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沆:我們憑著在自己身上容納的腐爛而成為了形上動物

蕭沆:我們憑著在自己身上容納的腐爛而成為了形上動物

▲《解體概要》封面

我們憑著在自己身上容納的腐爛而成為了形上動物。

解體是最高的生命法則:與沒有生命的事物和它們的塵埃相比,我們離自己的塵埃更近,我們會死在它們前面,在儼然堅不可摧的星星們的注視下,奔赴自己的命運。然而,在一個只有我們的心靈會認真對待,肯以自己的撕痛去化解其幽默匱乏的宇宙當中,星星也會碎去……

我喜歡事物的爆發與坍塌,還有引起事物的火種和吞沒它的火焰。

為事物和事件命名之後,人就規避了那不可解釋的東西:精神活動是一場救命的騙局,一種掩蓋練習,它使我們得以穿行於一種已被柔化的,舒適的,不準確的現實之中。

所有人身上都有一種世界末日的可能,但是所有人都在逼迫自己填平自己的深淵。如果每個人都讓自己的孤獨自由發揮,上帝就得重新創造這個世界,因為世界的存在,全賴於我們的教育和我們對自己的畏懼……而渾沌——就是拋棄人所學過的一切,就是成為自己……

——蕭沆《解體概要》

蕭沆:我們憑著在自己身上容納的腐爛而成為了形上動物

▲蕭沆,法國思想家

蕭沆思想隨筆四則:在定義的墳墓裡、間接動物、哲學與賣淫、形上動物

注:本文節選自著作蕭沆《解體概要》,原作名: Précis de décomposition,譯者:宋剛,出版社: 浙江大學出版社。


1.在定義的墳墓裡

我們是否真的能夠想象一個精神宣稱:“從現在起一切對我來說都已無所謂,因為我給出了一切事物的定義?”而假如我們真能,又該怎樣把這精神放到時間當中去呢?

圍繞我們的東西,給過他們一個名字以後,我們便更能忍受它們——於是也就不管它們了。但是以一種定義來體會一個事物,無論定義多麼隨意,都是在拒絕這個事物,是在把它變得乏味而多餘,是在滅絕它。而且定義越是隨意才越為嚴重,因為那樣一來靈魂就已先行於知識。

無所事事而空虛無奈的精神——這個多虧了睡意才得以加入世界的精神——若不去擴大事物的名字,不去把事物掏空,將它們替換成一些說法,它又能做什麼呢?而之後,它便會浮游於事物的殘軀之上;再沒有感覺,只剩下記憶。

在每一種說法下面都躺著一具屍體:存在或是說事物,都已死在了它們自己所引發的藉口下。這是精神輕狂而陰鬱的放蕩。精神把自己浪費在自己命名和規定的東西里了。它眷戀字詞,痛恨滯重的沉默中的那份神祕,因此一定要把它變得輕盈而純淨:於是它自己變得輕盈了、純淨了,因為它的一切都已被減輕、都已被淨化。好下定義的毛病使它成了一個雅緻的劊子手,同時也是一個含蓄的受害者。

就這樣,靈魂推展到精神身上的任務被抹掉了,然而只有這種任務才能提醒精神它是活的。


2.間接動物

如果我們著了魔一般地反覆去想:人存在著,人就是他所是,而不可能是別的樣子,那最終的結果肯定是一片混亂。因為他所是為何,千種定義,絮絮不休,卻沒有一種能讓人信服:這些定義,越是專斷,就好像越是有理。

至為輕靈的荒謬與至為滯重的平庸都同樣適用。人們在質性上的無限,打造了一個我們所能想像的最不確定的存在。野獸追逐著它們的目標,都很直接,可人卻迷失在迂迴當中;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間接動物。他那些匪夷所思的本能反應——放鬆下來才產生了意識——把他變成了一個在康復中期待病痛的患者。

他身上沒有什麼是健康的,頂多也只是曾經健康過。無論他是丟了翅膀的天使,還是掉光毛的猴子,他之所以能夠從萬物當中脫穎而出,都是多虧他的健康在日漸隱蝕。他血液異質混雜,所以才輸入了疑惑,滲進問題的端倪;他的生命力疏於調理,才讓一個個問號與驚奇能趁虛而入。

是什麼病毒啃噬了他的昏沉,令他在萬物的午睡當中不得不清醒不已?是什麼蠱毒佔據了他的休憩?是認知的哪種原始動力迫使他延遲了行動,停止了欲求?是誰給他的凶猛帶來了第一縷憂鬱?

走出別種生物那樣的繁榮之後,他給自己創造了一種更為精微的混亂,仔仔細細地利用著一種超拔於自己之外的生命所承受的所有苦痛。他為救治自己做了一切努力,卻引發了一種更為怪異的病症:他的“文明”不過是在為一種不可救藥的——卻也是期待中的症狀尋找解藥。

精神靠近健康就會枯萎:人要麼殘廢,否則就不存在。想過一切以後,他想到自己——因為只有透過宇宙中的迂迴,他才會走到這裡,彷彿這是他所提的最後一個問題——而這時他只可能覺得驚訝與狼狽。但他依舊不屑於那永遠會落入健康的自然,反而更鐘情於他自己的挫敗。

從亞當開始,人的一切努力,就只是想改變人。革新與教育,實施起來全然不顧頑固的天賦,所以只能敗壞思想,擾亂它的運動。知識最狂熱的敵手乃是樂觀而凶猛的好為人師本能,哲學家逃不過這一關:因為那樣一來,他們的學說又怎麼可能毫髮不傷呢?除了無可挽回,一切都是假的:想要抗擊它的文明是假的,武裝文明的那些真理也是假的。

除了上古的懷疑論者和法國的箴言家之外,要舉出一種理論或一種思想不曾明裡暗裡想要打造人,恐怕很難。可是人依舊分毫未改,儘管他已經見過眼前列隊而行的種種高尚箴言,被介紹給他的好奇心,送給了他的激情與迷失。在自然當中,所有的存在都有它們的位置,可他卻是一種在形而上地妄言不休的生靈,誤入生命,有悖創造。歷史的合理目的,誰也不曾找到;但是,人人都有自己的說法,結果是紛紜不休。一片如此異想天開的目的,以至於目的性這個概念都被取消掉,成了精神可有可無的一個論題。

每個人的深處都在承受人這個災難個體。時間唯一的意義,就是繁衍這些個體,無限地加大這些依靠著一丁點物質、一個名字的驕傲和一種無可挽回的孤獨,直立起來的痛苦。


3.哲學與賣淫

一個哲人如果從體系與迷信中掉轉了頭來,但仍舊堅持走在世界的路上,就應該向世上最不教條的生靈——妓女——學習那種街頭的皮浪主義。

超脫一切又向一切保持開放;完全接納顧客的情緒和意見;在每個不同的場合下變換音調和麵容;隨時準備傷心或是高興,因為她原本就無所謂;出於商業的考慮而慷慨嘆息;對身旁那個誠心匍匐忙於尋歡的人投以開明而虛假的目光——她提供給精神的這種行為示範,完全可以跟智者媲美。

賣淫跟哲學一樣,都處於社會邊緣,而賣淫,這個清醒流浪學院所提出的最高教義,就是對人對己都不抱任何信念。“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在姑娘們的教導中學來的”,一個接受一切又拒絕一切的思想者,理應如是慨嘆。

尤其是當他像她們那樣,已經專門從事於疲憊的笑容,當人對他來說,都不過是一些顧客,而世界的街頭,也不過是他販賣自己苦澀的市場,就如同他的同行們,在那裡販賣著她們的身體一樣。


4.形上動物

假如人能夠將神經質在精神與心靈上寫下的東西,把它在其中留下的所有變態痕跡,把所有陪伴它的不潔陰影通通抹掉,那該多好呀!一切不膚淺的東西都是骯髒的。上帝:是我們腹腸的擔憂與我們思想的咕嚕聲所結出的果實……只有對虛空的嚮往可以防止我們加入信仰行動這場墮落的練習。

在表象藝術當中、在對我們的終極目標與我們的災難所抱有的冷漠當中,有著怎樣的一種透澈啊!心想著上帝,朝他而去,祈求他或是承受他——這都是一軀出了毛病的身體和一種被打垮的精神才有的運動!那些高貴地膚淺著的時代 ——像文藝復興、18世紀——都不把宗教放在眼裡,都蔑視它那些粗糙的遊戲。然而不幸的是,在我們身上有一種低賤的哀傷,會遮暗我們的熱誠與概念。而我們再怎麼夢想著一個花邊的世界也無濟於事;上帝從我們的深處、從我們的腫瘤中冒出來——會褻瀆這份對美麗的夢想。

我們憑著在自己身上容納的腐爛而成為了形上動物。思想史不過是我們一次次的昏厥列隊而過;精神的生命則是我們的暈眩留下的後遺症。我們的健康在下降?那宇宙也會受到影響,承受我們的生命力畫出的那道弧線。

對“為何”與“如何”喋喋不休:處處追根溯源,直到一切根源,反映的是人的功用與機能出現的紊亂,而其最終的表現就是“形而上的譫妄”——深淵的嘮叨、焦慮的暴跌、神祕最終的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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