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晌午飯，像往常一樣，爹說，燈籠，你去後山放羊吧，順便割筐草回來。 燈籠不說話。燈籠就去羊圈，牽了那隻小羊出了門。來到後山，燈籠揀了一片綠草豐盈的地塊，把小羊拴在一條枝椏上，就開始割草了。小羊見了綠草，衝燈籠咩咩叫兩聲，放開肚皮吃起來。
燈籠割了一會兒草，擦擦額頭上不斷泉湧的汗珠子，坐在石頭上休息。小羊抬頭看看他，咩咩叫兩聲，繼續埋頭吃草。一會兒又抬頭看看他，咩咩叫兩聲，仍然繼續埋頭吃草。小羊的肚皮吃飽了，燈籠的筐也割滿了草。燈籠就把小羊牽到身邊，抱住小羊，一下一下捋著小羊身上雪白光滑的毛。小羊衝燈籠咩咩叫著，還揚起頭伸出舌頭舔燈籠的臉。山風裹挾著青草和泥土的芳香直撲向燈籠稚嫩的臉頰，燈籠就撲簌簌落下淚來。
燈籠說，小羊，爹不該把你娘賣了，你還這麼小，咋能沒有娘呢。小羊，你別怕，有我給你作伴兒，以後你不會孤單的。
燈籠說，小羊，自從爹的腿摔壞後，我就不能讀書了。家裡沒錢了，賣你孃的錢都給爹抓藥了。
燈籠說，小羊，你說娘怎麼還不回來啊？走的時候娘說她去山外掙錢，掙了錢就能給爹抓藥了，我就能再去學堂讀書了。可娘走了這麼久怎麼還不回來啊？小羊，你知道嗎，娘說過，山那邊，很遠的地方，有個大大的城市，城市裡有高高的樓，有寬寬的馬路，有很多奔跑的汽車，還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娘說過，以後要帶我去那個城市玩，給我買很多新衣服，帶我去吃城裡的小孩兒才能吃到的好東西。小羊，他們都說娘不會回來了，娘跟那個買走你孃的叔叔走了。小羊，你說咱們的娘還會回來嗎？娘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是不是？
燈籠說一句，小羊就咩咩叫兩聲。燈籠一下一下撫摸著小羊的頭，突然一下抱緊了小羊。小羊溫順地依偎在燈籠的懷抱裡，咩咩地叫著。藍藍的天上，一朵朵白雲成群結隊悠悠地飄著，飄過草地，飄過大山，不知道將要飄向何方。
一天，燈籠正在貓腰割草，山上突然來了幾個漂亮姐姐，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她們來到燈籠身邊和燈籠說話。她們很喜歡燈籠。她們告訴燈籠，她們來自一個遙遠的大城市，是來這裡採風的。燈籠不知道什麼叫採風，燈籠說，那你們見過我娘嗎？我娘也在那個大城市。
姐姐們就笑了，說沒見過。
那你們能帶我去找我娘嗎？燈籠突然看到了希望，像是馬上就能見到娘了一樣。
姐姐們摸摸燈籠的頭說，你真可愛。
燈籠說那個大城市有多遠呢？你們走了幾天的路？
姐姐們說，那個大城市離這裡幾百公里呢，我們是坐汽車來的，要是走路啊累死也走不過來。姐姐們說完塞給他幾塊糖就雲一樣飄走了。
燈籠很失望，燈籠對小羊說，她們一定見過我們的娘，小羊，你想娘嗎？我把你帶到出山的路口，你沿著大路走吧，去找你娘。小羊定定地看著燈籠，咩咩咩不停地叫著。燈籠聽懂了小羊的話，燈籠就牽起小羊，向出山的一條大路口走去。
天傍黑的時候，燈籠回到了家。爹說，燈籠，羊呢？燈籠不說話。
爹提高了聲音說，燈籠，羊呢？小羊，小羊丟了。燈籠低著頭盯著爹的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爹抬起手要打燈籠，可爹的手臂突然就僵在了半空，彎成遠天那輪殘月。爹看見有兩行淚順著燈籠的臉頰滑落。爹嘆息一聲，一瘸一拐地鑽進黑黢黢的茅屋。
半夜時分，突然響起咩咩的叫聲。在靜寂的黑夜，這叫聲異常清脆響亮，在山谷間久久迴盪。燈籠一骨碌爬起來衝出茅屋，爹也一瘸一拐地跑了出來。
是小羊。燈籠上去一把抱住小羊，又驚又喜，撲簌簌又落下淚來。爹撫摸著燈籠的頭說，把小羊拴進去，趕緊睡吧。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爹就被小羊連續不斷的尖叫聲驚醒。爹衝裡屋喊，燈籠，燈籠，你快去看看，羊咋叫個不停。
沒有應答。爹再喊，燈籠，燈籠，你快去看看，羊咋叫個不停。
依然沒有應答。爹一骨碌爬起來，一瘸一拐走到裡屋跟前，推開門一看，燈籠的炕上空空的，地上散亂著一頁頁撕下來的紙，爹知道，那是燈籠的日記。爹雖然不識字，但燈籠讀書時經常把寫的日記讀給他聽。燈籠在日記裡把爹和娘寫得比神仙還好。
從此，村裡人經常看見燈籠爹拄著棍子在村裡轉悠，東瞅瞅，西看看，若有人問，燈籠他爹，你這是踅摸啥呢？燈籠爹看都不看問話的人說，找羊。村人就搖搖頭嘆息一聲說，這人咋一轉眼就老成這樣了呢。
遠處，燈籠家的院子裡，時常傳來一聲聲揪心的叫聲，咩，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