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貝: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寫作者



作者:金小貝

前段時間,我和一紙媒文學編輯聊天。他說,我們從來不在網絡文學中選稿,網絡文章都是垃圾。

我還有一個體制內作家朋友,非常推心置腹地對我說:“小貝,不要把自己冠以‘網絡作家’的名號,‘網絡作家’終究不登大雅之堂的。”

這兩句話都讓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其實,我也曾經很想得到主流媒體的承認。

每個寫作者,大都有過這樣一個過程——向紙媒投稿,可實際上,對於草根來說,這條路難之又難(是的,這也算是網絡文學水平低的一個證據)。

我曾經無數次地給一家雜誌投稿,但都石沉大海(我至今懷疑他壓根就沒看)。

偶然一次,我無意間認識了該雜誌編輯的朋友,他讀過我的文章,對我還算認可,就熱心地幫我薦稿。

結果,那位雜誌編輯很快就給我來信,大力表揚我的文章,說什麼才華橫溢之類,很快就發了幾篇。

如果我沒有這樣的“關係”,我能在那本雜誌上發表文章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後來,我就心涼了,也不再熱衷於投稿了。

關於紙媒與網絡之爭,從來就沒有斷過。

有很多主流媒體會說:還是你水平不行,如果真的好,一定不會埋沒的。

對於這個,我不想爭論。

我至今感恩網絡,沒有網絡,就沒有我。

網絡的出現,使像我這樣的草根也有了實現夢想的機會。

文學之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桂冠,普通人通過努力,也可以碰觸到,進而摘取她。

任何人都有追夢的權利。

其實,主流與非主流孰高孰低,自古就爭論不休。

宋代大名士朱敦儒拜訪桐城朱載,主人不在,几案上放著一張紙,墨跡尚新,是一闋《點絳脣》,想來是朱載的新作。

朱敦儒越看越喜歡,當即抄錄在扇面上:

流水泠泠,斷橋斜路橫枝亞。

雪花飛下,全勝江南畫。

白璧青錢,欲買應無價。

歸來也,風吹平野,一點香隨馬。

因為朱敦儒的抄錄,這闋詞在當時威名遐邇。

詩僧德紅見後,賞吟再三,非要拉著他去見作者不可。

最後結果令人大吃一驚,原來這闋詞的作者竟是朱載十八歲的兒子朱翌。

朱翌先是不肯承認,最後糾結了很久,才勉強道出實情:那首詞的確是自己的新作。

朱載雖然在心中狂喜,表面卻毫不客氣地訓斥了兒子一通:兒輩讀書,正當在經史中下功夫,填詞做什麼!

我們似乎很難理解朱載的心理,駱賓王七歲作詩,被譽為神童,為何朱翌十八歲填詞反而不敢承認呢?

原來,在當時,詩與詞的地位判若雲泥。

詩乃儒家正根,是文人必修的功課,是言志的犀利工具,而詞只是旁門小道,不登大雅之堂,只能供文人雅士娛樂玩耍。

就連填詞高手晏殊,內心深處對詞作者也甚為輕視,在柳永找他套近乎時,就急於撇清關係,以正自己名門正派之出身。

那些熱衷於填詞的文人,總會受到來自知識精英階層的鄙薄,但另一方面,卻會受到來自小市民階層的追捧。

比如柳永,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這句話既是對他的褒獎,也是對他的不屑,因為只有下里巴人的作品才能贏得這樣的傳唱度。

就像今天的暢銷書,就像今天自媒體動輒十萬+的爆文,而這些,無疑是現在那些體制內的編輯作家所不屑與嘲笑的。

但在今天看來,當時的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之分,是多麼可笑。

詩是黃鐘大呂,但也少不了詞的疊嶂峰巒。

宋詞大放異彩,它的精緻,它的直抒胸臆,它的靈秀與俊美,如清暉芳氣,不可遮掩。

溫庭鈞的花間派,蘇東坡的豪放派,李清照的婉約派,悲壯慷慨的高亢之調與清新綺麗的柔婉之美並存,在我國古代的文學史上有如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輝。

而實際上,任何一種流派,在剛開始時,都不被當時主流文壇所接受和尊重,都是伴隨著質疑、批評、羞辱、嘲諷,而逐漸壯大,最終成為文化歷史上不可缺少的元素。

元朝的散曲,明清的小說也是如此。

曹雪芹當時著作《紅樓夢》,被稱為是靡靡之音,被上層人士所詬病。但今天,誰敢否認它的尊貴地位。

宋代前後,手工業和商業的發展帶來了都市的繁榮,為民間說唱藝術的發展提供了場所和觀眾,不斷擴大的市民階層對文化娛樂的需求又大大地刺激了這種發展,從而產生出新的文學樣式──話本。

話本是說話人所用的底本,有講史﹑小說﹑公案﹑靈怪等不同家數,已初具小說規模,在以後的流傳過程中又不斷加入新的創作,逐漸成熟。

明代經濟的發展和印刷業的發達,為小說脫離民間口頭創作進入文人書面創作,提供了物質條件。

明代中葉,白話小說作為成熟的文學樣式正式登上文壇。

明清小說在中國文學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它的大量出現為後面的白話文革命奠定了基礎,結束了統治中國文壇多年的詩詞韻律文學一統天下的格局。

近些年,互聯網的出現,更是造就一大批網絡作家,湧現了諸如唐家三少、夢入神機、烽火戲諸侯、歐陽一葉等一批元老級網絡寫手。

他們在網絡上有一大批擁躉,成為文學中不可小覷的一支力量。

自媒體時代,更有六神磊磊、王五四、王左中右、劉備我祖等一批寫手,文筆或詼諧、或辛辣、或溫情、或深刻。

他們的文字真誠,沒有客套,更不必強行接軌價值觀,他們的文字更接地氣,更能打動讀者,其文筆也不見得比那些傳統作家差。

王小波無疑是九十年代非常偉大的作家,可是他卻是在死後才聞名遐邇的。

他從一個公職單位離開,做了一個自由寫作者。辭職後,沒有向誰伸手乞討,但遭遇頻繁的退稿。

他的寫作手法怪誕犀利,歷史本來在正史中的面目是清晰、確定、嚴肅的,但是王小被卻將歷史放入了一種滑稽有趣的情景之中,使歷史降格為滿足心理戲謔需要的故事,而正史則被揭下了道貌岸然的面紗。

在他死後,人們才認識到他作品的價值,發表出版了他的多部作品。

從這一角度來說,傳統媒體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會野無遺珠。

如果他生活在自媒體時代,他的思想之軀也許早就會從塵土的掩埋中拔地而起,被世人知曉膜拜。

蘇童說:作品有了你的血肉,也就有了藝術的高度。

作品是靈魂的逆光,好作品的標準是能夠打動人心,無論以何種方式讓你悲愴、辛酸、壓抑還是振奮,都是好的。

只要你是在真誠地寫作,都是值得鼓勵的。要摒棄矯揉造作、搖尾乞憐、譁眾取寵、見風使舵的寫作方式。

所以,任何個人、任何組織,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來判定一種文體的優劣,更無法高瞻遠矚到某種文體的未來。

兼容幷包、百花齊放,才是正確開放的文學態度。

我承認,網絡文學確實有很多糟粕,有的確實過於淺顯,它確實沒有像紙媒那樣,要經歷多次審稿,最終才能被讀者看到。

但是,傳統文學就一定都是精華嗎?我看也不見得。

不論紙媒還是網文,都是一種載體,無高低貴賤之分。

網絡文學也許會因為沒有嚴苛的審核,反而更能保持思想的尖銳和文筆的個性。

被打磨過多的石頭往往都沒有稜角。

我們應該看到,現在網絡文學的受眾群體已經遠超紙媒的讀者了。這就是社會的發展。

網絡作者,也包括我,很多人文章水平有限,更有諸多瑕疵,但只要熱愛,就不應該被剝奪書寫的資格,更不應該被鄙視。

那些認為網絡文章都是垃圾的作家,實在應該多一些寬容,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下一個諾貝爾文學獎,就不會在網絡文學中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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