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一種神祕邪術,曾經風行天下,後來搞死了兩個大家族

漢武帝時期,曾經發生過兩次巫蠱事件,一件是失寵皇后陳阿嬌涉嫌詛咒武帝,另一件是衛太子劉據涉嫌詛咒父皇。後一件的後果極為嚴重,引發了太子劉據與武帝的軍事衝突,太子兵敗自殺,衛皇后自盡,漢廷中樞政治劇變。

要釐清衛太子巫蠱之禍的整個事件,就先要搞清楚什麼是“巫蠱”。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在其名著《金枝》中曾對原始文化中的巫術做過描述,他認為在很多原始巫術中,通過攻擊偶像懲治仇敵屬於交感巫術中的模擬巫術,它所依據的巫術原理是“相似律”——兩個相似的事物之間存在交感關係。

基於這種相似律的存在,施行巫術的人可以通過對不同的偶像,諸如畫像木偶、土偶、草兒紙人、蠟人等,施以不同的懲罰方式,譬如箭肚針刺、劈裂、束練焚燒埋葬等等,這些統稱為“偶像祝詛術”,而最終的噩運將要降臨到那個被懲罰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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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

如果按照這個解釋模式,秦漢時代的“巫蠱”就很符合這種原始巫術的特徵。所謂的“巫”,在中國傳統典籍中的解釋很多,其主流詮釋就是上古先民社會的神職人員,與政治權力複雜糾纏。從文化地理來看,上古三代至於先秦,“巫”文化在楚地最為盛行,據《國語·楚語下》記載觀射父對答楚昭王:

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聖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聽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

按照這種解釋,“巫”擁有非常人所及的知識與智慧,他們是天地之間的媒介,壟斷著對宇宙現象與神祕力量的解釋權。漢朝與楚國有著密切關係,文化上受楚文化影響也是可以理解。

那麼何又謂之“蠱”呢?“蠱”的原義,是以毒蟲讓人食用,使人陷於病害。《說文·虫部》雲:“蠱,腹中蟲。《春秋傳》曰:皿蟲為蠱,晦淫之所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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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蠱之禍

“巫”與“蠱”的結合就意味著擁有超自然能力的“巫”使用“蠱”這種手段來加害於人。在漢代流行的“巫蠱”形式,是將桐木削製成仇人的形象,然後在桐木人上插刺鐵針,埋人地下,用惡語詛咒,企圖使對方催禍。根據鄧啟耀的《中國巫蠱考察》一書的定義,中國的巫蠱之術指的是:

用紙人、草人、木偶、泥俑、銅像乃至玉人作被施術者的替身,刻寫其姓名或生辰八字,或取得被施術者身上的一點毛髮、指甲乃至衣物,做法為詛咒後或埋人土中,或以針釘相刺。據說,被施術者就會產生同樣的反應,刺偶像的哪個部位,真人的哪個部位就會受到感應性傷害。為了折磨仇家,施術者往往在偶像上遍釘鐵釘併合厭以魔鬼偶像,最後才以巨釘釘心,弄死對方。

雖然“巫蠱之術”是神祕主義文化,甚至相較於儒學,可謂一種邪術。但是,“楚俗信巫鬼,重淫祀”的文化傳統影響下,漢廷統治者最初並不禁止“巫蠱”。劉邦在吳中地區時曾“悉召故秦祝官”,命令各縣設置官府管理的祠社,並下詔曰:‘吾甚重祠而敬祭。”初定天下後,又根據修築社祠,以長安為中心,根據地域名稱設置巫祝,命其按照時令祭祀不同神祇。可以說,楚國的“巫”文化是漢代國家神學建構的一部分,也是在儒學“君權神授”理論建立之前的國家神權理論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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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

漢文帝二年三月,朝廷特別頒佈以一道涉及到“巫蠱”問題的詔令:

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族,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今法有誹謗妖言之罪,是使眾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其除之。民或祝詛上,以相約結而後相謾,吏以為大逆。其有他言,而吏又以為誹謗。此細民之愚,無知抵死,朕甚不取。自今以來,有犯此者勿聽治。

從文帝的這個詔書看,當時的漢廷對於“巫蠱”之事還是比較寬容的,基本將其視為“細民之愚”。但是,漢武帝晚年的“巫蠱之禍”改變了帝國對於“巫”文化的態度。發生於漢武帝徵和二年(公元前91年)的“巫蠱之禍”,涉及多方因素,與漢廷權力鬥爭、治國政策等複雜糾纏。

《漢書·戾太子傳》對“巫蠱之禍”有著比較詳盡的記載,其開頭第一句話就是“武帝末,衛後寵衰,江充用事。充與太子及衛氏有隙。會巫蠱事起,充因此為奸。”這句話將“巫蠱之禍”的原因歸結為武帝晚年,皇后衛子夫失去寵愛,奸臣江充上位,在他的構陷之下,才發生武帝父子對抗的“巫蠱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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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

事實上,將整件事情歸結於江充,實在是過於誇大這個人的作用,也是將複雜的政治鬥爭簡單化了。“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這首流行於武帝時代的民歌,很好地說明了出身平陽公主府“謳者”的衛子夫見幸於武帝之後,衛氏外戚集團興盛的歷史。《漢書·外戚傳》記載:

先是衛長君死,乃以青為將軍,擊匈奴有功,封長平侯。青三子襁褓中,皆為列侯。及皇后姊子霍去病亦以軍功為冠軍侯,至大司馬驃騎將軍。青為大司馬大將軍。衛氏支屬侯者五人。青還,尚平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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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夫

另外,衛子夫的姐夫公孫賀也因衛氏勢力而扶搖直上,據《漢書·公孫賀傳》記載:

賀少為騎士,從軍數有功。自武帝為太子時,賀為舍人,及武帝即位,遷至太僕。賀夫人君孺,衛皇后姊也,賀由是有寵。元光中為輕車將軍,軍馬邑。後四歲,出雲中。後五歲,以車騎將軍從大將軍青出,有功,封南窌侯。後再以左將軍出定襄,無功,坐酎金,失侯。復以浮沮將軍出五原二千餘里,無功。後八歲,遂代石慶為丞相,封葛繹侯。······賀子敬聲,代賀為太僕,父子並居公卿位。

衛氏集團的崛起,離不開武帝的刻意扶持,用意在於制約外朝集團和舊外戚勢力。當衛氏集團過分強大的時候,新的勢力就會在皇權的支持下勃興,起到制衡的作用。當衛氏集團形成氣候之後,新興的李氏外戚集團便成為武帝手中的權力平衡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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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青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樂師李延年獻出自己的妹子李夫人,換來的是李氏家族的榮耀和富貴。李夫人所生一子昌邑哀王劉髆。與衛氏集團類似,李氏外戚也是一個軍功家族。因為李夫人得寵,其兄李廣利也成為統率大軍出征西域和匈奴的名將。

李氏集團當然不僅只有李夫人和李廣利,還有劉屈氂、莽通、商丘成、莽何羅等人。在這些人中,劉屈氂的身份比較特殊,他是武帝庶兄中山靖王劉勝之子,行政職務是涿郡太守。徵和二年,公孫賀因罪下獄,他取代公孫賀為丞相,封澎侯。

劉屈氂雖然是皇室身份,但地位權勢並不如李廣利這樣的外戚新貴,所以二人結成了兒女親家,李廣利的女兒嫁給了劉屈氂的兒子。劉屈氂能上位當上丞相,與李廣利的推薦不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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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

隨著衛青、平陽公主的死去,衛氏集團的地位在徵和年間已經岌岌可危。據《漢書·衛青傳》記載:“自衛氏興,大將軍(衛)青首封,其後支屬五人為侯,凡二十四歲而五侯皆奪國。”衛氏侯國皆廢,是一個非常明顯的信號。公孫賀之子、太僕公孫敬聲挪用北軍軍費一事,則揭開了衛氏集團覆滅的序幕。據《漢書·公孫賀傳》記載:

敬聲以皇后姊子,驕奢不奉法,徵和中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陽陵朱安世不能得,上求之急,賀自請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

公孫賀為了給自己兒子脫罪,主動承擔緝捕朱安世的任務。這個朱安世號稱陽陵大俠,是與郭解、朱家同一類型的人物。朱安世被捕之後,反而大笑:“丞相禍及宗矣。南山之行不足受我辭,斜谷之木不足為我械。”朱安世在獄中上書,“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及使人巫祭祠詛上,且上甘泉當馳道埋偶人,祝詛有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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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賀

朱安世,這樣一個江湖豪俠,竟然開啟了大漢朝一場慘烈的政治鬥爭大幕,“巫蠱之禍”由是而起。如果揆諸文帝二年所頒佈的《除誹謗妖言詔》,武帝時代的這種“祝詛”之事應當不是什麼大事。但是,武帝不同於乃祖,從對陳皇后的巫蠱事件處理就可以看出,漢武帝有心擺脫楚地巫風對政治的影響,何況這種“祝詛”指向了皇帝本人。

朱安世的告發,促使了漢武帝對宮中“巫蠱”的調查,另外一位重要人物——江充介入進來。很多史料和大多數的研究者都認為江充是將事態激化,並引向衛太子的關鍵人物。根據《漢書·江充傳》記載:“充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奸,奏言上疾祟在巫蠱。”

江充其人,本名江齊,趙國邯鄲人,其妹曾嫁與趙國太子劉丹。但是,趙王家族亂倫胡搞,太子丹與同母姐姐私通,此事為江充告發。幾經周折,江充進入長安權力場,成為皇帝的直指繡衣使者,有點像蓋世太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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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充

出於對於權力控制的緊張,漢武帝除了啟用寒微外戚制約勳舊貴族之外,還任用大量酷吏監控新舊貴胄,江充就是其中之一。江充與衛太子劉據之間有矛盾,但是從問題本質上講,江充在矛盾中並沒有多少越軌的地方,他所履行的都是武帝賦予的執法職能。《漢書·江充傳》記載了這樣一件事:

後充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後世一些歷史研究者將江充及其家人早年與趙王家族之間的舊怨與“巫蠱之禍”聯繫在一起,江充被描繪成一名向漢室復仇的復仇者,“巫蠱之禍”被詮釋為構陷衛太子和離間武帝父子關係的政治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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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太子

事實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理解,江充都沒有構陷太子的膽量和能力,甚至也沒有動機。正因為朱安世的告發,武帝開始了一次在長安禁絕巫蠱的整治行動,江充所扮演的僅僅是執行武帝旨意的角色。武帝雖然命江充主持查辦“巫蠱”,但是也並未將權力全部交給江充一人,“上使按道侯韓說、御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充。”

這裡的三個人中,韓說的身份比較特殊,他是漢初異姓王韓王信的曾孫,漢武帝早年寵童韓嫣的弟弟。順便說一句,武帝的性取向是非常複雜的,韓嫣可能是他早年第一個男朋友,韓說本人與其兄的作用也可能一樣。

上述三人的介入,說明武帝並不完全信任江充,他們起到了監視和制約江充的作用。在這樣的安排之下,江充是不可能有機會提前進入太子宮,將桐木人埋下的。於是,“充遂至太子宮掘蠱,得桐木人”的事情應當是實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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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漢武帝

太子在宮中埋下桐木人,自然是詛咒武帝,原因不難理解,皇位而已。已然東窗事發,太子遂問計於少傅石德。石德擔心株連自己,於是獻計鋌而走險:

前丞相父子、兩公主及衛氏皆坐此,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徵驗,不知巫置之邪,將實有也,無以自明,可矯以節收捕充等繫獄,窮治其奸詐。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耶?

石德的意思就是乾脆用矯詔拿下江充,然後弄死。至於皇帝,尚在甘泉宮,消息不通,太子不如先下手為強,免得重蹈當年秦朝扶蘇覆轍。所謂的“奸臣如此”,石德的所指應該是李氏集團,因為將衛太子比作扶蘇,那麼言下之意,昌邑王就是胡亥。事實上,查辦“巫蠱”是武帝自己的旨意,石德未必不知,所謂“奸臣”,可能只是消除太子發動政變的心理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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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蠱之禍

於是乎,太子劉據發動政變,“發中廄車載射士,出武庫兵,髮長樂宮衛,告令百官曰江充反。乃斬充以徇,炙胡巫上林中”。太子起兵,但很快事敗,“長安中擾亂,言太子反,以故眾不附。太子兵敗,亡,不得。”從起兵到出逃,不過十天時間。在此期間,漢武帝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緊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

不僅如此,武帝甚至走出甘泉宮,親自指揮與太子的軍事對抗,“幸城西建章宮,詔發三輔近縣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將。”

武帝父子兵戎相見,最終太子劉據兵敗自殺。在太子兵敗逃往的同一天,武帝即派宗正劉長、執金吾劉敢奉策收回皇后衛子夫的璽綬,衛皇后因此自殺。衛皇后是無辜的嗎?如果沒有她的璽綬,太子起兵也是有一定難度的。太子行“巫蠱”和起兵的背後是衛氏外戚集團對武帝皇權的挑戰,其核心人物就是太子和衛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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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夫

衛氏外戚遭此重創,幾乎覆滅,而李氏集團則成為這場政治變亂的客觀受益者。李氏集團的莽通、商丘成都因在平定太子兵變過程中的功勞而被封侯。第二年,李廣利再次獲得兵權,出征匈奴,李氏集團猶如當年的衛氏集團,外有李廣利手握重兵,內有丞相劉屈氂執掌朝政,權利煊赫一時。

李氏集團崛起,對未來帝位也有野心,就在李廣利出征匈奴之前,丞相劉屈氂送別至渭橋。李廣利直接就說:“願君侯早請昌邑王為太子。如立為帝,君侯長何憂乎?”昌邑王劉髆就是李廣利的妹妹李夫人之子,李廣利與劉屈氂又是兒女親家,所以“屈氂許諾”,“故共欲立焉”。

但是,李氏集團的好景不長,其覆滅的路數竟然與衛氏驚人相似。據《漢書·劉屈氂傳》記載:

是時,治巫蠱獄急,內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以丞相數有譴,使巫祠社,祝詛主上,有惡言,及與貳師共禱祠,欲令昌邑王為帝。有司奏請案驗,罪至大逆不道。有詔載屈氂廚車以徇,要斬東市,妻子梟首華陽街。貳師將軍妻子亦收。貳師聞之,降匈奴,宗族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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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漢武帝

“巫蠱之禍”滅掉了兩個外戚集團——衛氏和李氏,兩名皇子在皇位爭奪戰中出局,太子劉據兵敗自殺,昌邑王劉髆在丞相劉屈氂被殺之後的第二年就死了,很明顯,弄死的他的是武帝。可以說,漢武帝自己搞死了兩個兒子——太子劉據和昌邑王劉髆。為什麼呢?因為他所屬意的接班人是幼子劉弗陵,也就是日後的漢昭帝。《漢書·外戚列傳》記載:

拳夫人進為婕妤,居鉤弋宮,大有寵。元始三年,生昭帝,號鉤弋子。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

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鉤弋夫人和堯母門的故事,不過這裡有個很大的疑問,懷胎十四個月,這是絕無可能的怪事,上古的帝堯十四月而生只是神話傳說,鉤弋夫人懷孕十四個月,只可能說明一個問題:漢昭帝劉弗陵並非武帝親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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鉤弋夫人

武帝可能知道嗎?當然可能,但是為了皇權的穩定,劉弗陵究竟是誰的兒子已經不重要了。關於昭帝身世,朱言後文還會詳細論述。相較於身後有著強大外戚勢力的劉據和劉髆,劉弗陵登上帝位,對於帝國權力的穩定更為安全一些。所以,整個“巫蠱之禍”,只是漢武帝借題發揮和引蛇出洞的權謀而已,目的是打掉衛氏和李氏兩個權力集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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