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藝術 | 張鍾萄:藝術介入研究——從王廣義的新展說起

-藝術介入研究

近日,巽匯 XUNWAY 新展“王廣義·通俗人類學研究”拉開帷幕,王廣義的“通俗人類學研究”有深刻的思想性。通過藝術的名義,偽科學的方法,把一個古老的重要話題召喚出來,也是一種藝術哲學的越線。用康德的理論來說是實用人類學,走向事件。這是對人的原型本質的反思,是一種解答。以下是“鳳凰藝術”為您帶來特約撰稿人張鍾萄的評論。

王廣義的新展《通俗人類學研究》近日在上海開幕。王廣義自言想通過藝術,以“偽科學”和“偽研究”的方式介入相關議題,並與學界產生對話。這場展覽從三個方面為我們提供了關於“藝術介入研究”的思考:一是作品本身想涉及的“偽研究”;二是作品的母題和相關討論都圍繞“研究”展開;第三,結合中國當代藝術的近況,OCAT在今年1月開啟了“研究型策展計劃”的招募;而4月底,麓湖·A4美術館開幕的何翔宇和樑琛雙個展,也涉及“研究型藝術”。因此,為了更全面地反思“藝術介入研究”,本文將以“偽學術”的方式從王廣義的新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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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廣義個展《通俗人類學研究》現場

藝術介入研究:過去和現在

藝術家介入另一領域絕不新鮮,單從20世紀看,先鋒派藝術家就已介入政治。甚至於在20世紀初,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直接號召藝術家以進步姿態,如革命工人一般介入生產。他在《作為生產者的作家》中號召藝術家與工人和無產階級站在一起,但他更強調,這種“站在一起”(或曰“團結”)不是單靠藝術主題或政治上的態度,而是必須在現實的實踐活動中“站在一起”。值得一提的是,本雅明這一號召所面對的,與王廣義新作的創作初衷不無關係:本雅明是為了因應法西斯統治下的政治審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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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廣義《通俗人類學研究—種族、暴力、美學》,圖片,2017年

即便在20世紀80年代,本雅明的號召也能收到迴響。不過語境鬥轉,原有的法西斯背景,轉換成了強大的文化資本化和社會私有化。但本雅明那種以藝術介入生產者的前提邏輯依然存在。若用福斯特(Hal Foster)的總結來看,這些前提包括:1.政治場所是藝術革新的場所;2.這類場所總是在他者的領域;3.覺醒或者進步的藝術家,要被理解為社會或文化的他者。不過,這裡略有不同但邏輯不變的是:在20世紀初,藝術介入其他領域中的他者,其身份由經濟條件來決定,到20世紀後期,這種他者的身份由文化或後殖民狀況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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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克利福德(James Clifford)在書中梳理了巴黎超現實主義與人類學家的關係

正因語境轉換,藝術所介入其中的他者,由雅明筆下的“作為生產者的藝術家”,轉換成了福斯特所謂的“作為民族誌學者的藝術家”。僅就此階段來看,就湧現了諸多以民族誌,或準人類學研究的藝術創作,包括格林(Renee Green)、貝克(Josephine Baker)、派普凱利(Mary Kelly)、克羅波斯基(Silvia Kolbowski)。然而,這只是事情的另一面。筆者已在舊文(《何翔宇和樑琛雙個展:研究型藝術的得與失》)中略述了藝術結合研究的歷史走向,實際上,在社會科學的定性研究(Qualitative Research)中,藝術介入研究早已被視為一種研究方法。不過,這種介入不僅是方法論表現,更有強烈的本體論和倫理-價值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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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廣義《通俗人類學研究—種族、暴力、美學》(局部)

基於藝術的研究

《通俗人類學研究》拋出了圍繞種族、文明、民族和國家所展開的廣泛議題,其方法大致是藝術家的呈現和學者間的溝通。在定性研究中,藝術是直接被當作方法論工具用於跨學科的研究。而且,它幾乎要介入研究的所有階段,無論是問題的收集、材料和內容的收集,還是分析、展示和呈現結果。(Leavy,2009,2015)簡單點說,這種名為“基於藝術的研究”(Art-based Research)被視為是一種獲取知識的跨學科方法,它把創造性藝術的原則結合到研究語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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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廣義《通俗人類學研究—種族與分析》,圖片,2018

更具體而言,西方在20世紀80年代以後出現了跨學科敘事研究的高潮,到21世紀初,這種敘事研究試圖避免參與者的客觀化取向。在原本提倡中立的研究中注入主觀經驗,以保留人類經驗的複雜性。(Josselson,2006)這種邏輯往前推,是20世紀60年代底興起的創意性非虛構寫作,也就是在紀實寫作的同時融入創意性。藝術教育學者艾斯納(Elliot Eisner and Tom Barone)更是將自己的繪畫經驗帶入研究,莫里斯等人(Joe Norris and Johnny Saldaña)還將戲劇藝術背景帶入關於社群的定性研究中。除了文學創作,電影、表演藝術和視覺藝術全都直接介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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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廣義《通俗人類學研究—種族與分析》(局部)

從更綜合的角度來看,藝術介入研究,是用形式的表現性質來傳遞意義,擴展人類的理解,( Barone & Eisner 2012, p.xii )它綜合直覺思考和邏輯演繹,(Vallack 2005),發展出一種移情式的參與。它採用了審美判斷且模糊學科邊界的做法( Cahnmann-Taylor 2008),不僅激活形式和內容的互動,(Cahnmann-Taylor 2008 )而且引發各要素之間的壘層疊加和相互聯繫(Roberts 2008)。既超越話語溝通的侷限,也超越書寫文本的主導權和線性邏輯(Butler-Kisber 2008, p. 268 ),最終傳遞新的洞見、意義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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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廣義《通俗人類學研究—無知之幕》,紙上丙烯,2018

更重要的是,藝術介入研究強調要有沉浸其中和訓練有素的實踐,尤其是具有高度創造力的藝術實踐,而不是以一種要麼從來源上,要麼從呈現上受藝術啟發的方式介入。可以說,在這裡,藝術本身就是研究的一部分,而非簡單的啟發角色。

藝術介入研究:本體論和價值內涵

前面提到,20世紀80年代的民族誌藝術家以準人類學的方式,尋求文化他者來因應當時的社會狀況。這種他者邏輯不僅是本雅明那種生產他者的更新,更是一種思想傳統的表達。藝術介入研究所直面的,或如《通俗人類學研究》藝術總監寒碧所謂的“藝術家憑著自己的直覺和敏感提出這些問題”。用更直接的說話,藝術介入研究所蘊含的是藝術表現和科學研究的表面對抗與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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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廣義《通俗人類學研究—無知之幕》(局部)

20世紀的英國哲學家波普爾(Karl Popper)和藝術史論家貢布里希(Ernst Gombrich)不僅是好友,更繼承了同一思想流派。貢布里希懷念藝術中的理性主義傳統,他曾說:“現代科學的進步那麼驚人,以至於每次看到大學裡的同事討論遺傳密碼,我就會略感不適,與此同時,藝術史家卻在討論杜尚將一個小便池送去展覽的事實。想想看,這之間的知識水平差異真是天差地別。”與此類似,波普爾也以語言描述真理、辨別真假的特性,來與表現主義式的語言和表現主義的藝術相區分。

這種表現主義與真偽思考的對立,從語言學上讓人想18世紀德國哲學家起哈曼(J.G.Harmann)和赫爾德(J.G.Herder),他們所主張的語言學與伏爾泰式理性主義相對抗。哈曼和赫爾德呼喚每個人都特有的聲音,以此表現不同文化的豐富性。這一脈絡更繞不開意大利的先驅維科(G.Vico),維科想找出原始語言的基礎。赫爾德只不過重拾了這種源頭觀,並深入感覺、詩意和無意識的創造力,如讓·克萊爾(Jean Clair)所言:“情感和感覺是創造的基礎和原始的創造力量。”不過,赫爾德走得更遠,語言不只如波普爾認為的那樣再現了對象,它本質上可以說是一個不確定的生成,“它包含了我們的經驗認識的法則,也就是說,它面向可能性領域……意識不再從屬於複製的符號,而是從屬於預想的符號:意識不再滯留於既定的當下,它也跨越到了對未來的再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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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赫爾德(1744-1803)

這才把我們帶到了“藝術介入研究”的關鍵:藝術實踐中蘊含的原始、直覺、情感和感覺力量開啟了直接再現之外的其他可能。這種意識形態,在20世紀被巴塔耶(G.Bataille)所用、布朗肖(M.Blanchot)為之著迷,更受福柯(M.Foucault)推崇。從薩義德(E.W.Said)、霍米·巴巴(Homi Bhabha),到更廣泛受其影響的理論家和藝術家,都可位居此列。這些其他可能,也就是所謂的跨-研究是鼓勵我們去懷疑、疑惑、分享、猶豫和對抗我們所研習的世界的差異性和複雜性。依此邏輯,藝術介入其他領域,是為開啟其他可能。關於這點,德勒茲和瓜塔裡的追隨者用類似的口吻說:“藝術不是再現,而是通過情感感覺來創造或擴展我們所經驗的世界。通過藝術的作用,我們不斷回想起思、感、觀,或聽的主體行為是不能被預設的。”(Otterstad & Waterhouse,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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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巴塔耶(G.Bataille,1897-1962)

這種觀點更深層的意思,用德勒茲和瓜塔裡的話說,是我們並不經驗藝術,而是通過它而變成人類,或非/超人類的他者。藝術作品是事實上的、生成和轉換的表達。當我們經驗它時,我們並非身處世界之中,而是與之一起生成;我們通過思考它而生成。(Deleuze & Guattari 1994)這從本體論上描繪了“經驗”不是傳統經驗主義那種原子-個人式的靜態圖景。我們作為世界中的集體參與者,在倫理上要關注物質,關注諸多關係,關注被隱藏或新的形象、新的可能和新的主體。這一點,在“9·11事件”之後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境況中只是越發突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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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普曼兄弟(Chapman Brothers), Nein Eleven,2013

然而,從浪漫主義到巴塔耶以降的脈絡,大借“他者”之名,很容易、也事實上要麼落入了福斯特口中的“將他者理想化”,要麼將“自我他者化”,最終淪為“對自我的專注”或“自戀式的自我塑造”。所以在將他者(如工人階級、如文化和殖民地他者等)納入自我的視野時,藝術家更應警惕純然自我背後的虛無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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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維雅.克羅波斯基(Silvia Kolbowski), Model Pleasure V,1983

通俗人類學研究和一個反思

回到藝術介入研究的方法論層面。與他者相結合的方法,不僅要在廣泛的議題上提供新的洞見;描述、探索和發現問題;去跨界,通過藝術在情感和政治上給出審美的力量和打動的力量;去批判、去合作和參與;更重要的,是它要求藝術家和相關研究者保有開放性、直覺性,有嚴肅的倫理基礎和價值系統,尤其是要像(未被汙名化的)公共知識分子那樣思考,讓藝術所介入的研究要關乎、且可傳達給公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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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廣義《通俗人類學研究—種族與分析》(局部)

人類經驗的豐富性,導致藝術重新需要研究的視角,研究也需要藝術能開啟多重可能。在《通俗人類學研究》中,王廣義借作品直接引入了由於差異而展現出來的人之豐富性,所以他以更具體的“頭蓋骨政治”“顱相學”等路徑來思考。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中以近30頁的篇幅分析了當時影響頗大的偽科學“面相學”和“頭蓋骨相學”。美國哲學家麥金泰爾(Alastair MacIntyre)後來在闡釋黑格爾的這一做法時提到,黑格爾是想通過哲學的理解,來獲得教養史所提供的有關人之存在的知識類型,這不同於以自然科學為模式的理論結構。這似乎回到了藝術介入研究、藝術介入他者領域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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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研討會“人面獸心——種族主義批判”現場。右側與會學者由近及遠依次為:王俊、鄧安慶、寒碧、孫周興、陳嘉映、陳家琪、阿克曼(德)、陸興華

無論是展覽總策劃寒碧、策展人孫周興、藝術家王廣義,還是參與作品討論的眾多學者,皆為各自領域之執牛耳者,想必他們都想(更應當)身體力行展現這種“介入”的重要內涵:介入既非將自我他者化,亦非將他者理想化;介入是為打破純然自我的虛無深淵,更是為了突破主題或態度上的“站在一起”和跨界; 最終,展現跨界的價值內涵:“品味如同邏格斯(logos),將知識和感覺連接起來,重新集合、調試……品味是對知識的頌揚,因為它預見了真理,是來自目光的愛,因為它鍾愛感覺,這二者融合於一個現象,後者奇怪地類似於如下情形:在變化無限、讓人頭暈目眩的人類面孔中,我們能夠立刻把這個人與那個人區分開來。”(讓·克萊爾)

參考文獻:略

展覽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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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廣義:通俗人類學研究

總策劃:寒碧

學術主持:陳嘉映

策展人:孫周興

展覽時間:2019.4.27——7.26

展覽地點:上海市徐彙區漕寶路66號光大會展中心A座巽匯XUNWAY

關於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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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廣義,1957年生於中國哈爾濱市, 1984年畢業於浙江美術學院油畫系,現居北京,職業藝術家。是中國當代藝術代表人物,與張曉剛、嶽敏君、方力鈞並稱為中國當代藝術“四大天王”。

關於作者

張鍾萄,哲學博士,關注倫理學、藝術哲學和城市研究,並從事藝術相關研究工作。

(鳳凰藝術 獨家報道 撰文/張鍾萄 責編/y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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