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夜。
街道上只有路燈，空氣裡殘留著從有著四個輪子的東西轟出來的城市味道；天空是灰的，沒有月光，連沙子大的星星也沒有；公園裡作為裝飾的、少得可憐的花草被遊客踩得亂七八糟；遠方的建築物死氣沉沉，陰冷的風旋轉著衝向了垃圾場，揚起一陣惡臭。
第幾個年頭了？他暗自問道。
在遙遠的時間始端，他的記憶模模糊糊，像被氧化的舊相片。從他逃出那家專門宰殺各種動物的黑心飯店後，他就再也沒數過自己生命的年輪了。活著，是恩賜，也是懲罰。濺在他眼前的鮮紅是他夢裡出現最頻繁的顏色 ，耳邊總是迴響起母親溫柔的聲音，想忘記啊。可是怎麼可能忘記？一直在耳邊淒厲的嘶嚎聲，滿是對死亡的懼怕。
不敢去想。無比痛苦的回憶，無比可憎的回憶。他想念和母親嬉戲的田埂，想念夏夜在青草地上不經意望到的星空，想念主人帶著泥土香氣手掌的撫摸。
可是回不去了。
不是沒有試著去報仇，只是每次一走近那家飯店，看到穿著制服墜著西瓜一樣大的肚子吃著同類的肉時，他的胃就不停的翻滾。他覺得噁心，他能想象到當初母親也是這樣，從骯髒的嘴裡落進了人類的身體。他好恨，止不住的怒火“嘭”的一下，從頭燒到尾。
“城市裡居然還有野狗！嘖嘖嘖，你瞧瞧，毛都掉了，影響市容！這種畜生，就該殺……”
“哎呀，快走了，不然王局長又要多收你紅包了。”
酒足飯飽後的人們，挺著肚，像蛆蟲一樣扭動著，從店裡出來。提著公文包的教授，戴著眼鏡的環保局的處長、故意踉踉蹌蹌的導演和諂媚笑著的女明星，人們趁著裝出來的醉意掩飾內心的慾望，因為黑暗總是能遮蔽一些東西的。
數不清的人類在這顆星球一日一度的黑色帷幕下，主動或者被動地忙碌著，為著他們那幾十平米的小房子，亦或是萬人矚目的名利，都不過是維持生計的飯碗。
呵，總會被懲罰的。他無比的自信的想著，地震、洪水、溫室效應、霧霾，哪一種不是人親手種下的？那些果實也應該結出來了。最看不慣人類那不可一世的醜惡嘴臉，自詡萬物之靈，實在是幼稚啊！不都是動物嗎？他想起了在主人家電視機裡看到的畫面——藏羚羊的皮被活剝下來，直接將猴腦砍下吸髓。好恨，他不恨大自然的生存法則，不恨生物圈裡的食物鏈，但他恨輕易掠奪生靈生命的人。母親曾說過，人類從我們手中奪走天空，大地，河流，總有一天也會奪走太陽，星星。人類是怪物啊！
可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
比如主人家的小男孩，他有著和清溪一樣乾淨的眼睛，和山嵐一樣的氣息，他的笑聲就像春日啼叫的黃鸝兒，因為戶籍的關係，書也沒能正常的念下去，從小身體就不好，呵，是一個易碎的可愛之物啊。
很困惑，那些手染鮮血、踩著同類屍體前行的人，為什麼比善良慈悲的人活得如意一些？有理想的被生活碾壓吞沒，成為殉道者？正想著，一束強光先於身體的疼痛到達他的身體。
他在空中看到自己的母親，於是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終於解脫了。
遠方的太陽驅散了黑夜，大地又開始一天新的生活。他的屍體躺在那裡，像從來都不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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