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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中信:賀司令|小說

插圖:東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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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天地:

張中信:賀司令|小說

插圖:東方IC

賀援朝壓根沒有料到,自己16歲時,真的當上了司令。雖然他領導的不是正規部隊,而是一夥十六七歲的學生娃。

賀援朝住在闆闆橋中街,父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生意人,開著一家雜貨鋪子。但他的伯父,卻在當地赫赫有名,13歲便在川陝蘇區當兒童團長。紅四方面軍大部隊撤離時,他沒有跟家裡人說,偷偷地扛著紅櫻槍追了好幾百里路,一直追過了嘉陵江,攆著大部隊跑。那個大鬍子團長被他的執著所感動,破例收下了他。

因為他個頭太小,和步槍一般高,只好把他放到團通訊隊。幸好他讀過五年私墊,能識文斷字,便開始學通訊發報類工作。他一直從大巴山走到陝北,從陝北開到太行山,從太行山又躍進大別山,又從大別山進軍大西南。一路走下來,從普通土兵到團參謀、到團參謀長、旅參謀長,副旅長,師長、一直到省軍區參謀長,再到副司令員。後來又抗美援朝,一直打到三八線。終於從到副司令轉正為司令員。

這可是闆闆橋幾百年來,唯一靠戰功打出來的司令員。讓通江縣也為之歡欣鼓舞。1955年授銜時,他當仁不讓地成為開國少將,而且是最年輕的開國將軍。

賀援朝出生時,伯父剛晉升為司令,正在朝鮮戰場與美國兵鏖戰。聽說胞弟得了兒子,便欣然為其起名為援朝。賀援朝有了這樣身勢顯赫的伯父,應該說是家門榮光。可是,他伯父的思想很正統,不準親人打著他的旗號在地方享受特權。

賀援朝十歲的時候,伯父回通江省親。當時,通江城很多人都自發到縣城大操場集聚,想一睹賀將軍的風采。因為當時闆闆橋還不通公路,將軍無法回到故里闆闆橋與家人團聚。賀援朝的父親便帶著兒子坐船順流而下,到通江縣城與哥哥見面。賀將軍兩兄弟,只有賀援朝一個兒子,因而將軍對賀援朝十分疼愛。短短的幾天團聚賀將軍一直諄諄教誨侄子。賀援朝也老是頑皮地在伯父懷裡拱進拱出,時不時還撫弄伯父肩上的兩顆金豆。一天,將軍興致高時,問他長大後,有什麼打算。賀援朝年紀雖小,也知道伯父是威風八面的司令,他脫口而出,長大後也想做司令。

他的回答很讓伯父高興。同時,也讓他父親臉上有光。於是,他父親提出,想讓賀援朝跟伯父去北京讀書,用意很明白,想為賀援朝提前謀劃好未來。誰知,賀援朝的伯父卻不肯表態,要賀援朝在老家好好讀書,憑真本事考上大學,自力更生闖前程。

對此,賀援朝的父親十分不滿,跟他哥哥大發脾氣。他認為作為家中的長兄,十三歲就拍屁股從軍走了,留下父母在家,為躲還鄉團追殺,全家人避難陝西十幾年,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保全一家人的性命,父母卻在建國後先後辭世。你帶兵在外,一走幾十年,不管家,不認家,連父母去世也沒回家奔喪。這一切當兄弟的都認了。現在你唯一的侄子,要去北京讀書,你還推三阻四的。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可是,任憑他怎樣的賭氣,甚至發洩。當哥哥的將軍依然堅守自己的底線,沒有滿足兄弟的請求。兄弟倆時隔三十年的團聚,在不歡而散中分別。

賀援朝年紀雖小,卻多少明白了父親與伯父之間的爭執,主要還是因為他。在跟父親返回闆闆橋的途中,賀援朝見父親長吁短嘆,安慰父親說,“你放心,不要別人管,我也能當上司令的。”父親見他小小年紀,卻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心中十分高興。他卻忽略了一個細節,那就是賀援朝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十歲那年的見面,讓小小的賀援朝心中充滿著對伯父的怨恨。他既仰慕伯父作為司令的八面威風,更感覺父親一介布衣的寒磣無助。他心中暗暗發誓,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混個司令乾乾,不管在哪個行當,為自己也為父親長長志氣。

有了這樣的動力,按理說,賀援朝應該努力學習,長本事,長本領。他卻劍走偏鋒,一門心思琢磨,怎樣才能走捷徑,讓自己儘快當上“司令”。他在學校不是研究學習,而是沉溺於“軍火”的製造中,他到處找木料,覓鋼管,找鐵匠加工槍械的零件,在家中仿製了多種長短槍炮,沒事的時候,便想著如何帶隊作戰。

一晃,小學畢業了,賀援朝的學業成績乏善可陳。因為苗紅根正,勉強升入初中。隨著年齡的增加,他的知識不是在積累,在增加,似乎是在滑坡,在倒退。因為他的家庭背景,特別是他大伯的政治地位,學校領導和老師對他還是十分上心的。可是,對他本人來說,他的著力點並不在怎樣學習進步。三年初中畢業了,賀援朝的考試成績一落千丈,排在了全班倒數第一。這個成績如何向外界公佈?是學校教育無能?還是學生智力很差?這個現實讓學校無法面對賀援朝的家人。更深層的原因是,誰也不敢把這個成績報告給他的伯父。

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學校領導專程請示了縣教育局,以特招的形式,把賀援朝錄進最好的學校通江中學。

賀援朝剛進高中一年級,全國開始了轟動熱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一夜之間,學校停課,工廠停工,全國上下開始大遊行大串聯,紅衛兵們一躍而成為“造反派”。通江縣城的兩所重點中學:通江中學和諾江中學,學生自發組織成立了相互對立的兩大派系,通江中學組建了“巴山派”造反兵團,諾江中學針鋒相對的成立了“八一八”造反司令部。

機會終於來了!賀援朝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特別是他與眾不同的政治背景,一躍而成“巴山派”造反兵團司令。這個時候,賀援朝剛滿16歲,比他伯父擔任司令時的年紀整整小了20多歲。

別看賀援朝只有16歲,卻有較強的軍人氣質和號召力。“巴山派”造反派剛組建的時候,全是一夥學生,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不懂得怎樣造反。也許是先天的本事,抑或當年他見伯父時的不經意,賀援朝的腦海中始終藏著一張縣人武部的內部地形圖。他明白自己要想樹立威信,只有攻佔縣人武部,並奪取槍械庫的武器,才可以壯大自己的這支隊伍。有了武器和隊伍,這個司令自然就當得滋潤。

賀援朝是個很有決斷力的人,他說幹就幹。乘著夜色,組織了一百多人的敢死隊,兵分三路,連夜突襲縣人武部。那個時候,部隊有明確的指示,沒有上級的命令,是絕對不可以對造反派開槍的!

正因為這個禁令,賀援朝的人馬不費吹灰之力,攻佔了縣人武部。武器庫中的長短槍,包括幾挺輕機槍全部落入了“巴山派”造反兵團。賀援朝立馬組建了自己的別動隊,槍彈裝備,一應俱全,全兵團已有兩百多人擁有各式槍枝,成為通江縣城最大的武裝集團。為了進一步控制縣城,賀援朝派人封鎖了縣城進出口通道,並派人把持了縣委,縣革委會等權力機關,一時間,通江全城都被賀援朝的造反派掌控了。

賀援朝還作出了一個大義滅親的舉措,公開通電,宣佈與已被“打翻在地”的當權派伯父賀將軍劃清界線。他這一硬一軟的兩項措施,贏得了造反派的山呼海嘯,很多區鄉的中學生,乃至鄰近的南江縣、平昌縣都有中學生隊伍過來加盟,隊伍很快便發展到兩三千人。

利令智昏的賀援朝才當了兩三個月的司令,忽然感覺到自己缺少了點什麼?但究竟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很快,他就已經找到了自己心中究竟缺失的什麼?那就是女人!

當了造反派司令,怎麼能沒有女人相伴呢?可女人哪裡有呢?他心目中的女人,絕不是自己身邊的戴著紅袖章的,咿咿呀呀的小丫頭片子,她們太不解風情了。腦袋裡靈光一閃,他忽然想起,帶人攻佔縣人武部時,一個年紀雖然偏大,卻十分嫵媚的女人曾經闖進過她的視線。

那個撞進他視線的女人,姓肖名豔芬,原來是一個邊防軍營長的老婆,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後來,不知為啥就跟丈夫離了,但她一直還住在人武部宿舍。這個女人似乎守不住寂寞,常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廝混,在通江縣城也算是有一些名氣的風流人物。

只要老子喜歡,管你是誰的女人?只要老子需要,哪個怕你結婚離婚?賀援朝一聲令下,那個名叫肖豔芬的女人便乖乖地被造反派請了過來,立馬就成了賀援朝的女人。賀援朝心情十分愉悅,這個有些大齡的少婦,既讓他找到母愛的感覺,又讓他在床上感受騰雲駕霧的快樂。

這個時候,通江縣城開始流傳起一首關於賀援朝的民謠來:

巴山派,八一八,通江出了個賀援朝。

賀援朝,風流性,搞了個破鞋肖豔芬。

賀援朝聽了這首民謠,居然哈哈大笑。他真正以為自己是響噹噹的造反派司令,大巴山風雲人物了。

如果賀援朝把造反派的事情只是做到這個份上,那麼,他的人生或許還可以救藥。然而,他早已自我顛狂,忘乎所有,所有的行為已經註定讓他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他要做的第一件瘋狂事,便是搗毀“封建餘孽”千佛巖。千佛巖始建於唐代,已經傳承一千餘年,自古香火鼎盛,是當地老百姓朝拜的祈福之地。賀援朝才不管這些,他就是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製造出轟動效應來,好讓人們知道他的厲害。在打砸千佛巖的時候,賀援朝一馬當先,親手抱著一挺輕機槍,衝進千年古寺,對準大殿的那尊笑口常開,千年未停的彌勒一頓突突突突猛烈掃射,那尊笑容滿面的菩薩頓時淚流滿面,全身百孔千瘡。這座千年古剎,就這樣被賀援朝一頓狂砸亂劈,變為廢墟。

賀援朝接下來的第二件大事情,是決心要消滅“八一八”造反派,獨霸通江縣城。當時“八一八”造反派已經退至城西石牛咀安營紮寨,目的也是想避開“巴山派”的鋒芒。但賀援朝不依不饒,決意要趕盡殺絕!

他集合起兩百多號人槍的別動隊,決心連續作戰,一戰消滅“八一八”造反派主力,打出“巴山派”的聲威。攻打石牛嘴的戰鬥在天黑前打響,賀援朝人小鬼大,居然無師自通,深得兵法之道。他知道石牛咀是一處依山傍水的城郊半島,“八一八”雖然人槍不過一百,他們佔據有利地形,且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如果硬拼強攻,自己即使獲勝,也會殺敵三千,自傷八百。如果拖延時間,對自己也極為不利。辦法只有一個,既要速戰速決,也務必攻心為上。

當天晚上,賀援朝一方面派隊伍圍攻石牛咀,做出強攻的姿勢。同時,派人去火天崗抓來了“八一八”造反派司令李正堯的父母。他的計策,利用李正堯的父母做誘餌,先麻痺對方,待對方要求和解時,再組織“敢死隊”突然襲擊,一舉消滅對方的主力。

如果不是達縣地區軍分區事先得到報告,火速派出部隊前往彈壓,如果不是那天突然天降暴雨,極大地延緩了賀援朝隊伍的進攻,石牛咀之戰必定血流成河。

千鈞一髮之際,軍分區的警衛連火速趕到,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控制住了賀援朝的隊伍,並及時解除了他們的武裝。這兩支打打殺殺,看似轟轟烈烈的造反派隊伍,在強大的人民解放軍面前,自然潰不成軍。但是,雙方畢竟已經接火,而且打了一個晚上。交戰的結果,戰死五人,致傷十七人。

賀援朝的造反派被繳械後,當場宣佈解散,他本人也被部隊拘押。這一拘押,便是兩年之久。隨後,便是解放軍全面介入,沸沸揚揚的全國武鬥局面得到有效控制,混亂的局面逐步平息。接下來,政府開始清算那些在武鬥中致死人命,或在打砸搶中造成惡劣影響的造反派頭子。

對賀援朝的指控,主要有四宗罪:襲擊縣人武部,搶奪軍火;破壞國家文物、打砸哄搶;領導造反派械鬥,致死人命;公然強霸婦女,民憤極大。賀援朝因為身份特殊 ,當地政府特意致函已經恢復工作的賀將軍,請示對賀援朝的處理意見。據說,賀將軍的回覆只有兩個字:“法辦”。

賀援朝本人,對他四項指控的前三項,認罪得十分痛快,對霸佔婦女一項則顯得十分委屈,他一個勁地叫屈:“肖豔芬那個女人,又不是我一個在弄?憑什麼只判我?”他的叫屈直叫得辦案人員不勝其煩,乾脆給他也來了一個無賴的解釋:“他媽的,誰弄她都可以沒事,你弄了就犯法!”

這個出自賀援朝口中近似神話的笑柄,一直在通江瘋傳了好些年,幾成大街小巷口口相傳的段子。賀援朝也在父老鄉親們的笑料中,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在獄中,賀援朝一直沒有獲得減刑。當他出獄時,時代已經天翻地覆了。他的父母親,因為他的犯事,心情抑鬱,已於他出獄前溘然長逝。

出獄後的賀援朝,只好回到闆闆橋,年紀不過30來歲,卻已滿頭白髮,形容猥瑣。他終日無所事事,蜷蚰在破舊的房簷下,兩眼無神地盯著過往的行人發呆。

只有當那些捉弄他的人,面無表情的地狂喊一聲“賀司令”時,他那昏濁的眼睛才會發出一絲絲亮光,旋即又恢復原狀。

他似乎有些痴呆了。在他的耳邊,還隱隱約約地迴盪著當年瘋傳一時的民謠:

巴山派,八一八,通江出了個賀援朝。

賀援朝,風流性,搞了個破鞋肖豔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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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簡介:

張中信:賀司令|小說

作家張中信近照

張中信,字峰源,四川通江人,經濟學研究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成都市微型小說學會會長、成都市青羊區文聯副主席、《琴臺文藝》執行主編。曾榮獲“全國優秀讀書家庭”“四川省優秀青年”稱號。出版《風流闆闆橋》《匪妻》《失語的村莊》《哦,野茶灞那些事兒》《成都書》等著作25部。作品入選多種選本,榮獲四川文學獎和冰心散文獎等多種獎項。


審稿:張學文

插圖:東方IC


合作單位:


成都市微型小說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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