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如:朱雀北鳶,心悅民國

文學 文化 安意如 安意如 2017-09-04

有些人的文字,當真如名花照眼,入目難忘,葛亮的文字就是這樣。

我還記得數年前讀他的《朱雀》,一讀之下,欣喜難言,竟將他所有的書都蒐羅來,一一看了,才覺得過癮。

恍惚記得在香港書展上有一次不算碰面的碰面。彼此未打招呼。酒店大堂,有人跟我說,那是葛亮。我哦了一聲,心說難得男作家長這樣,顏值在線。回來有機會讀到他的書,覺得這文字比長相更難得。

安意如:朱雀北鳶,心悅民國

很久很久沒有這樣一字一句地閱讀了,像校對自己的文稿那樣認真,生怕漏看了一字的審慎歡喜。又覺得流暢熟稔,可以隨時停下,也可以隨時開始。一句一段流過心上,竟無一處不是妥當的。

是契合了我個人的閱讀偏好,亦是他落筆確實與時下流行的寫作不同,不刻意賣弄現代小說的濫觴技法,不故作高深,返身回到古典小說的氣韻中去佈局謀篇,如斂長衫,端然靜穆,低眉信手,以舊曲謝知音。

他文字中饒有古意,見得出從容平和的心性,對人對事皆有關懷肯納,那一脈溫存細膩是骨子裡的寬厚,不似尋常男作家的躁急和張揚。又錦繡深藏,風致隱隱,是精心打磨過的行雲流水,頗近於趙孟頫其字其畫給我的感覺——清貴而圓融。

也是熟讀紅樓的人。讀他的文字,看不到廢筆。起落轉闔俱見心思,針線皆不枉費。這行雲流水般的人生,須臾起落間,須得他這樣乾淨清亮的筆調,才見得出瑣碎之中的華麗來。

安意如:朱雀北鳶,心悅民國

安意如:朱雀北鳶,心悅民國

從《朱雀》到《北鳶》,一南一北,遙相呼應。起意寫家族史,進而折射到民國曆史,是大發心,將宏大與細微並存並不易。須得鉤沉史海,躬身返照。下了十足功夫,卻要捨得將自我隱去。如曹雪芹著《紅樓夢》,十年辛苦,字字血淚,寫透的卻是別人的人生,是花團錦簇背後的那一泓寒潭鶴影——至於曹公自己,是不見一己悲歡,只見對時代,對眾生的悲憫。

所謂的假語村言,並非是靠一己之力虛構而成,而是要回到那段歷史中,細細觀察,細細體味,要融得深入,亦要看得清明。

民國的那些人,那些事,因著去者不遠,反而顯得千頭萬緒,格外蕪雜。看似信手拈來的資料,沒有精深的造詣,是很難寫出新意,寫出深度的,倒是很容易寫出以管窺天的小家子氣。

中國近代風雲迭轉,令人目錯神迷,民國時變動之迅疾猶在清末之上,舉凡一國一族的起落往往都只在彈指之間,更何況寥寥一家一人的運命。真是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一生隨了時代的風雲起落,自然也有趁勢而行,直上青雲的傳奇人物,然而,一個人的際遇再偉烈不凡,融入整個大時代看來終歸是小的。無論怎樣的奼紫嫣紅,繁花盛景,論起來,總是身不由己的人多,得償所願的人少。縱然一時遂意,亦不免被風頭浪尖掃到,灰頭土臉就此一蹶不振,跌落塵埃的人也比比皆是。

看葛亮,寫活了我心中的民國,真是讓人既心酸又暢快。如他在另一本書《七聲》的後記中所寫:“一均之中,間有七聲。正是這些零落的聲響,凝聚為大的和音。”——從舊時王孫、到商賈世家、尋常百姓,無論男女,是儒商、名士、名伶還是革命者,其人其事,坐言起行,都各見風度,是我們心中模糊而隱約的記憶。

閉上眼,書中的一幕一幕,在腦海中過電般閃過。世間事,恰應了那句“ 春來秋去忙如許,未到晨鐘夢已闌……”

讀罷掩卷,那一陣陣隱痛,一點點欣悅,還是如此清晰。這書中,見得許多中國人值得珍賞的舊性情,在出世入世間,也許不是那麼的遊刃有餘,顯得有些拙,然而溫厚亮烈,足堪回味!

太多人的悲歡離合,次第掩落在時代的罅隙裡,漸漸地蒙了塵,落了灰。無人知曉。人生的枝蔓,深藏於歲月的肌理裡,一朝得機,檢點翻閱,還是能明心見性。

《北鳶》以風箏的意象暗喻亂世中的一線生機。人似蜉蝣之身,朝生暮死,卻還是要認真地,用心地活。歲月寧潔時不煩,大難來時不懼。哪有鐵打的朝代,鐵鑄的緣分?我們不過是盡其所能地,在浮花浪蕊的人生中,把握住所剩無幾的一點初心罷了。

相比動輒宣稱要為時代代言的大張旗鼓,浮誇做法,我更認同葛亮這種沒有“野心”的寫作,或者說,他不擅長宣揚自己的野心,不功利。就這樣安靜地寫作,就很好!時代不需要輕率武斷的代言,我們只需要經歷和記取。

“相逢鬚髮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他真是用了心。細筆描畫,淡墨點染,於極細微處都不曾有絲毫懈怠。這不僅是在完成一部作品,更是在完善一段記憶。

單就這份用心,就令人欽服。

用七年光陰,描摹一段若隱若現的往事,完成後,它是屬於家族的,更是屬於時代的。又或者,它自有生命,無法歸屬。那豈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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