面的縮影，那自然不會僅僅是隻描繪出兩個理想化的人物以及他們的純美愛情。與此同時，隨波逐流的宋薇（王馥荔飾）和思維僵化且囂張跋扈的吳遙（仲星火飾）是影片中的兩個典型人物，從某種角度看，他們甚至更具現實意義。

無論是遭受屈辱仍恪守心中正義準則的羅群與馮晴嵐、還是面對紛擾感到無所適從於是選擇跟風盲從的宋薇、抑或是思維刻板剛愎自用的吳遙，他們都是一類人或者一類性格的寫照。他們有些是有著超脫世俗的理想化色彩、有些則有著人性中不可避免的怯懦與盲目、有些則自負甚至狠辣。正是他們自身的性格屬性導致了他們自己的命運，透過這些不同色彩的人物，我們看到了人性中的善與惡。而一切的悲劇以及悲劇中人們賴以堅持的力量皆因人內心深處對美好的嚮往、對信念的堅守，這是電影所要歌頌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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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本身深刻的思想性與人物的豐富性，這與魯彥周原著本身的文學成就是分不開的。電影化的成功、電影語言的成功展示則主要歸功於導演團隊。

電影採取插敘的方式，故事的開始於70年代末周瑜貞（洪學敏飾）的一次來訪，繼而不斷以周瑜貞、宋薇、馮晴嵐視角插敘，其中以宋薇的線為主（一定程度上宋薇是人物關係的核心點、她的內心思想衝突也最為強烈）。

這樣的敘事結構也使得影片的整體人物塑造更為成功，因為比起三位各具特色的女性角色，兩位男性角色羅群與吳遙雖然是直接衝突的對象，但他們的形象卻是單一和模糊的。

例如，電影中也提到了羅群是延安保育院長大、外國留學過的，這也使得他的思想開化、眼界開闊顯得順理成章。但更多時候他只是個思想極度單純的大男孩，電影中也缺乏更多側面、更多細節的刻畫。只是從3位女性對其的仰慕，觀眾似乎可以看得出他是個頗有高度的角色，但他對這三個角色又有什麼樣的感情差異，這點電影中提及較少。

關於吳遙一方面似乎他只是單純的思想刻板僵化、但有原則性，他與宋薇落難後寧可受罪也不低頭的一段經歷使得宋薇頗為感動。而另一方面，似乎導演先入為主地將其人物調色弄得陰暗，例如與女同志的“談笑風生”、對待妻兒隨處可見的輕曼蠻橫。這就使人很難理解他究竟只是個有著思想侷限性的那類守舊典型還是個人品質極端惡劣之人。

三位女性的塑造自然是影片的閃光點。

馮晴嵐是時代標準與傳統審美偏好下的完美女性。一方面，她身居陋室，心心念念得仍是自己的事業，做為山區教師，她用羸弱的身體為教育事業獻出微薄之力；另一方面，她對羅群的愛是無私的，這種無私建立在他們相似的性格秉性、共同的理想主義追求。她的不屈不撓、無私奉獻符合時代準則、她的溫婉柔情又符合典型的東方式審美。

周瑜貞是新時代女性的完美代表。她接受了最先進的教育，站在時代前沿，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她敢於勸慰宋薇“不能再像冰窟裡的魚那樣活著”、她也敢於直接質問吳遙。那種凌厲與率直、乾脆充分彰顯了新時代女性的魅力。熟悉洪學敏的觀眾都明白，她是此類角色的不二人選。

宋薇是個很值得玩味的角色，也是本片中最複雜的一個角色。年少時，她身上有著純真，她的活潑開朗也吸引著羅群，但是她對羅群的傾慕與馮晴嵐又有著本質的區別。她看到了羅群身上與眾不同的才華，她擔心著羅群會不會因為過於“出格”而不被周圍人所容納，馮晴嵐則是一針見血地指出羅群是個“水晶”般純淨的男人。

其實，宋薇更像是很多人的寫照，他們會有虛榮心、害怕“與眾不同”、渴望被接納完成世俗生活的美好。當她發現羅群無法完成她這樣的構想時，她不可避免地變得盲從、缺乏獨立思考能力，最終與吳遙走到了一起，這也是以犧牲了愛情為代價（王馥荔因為對宋薇的出色塑造獲得了金雞獎最佳女主角提名）。

宋薇為自己的隨波逐流付出了代價，最終這段沒有愛情的婚姻破裂了，然而失去的也難以找回來，面對羅群的宋薇仍舊是羞愧的，但面對人生，她變得更為成熟與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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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是視聽藝術，金雞獎獲獎評語中的“綜合藝術的豐富表現力”則體現在很多方面。

本片中，上影廠的化服道團隊功力得到充分彰顯。例如，宋薇與吳遙的孩子房間，既有時代特色鮮明的張貼物也有孩童喜歡的一些圖紙；宋薇與馮晴嵐住處的對比，一個是闊氣華麗的，一個是簡陋逼仄的。山間緩緩轉動的水車、農村陋室更使得皖南的鄉村場景真實親切而極具美感。

在宋薇與吳遙的刻畫上也是運用了很多表現手段。例如，吳遙首次出場是在宋薇口中，只見鏡頭轉到吳遙的空座位，氛圍凝重，卻不見吳遙本人。吳遙與宋薇結婚時，導演採用了聲畫對位，畫面對準的是吳遙與助陣好友一起對酒杯，響起的確是沒有對白的酒杯聲與一段糾結而又富有悲情的音樂。此時，宋薇不僅表情沉重鬱鬱寡歡，她心中想著那匹象徵著她與羅群愛情的白馬。

在馮晴嵐與羅群的一組鏡頭裡，馮晴嵐用嬌弱的身軀在雪地山間用拖著羅群緩緩前行，最終她不堪重負跌倒了，她仍舊起身走到羅群身旁安撫羅群，此時響起了插曲《雪地搖籃》。在此電影完全做到了情景交融，環境是極度惡劣，山路崎嶇、大雪紛飛，馮晴嵐是羸弱的。但在這個時候，電影不需要太多對白，馮晴嵐與羅群的理想與信念、操守與愛情盡在其中。

在這些細節中，電影展現了視聽語言的獨有魅力，使得故事本身有更強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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