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看劍

胸無英雄氣，不讀稼軒詞。

有很多人說，辛棄疾的詞啊，用典太多，不喜歡之類的話。也有很多人問，如何看待辛棄疾詞中頻繁用典？是不是有弔書袋的嫌疑。對此，我覺得，今天的標題能很完美，很有力地迴應這種問題：胸無英雄氣，不讀稼軒詞。

我很喜歡辛棄疾的詞。

讀到，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讀到，問誰使君來愁絕？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長夜笛，莫吹裂。

讀到，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讀到，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讀到，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讀到，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

讀到，千頃光中堆灩澦，似扁舟、欲下瞿塘馬。中有句，浩難寫。

讀到，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

讀到，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讀到，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讀到，賀老定場無消息，想沉香亭北繁華歇，彈到此，為嗚咽。

……

每每讀到這些句子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不是稼軒的用典，而是來自心底的顫抖。在浩氣盪漾的字裡行間，縱然只是讀著，便能感覺到靈魂的顫抖。太恢弘，太豪氣，太霸氣，太不可一世。大概也正因為如此，才會顯得他那麼悲傷。

真正的好詞，真正的氣勢，早已經藏在詩句中。不管讀多少次，不管在什麼場合，只是輕輕誦讀，便能感覺到那股無法比肩的氣勢。也能想象，他在寫詞的時候，那種肆意瀟灑，揮灑自如。

夢迴

以這首破陣子來說。

這一首，算是辛棄疾詞中的巔峰。他這一生寫過很多很多的詞，令人靈魂顫抖的句子也有很多。但這首破陣子，卻能最淋漓盡致地表達出內心最深切地渴望。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願望是沒法得到迴應的。辛棄疾的一生，最渴望的，大概就是戰場殺敵。倒不是說什麼建功立業，他所想的，大概就是要將一腔熱血用在最合適的地方。

這首破陣子的寫作地點，同樣是在江西上饒。是為陳亮所寫的一首詞。陳亮是稼軒的好基友。稼軒曾經寫過，“佳人重約還輕別”這類的句子，其中的佳人便是指的陳亮。陳亮一生沒有做官，卻一直是辛棄疾的摯友。辛棄疾的一生中，寫給陳亮的詞有很多很多。兩個人也經常唱和。嗯，在那個時代，找個三觀相同的摯友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陳亮就是其中之一。

這首詞，是一首壯詞。用了破陣子這個詞牌，鏗鏘有力，讀來如戰鼓擂，如親臨戰場，有千軍萬馬襲來的氣勢。稼軒寫詞，從來都是獨闢蹊徑的。詳細解釋如下。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第一句，醉裡，挑燈，看劍，三個動詞合成一句話，詩人的形象躍然紙上。八百里，指的是牛。《世說新語·汰侈》“晉王愷有良牛，名‘八百里駁’”，後來，八百里便成為牛的代稱。這裡指的是把牛殺了烤了給士兵們當下酒菜。五十弦，李商隱有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五十弦，指的是樂器瑟。這裡指的是樂器彈奏出悲涼鏗鏘的塞外曲來助興。前方高亢，最後落下一句，沙場秋點兵。氣勢磅礴，讀來如水流擊穿岩石，勢不可擋。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的盧，烈馬名字。傳聞劉備駿馬名為的盧，他騎著的盧馬從襄陽城西的檀溪水中一躍三丈，脫離險境。這裡形容駿馬飛馳。弓如霹靂弦驚，拉開的弓箭如霹靂聲，非常響亮。接下來的兩句，高亢的氣氛開始下降。完成君王的旨意，抗金北伐，收復失地，然後贏得生前身後名。最後一句，最為落寞。夢境終究是夢境，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的想象，所以，最後一句，只是一聲“可憐白髮生”的嘆息。

沙場

從整體來看這首詞。先是挑燈看劍，彷彿回到了吹角連營，殺牛宰羊犒勞士兵們，軍樂聲聲，沙場點兵。然後便是講述戰場上駿馬飛馳，弓箭破空。整首詞洋洋灑灑，氣勢磅礴，直上雲霄。而達到最高點時，又陡然一句，可憐白髮生作為結句。高亢的情緒戛然而止，報國無門，壯志未酬的情感也被體現地淋漓盡致。

最後。那些在說稼軒詞用典多的人，可否想過，這正是他飽讀詩書，才華橫溢的一種體現？倘若胸無點墨，如何才將所有的典故融匯貫通到如此？亂世之中，也只有那些鏗鏘有力的往事典故才能抒發他胸中的壯志豪情。

胸無英雄氣，不讀稼軒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