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託政府的福，去江心洲的渡船隻對四輪車收費了，兩邊的來往更加密切。魏必惠趁放暑假去沙洲看望他的姑爹爹。中午，他們在院子裡的老桂花樹下喝酒聊天。儘管太陽肆虐，但南風很大，加上有桂花樹罩著，他們並沒有感覺熱。別看姑爹爹已經七老八十歲了，眼皮也耷拉了，板牙也“離崗”了，可是神志清楚，手腳便利，能說會道，特別是他一肚子“文”，是魏必惠最想聽的。
這不，姑奶奶端出了他們的茶杯，切了一盤無籽西瓜，就去屋裡忙去了。在魏必惠的請求下，姑爹爹就打開話匣子，斷斷續續地講了一個“兄弟”的故事。以下就是魏必惠聽到的。
吳老太的老頭子早年走了。一個寡婦把兩兒一女拉扯大了，太難了。女兒在外打工的時候和一個江蘇佬粘一塊了。她老孃原本打算拿她給大兒子換親的。沒法子，女大不由管。
兩個兒子，小的叫吳家德，犯八怪①，先成家，燒鍋的②吳荷就在家門口的莊子上，理輩分，女的還大一輩，但鑼做鑼打，鼓做鼓敲。吳荷也爭氣，生了龍鳳胎，吳老太把她當個寶貝一號的，媳婦倒成了婆。
老大吳家仁腦瓜子有丟丟③問題，不然哪裡還要換親呢？哪曉得他妹子一下子跑得八散舞龍燈的④，他一滑就大了，老大難，老大難，可是講老大討親難？怎麼搞呢？也不能一輩子打光棍條子，就有做媒拉縴的講了小爪子給他了。小爪子順手不靈活，可反手還好好的。好在幾年後也養了個小丫頭。小伢水靈靈的，就是越長越不太像孃老子。
兄弟
託政府的福，去江心洲的渡船隻對四輪車收費了，兩邊的來往更加密切。魏必惠趁放暑假去沙洲看望他的姑爹爹。中午，他們在院子裡的老桂花樹下喝酒聊天。儘管太陽肆虐，但南風很大，加上有桂花樹罩著，他們並沒有感覺熱。別看姑爹爹已經七老八十歲了，眼皮也耷拉了，板牙也“離崗”了，可是神志清楚，手腳便利，能說會道，特別是他一肚子“文”，是魏必惠最想聽的。
這不，姑奶奶端出了他們的茶杯，切了一盤無籽西瓜，就去屋裡忙去了。在魏必惠的請求下，姑爹爹就打開話匣子，斷斷續續地講了一個“兄弟”的故事。以下就是魏必惠聽到的。
吳老太的老頭子早年走了。一個寡婦把兩兒一女拉扯大了，太難了。女兒在外打工的時候和一個江蘇佬粘一塊了。她老孃原本打算拿她給大兒子換親的。沒法子，女大不由管。
兩個兒子，小的叫吳家德，犯八怪①，先成家，燒鍋的②吳荷就在家門口的莊子上，理輩分，女的還大一輩，但鑼做鑼打，鼓做鼓敲。吳荷也爭氣，生了龍鳳胎，吳老太把她當個寶貝一號的，媳婦倒成了婆。
老大吳家仁腦瓜子有丟丟③問題，不然哪裡還要換親呢？哪曉得他妹子一下子跑得八散舞龍燈的④，他一滑就大了，老大難，老大難，可是講老大討親難？怎麼搞呢？也不能一輩子打光棍條子，就有做媒拉縴的講了小爪子給他了。小爪子順手不靈活，可反手還好好的。好在幾年後也養了個小丫頭。小伢水靈靈的，就是越長越不太像孃老子。
有一年好像是98年，不是發大水嗎？這小伢在門口小河溝裡撈魚，一下子跐到河裡去了，她小爺吳家德正好走旁邊過，他會水，可沒有下河去救，他跑到門口拿根平時晒衣的竹篙子去拽那小伢，一轉眼，小伢都不曉得衝到哪裡了！可憐吳家仁和小爪子在河邊哭得死去活來，好端端一根獨苗就這樣連根拔了。兩口子自然對吳家德恨之入骨。
吳家德又不是孬子，他曉得老大兩口子恨他，就跑到外面打工去了，慢慢地混得不錯，當了包工頭，還在外面買了房子，把兩個小伢也接去念書了。吳荷沒有去，常常在孃家蹲著，除了種點油菜、瓜果，平常和村子裡的老年人打打小牌，農忙時給婆婆打打下手。寒暑假孩子回來了，才在家裡開伙。
出事那年，暑假裡的一天，小爪子看見老小一家熱熱鬧鬧的，她就對著老小的院子操娘搗屄⑤地罵個不歇。吳家德像個縮頭烏龜，也不搭腔。小爪子的老闆⑥和婆也沒有法子。擦黑⑦的時候，龍鳳胎都在地上亂滾，痛得臉都煞白的。赤腳醫生跑來一看，急忙喊趕快送縣醫院，小伢中毒了。直搞橫搞⑧，兩個小伢還是都走之秋⑨。警察一查，老鼠藥。再查，老大放的，之前拿注射器注入老小家的西瓜裡。剛剛好，那天熱，吳荷就扯了一個西瓜，剖開給兩個小伢吃了，自己和老闆都沒捨得吃。
警察帶走了老大。還沒有完，小爪子跑到吳家德的堂心，對著他就是兩巴掌，左右開弓，一邊打，還一邊罵：“虎毒不食子。你自己的骨肉你都不救，眼睜睜地望著小蘭淹死了！”吳家德屁都沒有一個，一屋子人都蒙了。原來吳家仁不光腦子不靈光，下面那東西也冇用。可他還是想個鬼點子，讓老小“插田播種”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哈哈。
這小爪子一天天在外頭說“小蘭大大不是人”，鄰居們反而搞不清她在講哪個了。等老闆判處了，她也一索懸樑了。一個被斃了，一個上吊了——慘兮兮的。吳老太求爹爹告奶奶把他們埋在一起了。之後她去江蘇女兒家裡。吳家德的老婆跟他離婚了，跑到尼姑庵裡剃髮修行去了。好端端一大家就這樣散了。
聽老人講是他家的祖墳前修馬路，把龍脈挖斷了；還有的講，吳家德在外面有相好的，缺德，報應。我講什麼龍脈都是屁話！老古話“家和萬事興”沒有錯。忍一忍，過道嶺。大表爺，你是先生，可是這個理哦？要是小蘭當初沒有事，哪有後來這麼一缽子醤⑩？唉，小時是弟兄，大時是對頭哦。
魏必惠點頭稱是，唏噓不已。他瞟了一眼桌子上鮮紅的西瓜，再也不敢吃一片了。
他想告訴姑爹爹的是，這方圓一片，這幾十年裡，還有誰家有這樣的兄弟呢？
桂花樹上的知了一聲緊一聲地叫著，撕心裂肺般。太陽也躲進了雲朵裡去了。
【注】
①犯八怪：方言，調皮搗蛋，喜歡作怪。
②燒鍋的：方言，老婆。
③有丟丟：方言，有點點，有一些。
④八散舞龍燈：方言，跑得又快又遠。
⑤操娘搗屄：方言，胡亂地謾罵。
⑥老闆：方言，丈夫。
⑦擦黑：方言，傍晚。
⑧直搞橫搞：方言，用不同方式反覆地搞。
⑨走之秋：方言，死亡。
⑩一缽子醤：方言，烏七八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