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詩人,大唐的張繼只存在了一夜卻被刷屏千年

詩歌 唐朝 寒山寺 朋友圈 寫乎 寫乎 2017-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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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宋執群

作為詩人,大唐的張繼只存在了一夜卻被刷屏千年

【作者簡介】宋執群,生於一九六零年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梅雨》《望海門》,長篇文化散文《錦上姑蘇》等。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佈】

——一個神奇之夜,逆轉了詩人衰暴的命運

一千二百年前,大約在唐天寶十年(公元751年)前後的某一天(之所以說前後和某一,是因為在大唐大咖雲集的詩人隊伍裡,他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從來就沒有誰關注過他這個打醬油的生卒年月和大致的生平),在首都長安的高考成績發佈榜前,一個外省青年身背乾糧,拼命地擠進一群和他一樣衣衫襤褸的考生之中,焦急地在滿牆的名單中尋找只有他自己熟悉的兩個字。遺憾的是,任由他左看右觀,上下求索,那兩個“張”與“繼”連在一起的漢字始終都沒有出現。

多日來的不祥預感坐實了,夜夜降臨的噩夢兌現了——那個叫作“張繼”的名字從高考的榜單上滑落了。

看著金榜題名的他們如瘋如醉的狂喜,我的人生命運怎麼就如此不堪呢?那個名落孫山的張繼憋屈地想。離家趕考之前,他也為自己描繪過相似的人生願景:“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雖然那時他的詩歌同志孟郊才剛剛出生,還沒寫出這兩句膾炙人口的詩句,但他張繼完全可以提前感受那可想的場景);進士及第,馳馬遊街、衣錦還鄉;那個自己已經單相思有年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鄰家美女向他掃射來強力秋波……

然而,木已成舟,這個從來沒有過異端的念頭,只想利用科舉制度順風順水走上仕途的湖北青年,只好心情灰暗地登上一葉扁舟,承受著失敗與傷痛,失魂落魄地告別一點也不待見他的大唐首都,沒有“千里江陵一日還”的喜悅,有的只是“近鄉情更怯”的忐忑不安。

也許是為了面子,也許是受到了某種冥冥中的指引,在“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的巨大反差中,為了平息不服的怨恨,也為了平復失落的心情,落榜的張繼不願馬上返回襄陽老家去忍受白眼,而是準備隨波逐流,遠離皇都和仕途,聽憑倒黴的命運把他帶到天涯海角。心想,既然不能居“廟堂之高”,那就處“江湖之遠”吧。

此時他還無法預見,自己命運的曙光,原來並不在什麼考場,而是在不久之後的一個神奇之夜。

作為詩人,大唐的張繼只存在了一夜卻被刷屏千年

——深寒與孤愁,為他編織一首美妙的詩篇

正所謂“上天在為你關上了一扇門,必定會在同時為你打開一扇窗”,當落魄的張繼繞了一個大灣,沒有取道漢水,而是沿著京杭大運河茫然向著江南漂泊時,命運卻悄悄地為他設局——讓詩神附體於他,讓他擁有平生僅有的“一夜天才”。

於是,當他在一個已經很寒冷的晚秋的夜晚,漂泊到蘇州城外的楓橋時,彷彿鬼使神差般臨時決定,讓自己的身心安頓下來,不再往前趕路了,就夜宿在這一河秋水之上,就拋錨在這楓橋一側,對著一叢江岸楓林中的漁火,獨自舔舐尚未結痂的傷口,獨自體會這人生的深寒與孤愁。

他鬆開了咬緊的牙關,把肩頭沉重的教科書扔進了船艙,身心頓時輕鬆了下來。而江南的夜聲夜色也就在這剎那間圍擁了他,將這位失落的遊子攬入了懷抱。

他也鬆開了已經僵硬多日的身體,如一隻不繫之舟般解散在江南夜色的無邊懷抱裡。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江南大地和一河的逝水才願意傾聽並帶走他的憂傷:二十多載青燈黃卷的讀書生涯,上千裡奔赴考場的壯志雄心,家鄉父老隱忍不住的期待眼神,鄰家美女,和自己尚未展開的慢慢人生……都被考官的一支硃筆無情抹去。

作為詩人,大唐的張繼只存在了一夜卻被刷屏千年

——詩神附體,幫他寫下不朽的文字

這時候,上弦月升起來了,樹上的棲鳥發出夢醒的啼鳴,寒夜已深到接近黎明,而詩人的深寒與孤愁也漫入了寒冷的河水和霜凝的大地,被寒山寺的鐘聲一輪輪加重。

夜也在一秒秒加深,大地和山河沉沉睡去,在大地和山河上勞作的一眾生靈,諸如農夫、織女、樵夫、僧人也都沉沉睡去,只有寒山寺那個敲鐘的和尚、河岸楓林中的那叢漁火、幾隻棲鳥,再加上河水裡的魚還在陪同他這個落榜考生失眠著。

他睡不著,但已經不再為什麼落榜不落榜而煩神,而是任由心中甦醒了的人文精神引領到既往聖賢的行列,跟隨一條河、一座廟,和一叢漁火潛入大地山河的深處,走向中國風景的精神源頭。

一個具備詩人氣質的人,獨自沉沒在這樣的黑暗中,是註定要發生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的。而詩神,也正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時刻擁緊了他——擁緊了這顆深度失眠的詩歌種子,讓他的深寒與孤愁萌芽生髮出詩情與詩意。

於是,那個附體的詩神,手把手地幫他寫下了以下28個不朽的漢字,準確地說,是28個漢字不朽的組合: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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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鐘聲,敲出史上最牛的廣告

這個中唐落魄文人夢中之夢都不曾夢到,自己科考落第一夜失眠寫下的有如神助的28個漢字,竟然超越了一切羈旅之詩,而成為史上最猛的文案,既張揚了自己的才華,又為江南的一座小城做了一則超級的形象廣告,愣是讓自己一夜成名,也愣是把一個默默無聞的姑蘇小城推銷到了凡有人煙處的天涯海角,直到幾百年後的下一個朝代,才有另一句廣告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來和它叫板。

不錯,正是這首叫作《楓橋夜泊》的小詩,不僅在當時中唐的詩壇上刷了屏,就是到了一千多年後的今天,仍然還在許多黃口小兒的嘴中,和不少書畫家的筆下流傳。因為它不僅僅像一則廣告一樣,讓人們記住了江南大地上一個叫做姑蘇的城市,記住了那裡的楓橋、寒山寺,更重要的是它們組合了江南大地最美的一組意向——橋、寺、漁火,再現了中國山水畫的意境,以一個詩人一己的愁緒,勾起了全中國人難以泯滅的鄉愁,並把人們平時忽略了的、對於故土和家園的記憶喚醒過來,引發了人們對於人生與命運的許多共通共有的體驗和感傷。

這首詩的意向充滿著深寒與孤愁,但又透過“江楓漁火”和“寒山鐘聲”,傳遞給了我們暖暖的人文關懷,彷彿一首飄蕩在鄉村炊煙中的歌謠,提升了生活的溫度,激活了人生的熱情,隱含著中國人極為看重的“哀而不傷”的人生況味。

難怪那麼多書畫家總是愛拿這首小詩作為書畫題材,因為《楓橋夜泊》既是一首詩,也是一幅畫。這幅被詩人抽象了的山水畫,正好可以滿足不同畫家對這個題材的想象和闡釋。因為,中國的山水本來就是文人用來營造意境的載體,本身就包含著他們的世界觀、道德觀和價值觀。在中國的文人士大夫,甚至草根百姓眼中,沒有被寫過被畫過的山水是蠻荒的山水,只有被寫過被畫過的山水才是人文的山水。千百年來,這樣的趣味和傳統,已經成了人們,尤其是文人生活的重要內容。

也正是有了這樣的趣味和傳統墊底,失眠的張繼,才能在寒山寺畔的冷水裡,寫下一首滿含國畫意境的山水詩,並無心插柳地寫下史上最牛的一句廣告,並使得他那沒有在京城考卷上放出異彩的才華,輾轉到了姑蘇城外的一條河流上流芳百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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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詩人的失眠,喚醒了一座城池

也許有人不解,這首小詩既不用典,也不帶故,通篇的大白話一看就懂,根本用不著解讀,為什麼其中能隱含著打動人心的深寒與孤愁,並與無數代讀者產生共鳴?

我的理解是,雖然《楓橋夜泊》只寫了一個落榜考生的的落魄、流離和感傷,但因為它接通了此情此景與人類普遍情感相融相通的電路,所以,別人的落魄、流離和感傷也就能被這四句大白話激發出相同的火花。

為此,我們不妨再往深裡說說。個人覺得,點亮這首詩的詩眼,不像是人們通常認為的那樣,是什麼“到客船”的“夜半鐘聲”,而是那一叢漁火。因為,正是那河岸楓林中的一叢漁火,才點亮了詩人心中的一盞燈。而只有這盞燃燒著的心燈,才能指引一個人穿過人生的風雨,涉過命運的險灘,並擺脫羈絆,獲得新生。

我想,當張繼在“江楓漁火”和“夜半鐘聲”的陪伴下寫完《楓橋夜泊》時,他一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與釋懷,什麼名落孫山的失敗,什麼父老鄉親的失落,什麼鄰家女孩的失望,通通都會被這28個金光閃閃的漢字所演奏的旋律驅趕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無限的精神滿足,和巨大的藝術享受。

而有了這首詩和他產生的藝術享受,考不考得上大學,當不當得了什麼官還算得了什麼?即便最後不得不回鄉躬耕田園,過著像孔子門生顏淵描述的那種“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的清貧生活(意思是:吃著一碗粗茶淡飯,喝著一瓢白開水,住在破陋的巷子裡),那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可以這麼說,寫下了《楓橋夜泊》,張繼就在自己的眼前刷新了一片從未見過的風景,並驚喜地發現,那全新的風景中還站著一個同樣被刷新了的自己。

作為詩人,大唐的張繼只存在了一夜卻被刷屏千年

原來,一個好的藝術作品,哪怕僅僅是一首好的小詩,也能昇華一個人的精神境界,救他與世俗生活的水深火熱,讓他能夠安貧樂道,能夠抵達中國傳統、中國人心裡面特別寶貴的一個精神境界。

是的 ,比如任性的《楓橋夜泊》。它僅僅用了28個漢字,就生生讓人記牢了蘇州的兩處風景——楓橋、寒山寺,就如雷貫耳地喚醒了一座城池——姑蘇城。以至於一說起蘇州的橋和寺,立馬就會有“楓橋”、“寒山寺”兩個字從人們的嘴裡蹦出來,好像“楓橋”不是蘇州滿城名橋中的小不點,而是頂天立地的大哥大似的;好像“寒山寺”不是一座平常的小廟,而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寺廟艦隊的旗艦似的;也好像“姑蘇”不是一座普通的江南小城,而是大唐帝國的一座一線城市一樣。

以至於到了一千兩百年後的今天,楓橋仍然還是大運河上一道繞不開的風景——就像一座矗立在人們面前的豐碑,讓人隱隱地領悟到:我們也曾是圍著漁火的狩獵者,我們也曾是漂泊江湖的尋夢人,我們也曾是夜半敲鐘的守夜僧……

如此,《楓橋夜泊》已不再是簡單的四句唐詩,而成了一個文學奇蹟。它高逼格地通過詩歌的力量,把江南的一片軟水溫山昇華成了橋的故鄉,並讓那些縱橫起伏的橋樑,溫情脈脈地貫通著我們千年的情感脈絡,前赴後繼地連接起我們子子孫孫的人生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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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詩人,張繼只存在了一夜

嚴格地說,作為一個詩人,張繼只存在了一夜,在他那生卒年不詳的、其他歲月裡的日日夜夜,他似乎都只是一個沒有多少靈性的凡夫俗子,至少對於詩歌是這樣的。

作為一個詩人,他的所有才華,似乎都只是在《楓橋夜泊》裡獲得了僅僅一次的認證。儘管這次認證的證書裡包含了對一首傑足夠多的褒獎與敬意。

對此,張繼自己似乎也是心知肚明的。因為他後來曾有過一個可以被看做是知恩圖報的行為——又寫了一首關於蘇州的詩歌《閶門即事》:

耕夫召募逐樓船,春草青青萬頃田。

試上吳門窺郡郭,清明幾處有新煙。

由於他的生平不詳,我們今天已經不知道他是在“楓橋夜泊”多少年後又回到蘇州的。但這點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只要拿這首同樣28個字的詩歌與此前的那首神作相比,一眼就能看出,新作字字透露著平庸,彷彿揭短般地證明著他的詩才未能像他的名字那樣能夠繼續下去。這首詩僅能說明的,就是他後來又回到過蘇州這個屬於他的福地,並在因他的“廣告”而名揚天下的姑蘇城遊覽過新的景點——閶門,並有可能還尋訪過當年遺落在楓橋、寒山寺和一江冷水中的舊夢……

的確,有時候,一個人一生養育的才華,僅僅能在某一命定的瞬間噴發,並炸裂淨盡,餘下的全是尋常事物。噴發、炸裂過後,那曾經的靈光和輝煌只是曇花一現、不會復得,甚至連一抹餘輝、一絲回聲也找不回來,就像張繼“夜泊楓橋”那晚不可思議的“詩神附體”一樣,是不可能再現重演的。

所以,對於張繼來說,如果沒有那一夜的詩神附體、靈感乍現,並創作出天才之作,那麼,人間就不會把他從科考榜上滑落的名字推上詩壇的光榮榜;後人也就根本不會知道,在大咖擁擠的唐朝詩人中,還有一個叫作張繼的吃瓜草根存在,更不可能讓那個屌絲的名字閃耀在大唐詩歌光芒四射的長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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