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統”與“政統”論要之上篇:含義、傳承和理論影響

——談古論今話管理之六十三

中國歷史久遠而輝煌,中國古代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形成了有效的政治管理方式,表現著管理方面的智慧,雖然說,近代中國落後貧弱,但在古代歷史上,中國也有過李世民的貞觀盛世,漢武帝的強盛時期,清朝的康乾盛世等。中國古代治國理政的經驗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是值得探討和研究的。古代儒家提出了“內聖外王”的重要命題,力圖探究治國理政的管理真諦,在中國歷史上影響深遠。其實,實質上看,儒家的“內聖之學”主要講的就是“道統”的理念,而“外王之學”則主要講的是“政統”的理論。在中國古代,“道統”和“政統”是歷朝歷代帝王們治理國家的兩種基本的管理之道,是值得探討的。

現代新儒家的主要代表牟宗三先生曾提出了關於儒學“三統”的看法,這“三統”指的是“道統”“政統”和“學統”,牟先生的“三統論”很值得重視,他對“三統”的內涵解釋說:“一,道統之肯定,此即肯定道德宗教之價值,護住孔孟所開闢之人生宇宙之本源。二,學統之開出,此即轉出‘知性主體'以融納希臘傳統,開出學術之獨立性。三,政統之繼續,此即由認識政體之發展而肯定民主政治為必然。”(黃克劍主編:《牟宗三集》第86頁)實際上,牟先生所講的“三統”理論,即是儒家的傳統論題——“內聖外王”之道。牟先生肯定儒學的“道統”,強調以“道統”來接續民族文化生命之大本大源,同時,牟先生還力圖把儒家的道德精神(道統)落實於“外王”的事業(政統)之上,並演繹出“新外王”,即發展科學(新學統)和推動民主建設(新政統)。在牟先生看來,“外王”是離不開“內聖”的,科學(新學統)與民主(新政統)的建設是沒有辦法從外部“引進”或“添加”的,進入現代時期,中國科學民主的建設必須靠民族文化的自我調節、自我創造才能從民族文化生命中“內生性”地開顯出來,也就是說,牟先生認為,“學統”和“政統”的革新、創新離不開“道統”,離不開中國傳統的民族文化精神,科學和民主的建設,不但不能擺脫古代儒家的“內聖之學”,反而要在古代民族文化的根基上才能長成真正的果實。

牟宗三先生提出的“三統”問題,從管理哲學的角度看,所涉及的正是“道統”和“政統”的關係問題,也是古代儒家的“內聖之學”與“外王之學”的關係問題,因為“學統”是“道統”的學理表現,“道統”通過學識和教育體系表現出來,形成傳統的“學統”文化形態。所以,“三統”的關係,歸結起來,其實就是“道統”和“政統”的關係。

“道統”與“政統”論要之上篇:含義、傳承和理論影響

牟宗三先生

所以,探討中國古代基本的管理之道,主要是要探討“道統”與“政統”的關係,這也是中國曆代思想家們非常關注的“內聖外王”的論題和道理。而這一論題,在中國進一步推動改革開放的偉大進程中,依然是避不開的,是值得進一步深入探討的重大課題。

那麼,古代的“道統”與“政統”的理論是如何形成的?“道統”與“政統”的關係如何呢?“道統”和“政統”互動對古代政治體制的影響如何呢?“道統”在當代仍有影響和意義嗎?“政統”在現代該如何革新?“道統”和“政統”在演變過程中有什麼管理智慧值得借鑑?等等,這些問題都是非常值得關注的,下面,分成幾個重要問題進行論述。

第一,如何理解“道統”和“政統”的主要涵義?

首先,“道統”和“政統”是中國古代的兩種管理方式或管理體系。在中國古代,概念的含義比較豐富,其內涵包含多義的統一,“統”既有統一、綱紀、綜理的含義,亦有一脈相傳的系統的含義,所以,所謂的道統和政統,其涵義要從方式和系統上去理解,既是管理方式,又是管理體系。或許,以管理之“道”來表述也是不錯的,因為“道”既是方式,亦是“本體”“道理”“體系”。

其次,所謂的“道統”,從本質上看,是一種賢達士人的所普遍認同道德理論體系,是士人們所頌揚同時也是統治階層的開明派所認同的道德標準;而從方式上看,“道統”表現著通過奉行同一的道德觀念來實現國人思想觀念的統一,以維護國人對於政治理想的追求。“道統”的主要目的就在於在國家範圍內“統一思想”,以消除抵制和對抗聖賢政治理想的各種觀念。

“道統”不是純粹的學術概念,而是表現倫理學與政治學相統一的統治方式和統治理論,它追求的是政治理想的實現,是統治秩序的“合理性”。當然,在不同時期的文化理念中,“道統”的“合理性”根據是不同的。在早期文明國家,統治的“合理性”是從氏族部落的祭祀儀式和規範去找根據的,維護血緣關係的需要是其最後的根據。在中國古代,周朝的禮儀制度是統治“合理性”的根據。後來,比如在漢代,經書的理論原則成了統治的“合理性”根據。再後來,宋明時期,道學家們(包括理學和心學的代表人物)以“天理”“良知”等來闡釋“道統”,宋儒的哲理思想成了“道統”合理性的根據。在中國史書和文化典籍裡,“道統”是一個重點討論的問題,“道統”常常被用來論述統治的“合理性”。對於“道統”的闡述對中國古代的政治體制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再次,所謂的“政統”,從本質上看,代表著以君權為核心的合法權力體系,也就是以皇帝為代表的百官合法所擁有的世俗權力體系;從方式上看,“政統”就是通過權力的壟斷與集中實現對整個國家的管理,包括中央政府的管理,地方政治機構的管理,以及從政治到軍事,從經濟到法律,從文化到教育等各方面的管理。“政統”管理方式的主要是依靠行政官僚來推行,通過強化政治權力來實現,並利用等級職權來穩固。

中國歷史上的政統,其合法體制是君王專權,首席大臣輔佐,官僚分封或分級管理,共同實現政策的實施。當然,在具體的朝代,體制是各種各樣的,如果“政統”順暢了,君王專權,宰相輔佐,君臣形成適度的制衡機制,王朝的健康運轉便會得到保證;但如果“政統”運轉不靈或受阻,便會出現權臣、宦官、外戚、後宮等專權或干政局面,君權旁落,奸臣專權跋扈,“政統”也就不正了,朝局發生混亂,政治陷入昏暗。

第二,中國古代的“道統說”是如何演變的?

中國的道統,由來久遠,往上可以追至上古三代。上古三代對於天地的認知,表現為興於對天人之際的追究。在古人的觀念裡,萬物由天所生,而天道是宇宙的根本法則,也是人事之準則,因而,天人之間息息相通,天與人是統一的。古人執著於究天人之際,由人及天,據天道而推及人事;由天及人,以人事以究天道。而究問天與人,肇造人文,可以追溯到中國最早的有文獻記載的創世神包犧氏。

《周易·繫辭傳》曰:“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包犧氏沒,神農氏作,斲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氏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刳木為舟,剡木為楫,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重門擊柝,以待暴客,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卦不樹,喪期無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

《繫辭》的這一記載這非常重要,包犧氏(也稱伏羲氏)“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這表明當時人們已經開始懂得觀天察地,究天人之道,且思己及物,欲通過初期的文化認知來通神明,類萬物。這裡是以“天地人相通”的觀念在看世界,在尋找一種人文之道,之後,神農氏繼承了包犧氏的事業,繼續究天人之道;後來,黃帝、堯、舜繼續探究,“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垂衣裳而天下治”;再後來,後世聖人繼續努力,“易之(穴居)以宮室”“易之(結繩)以書契”等。天地人相通,人文之道漸成,中國古人們一直在探索一種文化之道,體現人倫和治世的理想狀態。這可是看似是“道統”的最初觀念資源。

根據《周易·繫辭》將古代文明的創始之舉追溯到包犧氏,宋代學者石介在研究和繼承韓愈的“道統說”時,便把“道統”的源頭追溯到伏羲氏,石介認為:“道始於伏羲氏,而成終於孔子。”石介還列出了韓愈之前對“道統”有重大貢獻的一系列傑出人物:“伏羲氏、神農氏、黃帝氏、少昊氏、顓頊氏、高辛氏、唐堯氏、虞舜氏、禹、湯氏、文、武、周公、孔子者十有四聖人,孔子為聖人之至。……吏部(韓愈)為賢人而卓。”其實,石介列出的這些傑出人物,在周公之前的,只能說是為“道統”提供了理論資源,而從周公開始,“道統”才有理論萌芽,而孔、孟是“道統”理論的創立者,後來,一直到唐代,韓愈才正式提出了“道統說”。

對於上古三代的人文傳承關係,孔子是有過說明的:“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論語·為政》)在孔子看來,周代的人文體制是繼承了夏、商兩代的人文禮樂的合理因素,而孔子讚賞的是周代人文制度,他對於周代的禮樂文化,一直是非常欣賞的,孔子曰:“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論語·八佾》)周公的“制禮作樂”是周代人文思想的核心,《尚書大傳·康浩》曰:“周公居攝三年,制禮作樂,周公將作禮樂,優遊之三年不能作,君子恥其言而不見從,恥其行而不見隨。將大作,恐天下莫物品知也。將小作,恐不能揚父祖功業德澤,然後營洛,以觀天下之心,於是四方諸侯率其群黨,各攻位於其庭。周公曰:‘示之以力役且猶至,況導之以禮樂乎?',然後敢作禮樂。”顯然,“禮”強調的是“別”,即表現“尊尊”,旨在分清等級;而“樂”的作用是“和”,即表現“親親”,鞏固親情。有“別”有“和”,一方面確定尊卑貴賤的等級關係,另一方面,加強血緣親情關係,即擰緊了血緣紐帶,又強化宗法制規範,區分等級又強化嚴密的繼承製。

周朝有了禮樂文化,治政狀況便大大得到改善,《論語·堯曰》記載:“周有大賚,善人是富。(武王曰)‘雖有周親,不如仁人。百姓有過,在予一人。'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所重:民、食、喪、祭。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就是說,規範度量衡,審查各項法度,重修各種官事,政令通行了,百姓真心歸服了。君王重視的是民眾、糧食、喪禮、祭祀。而寬厚便能得到眾人的擁護,誠信便能得到民眾的信任,勤敏便能取得成績,公平就能使百姓愉悅。非常好的治政景象,難怪孔子很欣賞周朝的政治文化。

孔子繼承周朝的禮樂文化,不但高度讚揚周公“制禮作樂”,發揮了周朝禮樂文化的思想內容,並強調:“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論語·泰伯》)並且,孔子還將禮樂與仁義結合起來,強調“內仁外禮”的儒家核心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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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畫像

關於“仁”,孔子強調:“仁者愛人”“泛愛眾”,而為仁是自覺的,“仁為己任”,孔子說:“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論語·雍也》)。關於“禮”,孔子說:“不學禮,無以立”(《論語·季氏》)。而且,孔子為統治者考慮,強調說:“上好禮,則民易使”(《論語·憲問》),“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論語·子路》)。所以,孔子堅持主張要“克己復禮”,要求人們“非禮勿視,非禮無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論語·顏淵》)。而關於“禮”與“仁”的關係,孔子是有明確表態的,當顏淵問孔子何為“仁”時,孔子回答:“克己復禮為仁。”

不難看出,“仁”是修心以“愛人”,是尊奉“親親之愛”,即遵循血緣關係準則;而“禮”是尊禮儀,分等級。同時,“克己復禮”便是“仁”,顯然,“內仁”是以“外禮”為目的的,孔子推行“仁學”為己任,旨在恢復周禮,強調遵守周禮制度,所以,孔子關於詩、樂、仁、禮的論述,是先秦“道統”論的基本思想。

孟子繼承了孔子的學說,發揮了孔子的儒學思想,而且,孟子還提出了儒家人倫思想的傳承問題,孟子說:“由堯舜至於湯,五百有餘歲,若禹、皋陶,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由湯至於文王,五百有餘歲,若伊尹、萊朱則見而知之;若文王,則聞而知之。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餘歲,若太公望、散宜生,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由孔子而來至於今,百有餘歲,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孟子·盡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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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畫像

孟子很自信,他認為五百年必有王者興,而經過從堯、舜等到文王等,再到孔子,後來就便由他來承繼大任了,孟子說:“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也?”(《公孫丑》下)孟子不僅提出了“道統”的傳承問題,而且認為欲平治天下,就靠孟子了。

孟子從“內聖”方面發展了孔子的學說,他是儒家“心性”論的思想大師。首先,孟子將學說的重心則由對仁本身的探索轉向“為仁之方”的探討,建立了自己的“心性”論。孟子認為,人異於動物的根本所在,在於人先天地具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這才是人之所以為人者,才是所謂的人性。“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孫丑上》)因此,人的本心、本性就其本原意義而言,原本就是善的。這種本原的、先天性的善,正是人為仁向善的基礎;人本身原有的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正是人為仁向善的發端:“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孫丑上》)所以,儒家所宣揚的仁義禮智,並不是外在於人或強加於人的東西,而是根源於人心、人性,並且是由其發育出來的東西,是人心、人性中本有的東西:“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孟子這種心性論的確立,就為儒家所倡導的仁義之道,找到了新的理論上的根據,從人的本性中去解釋。

其次,孟子提出了“養氣”說,有一次,孟子的弟子公孫丑問孟子有什麼長處,孟子回答說:“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孟子·公孫丑上》在孟子看來,所謂的浩然之氣,就是剛正之氣,就是人間正氣,是大義大德養成的一身正氣。而有了浩然之氣,便能抵禦外界一切誘惑,不懼任何威脅,處變不驚,鎮定自若,達到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德境界。這是對心性修養的重要論述,是“內聖”的主要內容。

再次,孟子提出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觀點,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裡之城,七裡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孟子認為,站在正義、仁義方面,會得到多數人的支持幫助;違背道義、仁義,必然陷於孤立。這其實是把“內聖”方面的內容推而擴展至“外王”方面,聚仁義,便得道而多助。孟子的這些觀點,對於豐富“道統”的理論內涵意義重大。

孟子之後,又有一位非常自信的傳承者,這就是唐代的韓愈,韓愈的最大貢獻在於正式提出了“道統說”,使“道統說”成了儒家的政治哲學的重要理論。

首先,韓愈在《原道》中系統提出儒家的“道統說”:“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韓愈旨在恢復儒學的正統地位,建立儒家的“道統”,沿襲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即弘揚仁義之道,使儒家的仁義學說重新佔據主流的思想地位。

其次,韓愈的“道統說”的提出在當時是有重要的理論背景的,其主旨是為了反抗佛老,捍衛儒家思想。韓愈所處的時代,佛老興盛,韓愈感覺自己擔負著重大責任,必須重建儒家“道統”,弘揚“仁義”精神,重新彰顯儒學的光輝。他說:“道莫大乎仁義,教莫正乎禮、樂、刑、政”(《送浮屠文暢師序》),“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原道》)韓愈以“博愛”來定義仁義,承襲孔子“仁者愛人”之說,拓展“仁”的內涵,強調儒者有儒者之道,佛老有佛老之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儒家的道德與仁義一致,是正道、公道,佛老之道德是“清淨寂滅”,是小道私德。韓愈自信他自己能像孟子那樣,弘揚儒家仁義之大道。而他的責任是抵禦佛老,維護儒家仁義之道的正統地位。

到了宋代,宋儒們對於韓愈提出的“道統說”十分讚賞,評價非常之高。首先,歐陽修、石介等在推動了北宋的儒學復興運動,他們繼承韓愈的思想,繼續推動儒學復興事業,提出尊韓愈,尊道統的理論主張,他們認為:“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之道,萬世長行,不可易之道也”。後來,程頤也十分重視韓愈的“道統說”,他說:“韓愈亦近世豪傑之士,如《原道》中言語雖有病,然自孟子而後,能將許大見識尋求者,才見此人。至如斷曰:荀與揚,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若不是他見得,豈千餘年後,便能斷得如此分明也。”(《二程語錄》卷一)

“道統”與“政統”論要之上篇:含義、傳承和理論影響

韓愈塑像

宋時,朱熹對於“道統說”的理論貢獻最大,朱熹不喜歡韓愈飲酒賦詩,但他也很讚賞韓愈關於“道統”的論述,認為其論述闊大,綱領已正。朱熹集宋代“道統說”之大成,他在《中庸章句序》中闡述道:

“《中庸》何為而作也?子思子憂道學之失其傳而作也。蓋自上古聖神繼天立極,而道統之傳有自來矣。其見於經,則“允執厥中”者,堯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堯之一言,至矣,盡矣!而舜復益之以三言者,則所以明夫堯之一言,必如是而後可庶幾也。”朱熹強調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成了“道統說”的核心內容。

朱熹還說:“夫堯、舜、禹,天下之大聖也。以天下相傳,天下之大事也。以天下之大聖,行天下之大事,而其授受之際,丁寧告戒,不過如此。則天下之理,豈有以加於此哉?自是以來,聖聖相承:若成湯、文、武之為君,皋陶、伊、傅、周、召之為臣,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統之傳,若吾夫子,則雖不得其位,而所以繼往聖、開來學,其功反有賢於堯舜者。

“道統”與“政統”論要之上篇:含義、傳承和理論影響

朱熹塑像

然當是時,見而知之者,惟顏氏、曾氏之傳得其宗。及曾氏之再傳,而復得夫子之孫子思,則去聖遠而異端起矣。子思懼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於是推本堯舜以來相傳之意,質以平日所聞父師之言,更互演繹,作為此書(指《中庸》),以詔後之學者。”(《中庸章句序》)朱熹在韓愈之後,又一次闡述了“道統”的傳承系譜。朱熹一方面以以孟子、韓愈、程子這一系列為基礎強調堯、舜以下的道統系譜,並提出了《四書》所構成的經典體系,有賢哲有經典;另一方面,朱熹又進一步將北宋道學體系(張載、二程等)和《六經》包容進來,建立了以孔子為經學理論起點,從伏羲伊始至宋道學的新道統譜系。朱熹的厲害在於,集宋代“道統”之大成,完成“道統”新的系統理論形態,並巧妙地使之與“四書五經”相結合,把“道統說”與經典,與學理,甚至與教育體系高度結合,形成了中國古代後期封建社會非常系統的“道統”治理系統。

朱熹為封建社會後期創造了系統的治理和統治的理論體系,使“道統”的理論體系更周密,政治目的更明確,效用也更明顯。

第三,道統、政統與儒家的“內聖外王”論是什麼關係呢?

先秦儒家的傳承分兩條主線,孔子的學說,經由孟子的傳承,形成了以“心性”論為理論核心的“內聖”學理,拓展了修心養性方面的內容,修仁集義成了主要心性論者的主要追求,這是孔子學說傳承的其中一條主線;而另一條主線則是經由荀子傳承,與孟子提出“性善論”相反,荀子提出了“性惡論”,他側重於從“外王”方面去發揮孔子的學說。荀子提出了“隆禮重法”的觀點,強調“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的理論觀點,主張禮法並舉、王霸統一。荀子認為:“治之經,禮與刑,君子以修百姓寧。”(《成相》)。而且,荀子認為禮高於法,禮為法之本體。在禮、法的功用上,荀子認為禮治立“道德之威”;而法治立“爆察之威”。

從兩條主線的影響來看,孟子在“內聖”方面的理論發展,後來極大地影響了宋儒,成了宋明理學的主要理論來源;而荀子在“外王”方面的理論發展,則開啟了儒法合一的理論導向,荀子教出了李斯、韓非等法家的重要人物,對法家理論有重要的影響。或許是這個緣故,宋儒們都不太喜歡荀子,不把荀子列為是“道統”的傳承者,他們更喜歡孟子,因為孟子對“心性”論有深刻的論述,是宋儒的思想來源。

從理論實質來看,以孟子為代表的“內聖”理論,其實與“道統說”是相通的,所謂“內聖”論,主要就是探索“心性”方面課題,“心性”論的不要理論內容,就是屬於“道統說”的基本主張,孟子正是發展了孔子的“仁”學,從“心性”方面進行拓展,孟子的思想是“道統說”的基本理論。

與此不同,以荀子為代表的“外王”理論,所探索的理論課題指向經世致用方面,荀子從“禮義法度”等方面來論“外王之道”,在荀子看來,禮義為本,則法治便可以更有效地發揮功用,他說:“故禮及身而行修,義及國而政明,能以禮挾而貴名白,天下願,會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致士》)。荀子以為,禮義是立法的精神根基,當人們尊禮義時,其行為自然是合法的,甚至不用刑罰,民眾也會為善的。他主張“法后王,一制度”,這明顯的不欣賞孟子的“道統”譜系,而主張現實政治中的君王,並強調當時的一統政治體制的重要性,這其實是與“政統”是相通的。荀子力圖將儒家的仁、義、禮納入“政統”中,為大一統的政治體制服務。

其實,結合起來看,中國古代各時期的儒家學者,基本上都是主張“知內而達外”的,雖然論述的重點有所不同,但論“內聖”的,也會談到“外王”;論“外王”的也會談到“內聖”,儒家一貫強調在內裡上要修心養性,而在外面則要能經世致用,內心向善,而在行動上,也是要能把事幹好的,這通俗講,是“知行合一”;學術上講,就是“內聖外王”;而從管理哲學上來看,也是“道統”與“政統”的結合,是倫理哲學與政治學的一體化。

從理論上去追尋,“道統”和“政統”還可以追尋到儒家長期延續下來的“修齊治平”理論。《禮記·大學》曰:“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這在儒家的學理上,是一段非常著名的話,簡言之,其大意為:格物致知,知而後誠,誠而心正,心正而後修身,修身而後齊家,齊家而後治國,治國之後便能平天下。從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到齊家、治國和平天下,這便是一個“知內而達外”的過程,也是與“內聖外王”是相通的,內心修養達到了高的境界,治國理政就有了基本的素養和才識了,人是群體的一員,家是縮小了的國,而國是擴大了的家,家國同構,自然,齊家便能推而及之,治國平天下了。

用通俗話,人人都修養好了,正心誠意,養好心性,知仁識禮,把自己管好了,自然就能管好家,治好過,並能讓天下太平。這是非常妙的“道統”理論,親切,明瞭,易行,由己推及天下。這就是孟子所主張的“人皆可以為堯舜”。而孟子還主張:“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孟子·盡心章句上》。即便是貧窮不如意,也要能提高自己的道德修養,而有志氣有信心時,便要做對天下有益的事,要對天下太平有所貢獻。這從理論本質上看,就是一種參與治理家、國的方式,與“政統”是相通的。

其實,在儒家學者看來,士人們要達到“平天下”,只是做學問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要熟知“道統說”。要從自己做起,修養自身,正心誠意,讓自己更聰明睿智;不僅要能夠“格物致知”,還要能夠“齊家治國”;不能只當個學究,還要能幹實事;既要懂道理,又要能幹好事情。這也是“道統”與“政統”統一的淺顯道理。

當然,在歷史上,“道統”與“政統”的互動和矛盾關係並非一直是淺顯的,二者在古代歷朝歷代的表現,演繹了諸多的理論妙義,值得進一步探索。相關問題,留在《下篇》來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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