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我想營造的東西特別簡單,就是我們做夢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畢贛說,“在夢裡,那些傷害你、利用你、最後離開你的人,都呈現出純真的一刻。

“我希望我的主角們能夠有那一刻。”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電影和導演的處女座長片《路邊野餐》一樣,故事同樣發生在凱里,在那個叫做蕩麥的地方,這依舊是一個關於夢的故事,《路邊野餐》中陳昇在尋找衛衛的過程中做了一個潮溼的夢,當他再一次踏上火車。他分不清這個世界是我的記憶,還是我是這世界的一個浮想,用夢讓過去、現在、未來的時空重疊,交待出所有人的結局。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地球最後的夜晚》同樣一個夢,畢竟相對於《路邊野餐》,它是一個升級版的夢,這樣的升級不僅僅是在於主創陣容的全面升級,而是,你更容易發現,這就是一個夢。

電影的一開始,主角悠長的比喻性的敘述,和沒有人物,純靜物像小說景物描寫一樣的鏡頭。李安說王家衛的電影是夢境的感覺,而畢贛電影的形式就是夢。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影片的前半段,零星的講述著男主角羅紘武由於兄弟白貓的死和一把槍,追查到殺人凶手左宏元,又順藤摸瓜找到左宏元的情婦——萬綺雯。在得知了白貓之死的真相後,羅紘武看到萬綺雯妝花的樣子,不由得想起自己兒時,母親離家出走的樣子。他愛上了萬綺雯,而萬綺雯似乎也愛上了他。他們有了“野柚子”之約。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萬綺雯是一個神祕的女子,總是一會兒出現在羅紘武的世界裡,然後又無聲無息的消失。周而復始,終於有一天,萬綺雯說他懷了羅紘武的孩子,雖然已經打掉了。羅紘武冷靜的提出兩人一起離開,可阻擋在兩人面前的還有左宏元這個黑社會大佬,於是兩人計劃用白貓留下的槍殺掉左宏元,然後遠走高飛。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後來,萬綺雯約左宏元看槍戰電影,並唆使羅紘武在電影放映到開槍畫面時,在影院神不知鬼不覺地開槍殺死左宏元。羅紘武照做了,左宏元沒能看完他此生看的最後一部電影。

萬綺雯在借刀殺人後,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把說好的誓言忘得一乾二淨,只留下一本綠皮書。羅紘武因為殺人只得跑到緬甸幫人看賭場,這一跑就是12年。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12年後,由於羅紘武父親的離世,他再次回到了凱里,也開始再次尋找這個叫做萬綺雯的女人。

簡單說,這是一個關於尋找的故事。一個男人被一個身穿綠衣的女人吸引,心甘情願為她奔走,結果還是失去了她,於是開始苦苦尋找的故事。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潮汐很喜歡這部電影,或者說,潮汐很喜歡畢贛的電影,他的電影總會一邊在破碎著,一邊在完滿著。一邊回憶著,一邊告別著。

不安全感和冰冷

在畢贛的電影裡,片子裡總有電燈閃爍的場景。不管是《路邊野餐》還是《地球最後的夜晚》。電影中的男主角小時候,父母感情不和,半夜醒過來,他常常會聽到父母在爭吵,因為潮溼,電路有問題,電燈總是閃爍的,那是不安全感的一種象徵。如果你身在大城市,家庭和睦,從小過著過著衣食不愁的生活的話,可能沒法理解潮汐所說的話。潮汐生活在一個和凱里差不多落後的小城市裡,小時候家裡常常漏水,被子總是潮溼的,於是小小年紀就患上了風溼,家裡的電壓不穩,因為沒法在電力公司落戶,只能用隔壁的菸草公司的企業電。父母常年矛盾,關燈了都還閃爍的電燈,和無論如何都無法乾燥的房間是貧困南方小鎮孩子心中的不安全。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除了不安全感之外,相比《路邊野餐》,《地球最後的夜晚》更加冰冷,如潮溼積水的房間,從桌子上慢慢掉落地上的杯子,散落一地的蘋果, 殘垣斷壁般的建築,再到創作的主題,如記憶的不確定性,土地、夢境和時間,撲朔迷離的線索。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電影是破碎的,而尤其破碎的是記憶,記憶是最不靠譜的東西——記憶可以讓時間變得破碎,讓形象得到重組,給人以虛妄的期待。羅紘武不止一次的在懷疑自己記憶的真實性,甚至還特別說道,“電影肯定是假的,而記憶分不出真假。”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電影的冰冷還表現在羅紘武的情感的剋制上,這是另一種形式的破碎,電影的表現或者是羅紘武的表演都是如此。他知道自己的孩子被打掉的時候只是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什麼都沒流露出來。他在談論他的母親的時候,根本沒有生氣或者透露出半點的悲傷,只是平淡的描述蜜蜂的故事和燃燒的火把那些他僅存的對母親的記憶。在愛情上面,他的所有感情也只是從他去尋找萬綺雯的行動中側面看出來的,我們甚至沒有看到他的眼淚和失控的地方。這個點其實非常符合南方隱忍的中年男人形象,不懂得表達愛不知道怎麼說,只是在行動上默默地用自己的可靠吃力地愛著。換句話說,在他不溫不火的表象之下,其實是他對一切都沒有把握,一切對他來講都是不可控的。憤怒和失控都是自己該有的東西發生突然狀況之後的生理反應,而剋制則是即使深愛,也知道一切都不屬於自己。

而導演想給我們看的,就是他這些不溫不火的表象之下究竟有什麼樣的排山倒海一樣的感情。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永遠的凱里

所以導演也很有趣,他的電影地點永遠都是凱里,永遠都是在蕩麥,這裡是他的精神家園,也是我們的精神家園,他在所有不安全感裡尋找著安穩。

潮汐從來不羨慕北上廣深,因為在我眼裡,我們對於土地是要有信仰的,影響每個人最深的東西都會是地理,那是我生存的空間。那裡有我自己生活的地方,愛吃的食物,習慣的氣候,那種東西很難被體會和信任,也很難被代替和更換。”

我堅信,每一片土地都有著自己的感情。

畢贛在憑藉《路邊野餐》獲得了金馬獎最佳新人導演的時候,他說:“我的電影拍給野鬼和風”。畢贛即使如今也依然蝸居在凱里,他有能力走出去,可為什麼,因為這是他的精神家園。永遠的凱里,永遠的蕩麥。這也是羅紘武的精神家園,在凱里,在蕩麥,在羅紘武的熟悉的地方,在他可以瞭解和掌控的地方,他努力的尋找著他的記憶,他的愛。

讓你感到糟糕的地方,也同樣能讓你感到安穩。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更有特點還是導演對於主角名字的命名。《路邊野餐》的男主角叫陳昇,和著名歌手陳昇同名。《地球最後的夜晚》的兩位男主角,一個叫羅紘武,一個叫左宏元,這都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風靡一時的港臺音樂人。畢贛覺得給角色取名字是一件特別難的事,索性就放一些自己的童年回憶進去。

湯唯演的女主角叫萬綺雯,是一個九十年代大紅的香港女演員的名字。“我特別喜歡萬綺雯演過的一個電視劇,叫《我和殭屍有個約會》,你還記得當初的馬小玲和況天佑嗎?。”

這其實是一種對情節和人物的刻意熟悉化。如果你不知道記憶的真假,那麼給你一些童年的明星記憶,你是否會覺得真實了一些?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最後與自己和解,與這個世界和解

很多導演終其一生都在拍同一部電影,很多作家終其一生,都在寫同一個故事。

《地球最後的夜晚》與《路邊野餐》如出一轍,講的同樣是“從前的歸從前,往後的往後”。

但不同的地方是,《地球最後的夜晚》更加的浪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最後一個小時的長鏡頭裡,夢境中出現的所有意象,都是羅紘武一生中的遺憾。在現實生活中他的情感,就像絕大多數的中國男人一樣,都是壓在心裡不會表達的。所以在夢裡,他完成了所有的救贖。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在羅紘武救贖的過程中,也觸發到了潮汐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淚點,在夢中,羅紘武終於見到那個拿著火把的瘋了一般的母親,他們面對面的相望著,他眼含淚花的質問道,你為什麼要跟他走,告訴我,我有辦法讓他帶你走。母親說:“我吃了太多苦,至少他那裡的蜂蜜很甜”,“我牽掛的人還小,他很快就會把我忘記”。

這個殺了人死了父親失去愛人逃亡12年的男人居然哭了,他抹了一下眼淚說:“來得匆忙,也沒什麼準備,你喜歡吃蘋果是不是?”潮汐在電腦目前捂住雙眼泣不成聲,這個從小沒有安全感,隱忍缺乏母愛的小孩,終於和自己的母親和解了,一顆蘋果核出發的悲傷,到今天終於消失殆盡了。他用槍抵住這個要帶走母親的男人,目的卻是逼迫他帶走母親,實現她的自由。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面對某人的離開,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編造一些能夠減輕痛苦的緣由,使他們最後一個關心之舉恰恰落在自己的身上。我們重新安排那些機緣巧合,以便賦予它們某種意義。”

也許羅紘武的詰問是,“你為什麼拋下那樣年幼的我”,他為自己準備的撫慰是,“我還小,我其實可以忘記”——哪怕他從來沒能忘記,甚至將對她的尋覓,當作了自己一生的母題。

他掩不住眼淚,只好佯裝劫匪,說要搶她最珍貴的東西。她摘下手錶,他放走了她。

你看,人生就是這樣告別與和解的。羅紘武依靠在鐵門上,拿著剝奪來的手錶泣不成聲。他從不知道母親為何離去,卻願意在這個時空裡諒解她。那半生無法癒合的親情苦楚,無法癒合治好一個人大口的吃著蘋果核。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而這種和解,從羅紘武戴上3D眼鏡的時候就開始了。在礦洞中,那個白貓死去的礦洞中,那個12歲的少年帶著動物面具出現,那個曾經被打掉的小孩,他終於教了他打兵兵球,就和當初說好的一樣,路上兩人一唱一和,一個自稱“最善良的鬼”,一個自稱“最幼稚的殺手”,又互相稱對方是騙子。男主問“門不關,不怕有人偷東西嗎?” 少年答:“除了你誰還會來?” 他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小白貓”(順便說說其實羅紘武就是白貓)

他是他思想的囚徒,在乒乓球一來一往的回合中,他始終要擊敗那個被拋棄的自己,將曾經的芥蒂,曾經的難以釋懷,以及曾經對愛的憧憬,統統都留在了那個礦洞裡。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羅紘武和萬綺雯曾有這樣一段對話:萬綺雯說,無論走到哪裡,左宏元都會找到她,除非他們去外太空。於是經歷了長夜漫漫路迢迢,羅紘武在夢中回到曾經燒燬的房間,一邊擁吻一邊旋轉。今夜,他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今夜,他帶著愛人一起將飛向太空。於是,從一個天方夜譚的臆想出發,還你一個宇宙的愛情,真是浪漫啊。

這種想象力,塑造了畢贛的電影的夢幻氣質。他非常擅長在電影裡帶領觀眾做一次白日夢。“夢幻、充滿詩意又時時脫軌”,具有獨特的美感,這讓潮汐欲罷不能。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電影的最後,在夢的尾聲,羅紘武將母親給的手錶送給凱珍,那也是一隻不走的表,凱珍邊抱怨著,邊將它戴在手上。時間在那一刻勾成了莫比烏斯:究竟誰發生在前,誰發生在後?那是將母親的錶轉送給了情人?還是演繹了母親年輕時被情人贈予手錶的一幕?是生命的解構還是時間的輪迴?也許時間從來就沒有長度,色相生滅,聲相生滅,活著與死去同時,過去與未來無序。而這是生命終極的被動,或生命終極的自由?

——“你怎麼可以送人表呢?表代表永恆啊。”

——“你怎麼可以送人煙火呢?煙火代表短暫啊。”

——“我們不就是短暫的嗎。”

我們不就是永恆的嗎。

公雞啼鳴了,天要亮了,夢要醒了。那根我們臨走前點燃的煙花,在我們離開時並沒有變短;今天是冬至,是北半球最長的夜晚,我說它太短暫了;我問你人們知道自己在做夢嗎,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你說夢是忘掉的記憶啊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