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輩子避免社交,作品一出卻造成轟動,獲國家勳章
2015年,陳傳興在央美美術館
舉辦攝影個展《未有燭而後至》,
讓兩岸三地的攝影圈、文化圈為之一震。
而展出的作品,是被陳傳興自己祕藏了40年
——來自70年代臺灣的珍貴影像。
這些照片是他從20歲起,
跑遍大半個臺灣拍攝的,
成箱的底片跟著他從臺灣到法國,
多次搬家,又再帶回臺北,
40多年來,
它們一直保留為底片的形式藏在黑暗中,
“因為我沒搞懂這些照片對我的意義。”
陳傳興為人低調,避免社交,
以至於2012年獲法國政府頒發“軍官勳章”時,
大家都好奇這人是誰。
而更多人知道陳傳興,是因為他作為總監製的
文學紀錄片系列《他們在島嶼寫作》,
2015年一上映就引起轟動,影響深遠。
除了攝影、紀錄片創作,
陳傳興也是一名大學教授,教書生涯25年。
攝影伴隨陳傳興的一生,
60歲後,進入暮年,時間緊迫,
陳傳興終於開始整理這幾十年來積累的底片,
並按時間順序,計劃以5個攝影展展出。
2015年第一次個展後,
今年秋天,陳傳興的第二個攝影展即將舉辦——
拍攝於1976-1981,
法國留學前半段的黑白攝影。
一條攝製組來到陳傳興位於臺北的工作室,
拜訪這位低調的智者。
點擊上方視頻,查看一條對陳傳興的專訪。
撰文 陳子文
陳傳興1952年出生在臺北,今年67歲。從20歲開始,攝影創作就一直伴隨他。但拍完後,他從不展示這些照片、甚至連自己也不去看,而是小心翼翼地保存著慢慢積累的底片。直到60歲後,才把它們從黑暗中拿出來,開始整理、歸檔,並展覽這些影像。
臺北士林區的外雙溪邊,陳傳興的攝影工作室就藏在一片粉灰低矮的民居中。附近片區多有民國將領後代聚居,沒有捷運,頗為安靜。我們到達那幾天,外邊的天空、溪水都清朗透徹,十分舒暢。
“臺北以前是個湖,這片都在湖底。沿著這個堤岸走就是雨農橋,過橋有個古遺址叫‘芝山岩’,日據時期還有個學堂。再往西走上山,就是故宮博物館。”陳傳興跟我們介紹著周圍的情況。因為身體瘦弱,近兩年他開始習慣持仗走路。
工作室安置在這邊已有五六年,一層是日常辦公區、看片室,十分簡樸;而地下則是一整層“土豪級”的傳統暗房。陳傳興之前在北京、上海個展的所有攝影作品,都是在這裡沖洗、定調、裝裱好,再運送出去,嚴格把控每一幅作品呈現的品質。
說到為什麼40多年後才來曝光這些老底片,有些傷感,“銀鹽時代的確要過去了,如果再不拿出來,它們可能真就隨著銀鹽時代的終結而掩埋”。另一個原因,60歲後,步入老年的陳傳興,感受到了時間的急迫。
於是,他做了個長達十年的攝影展計劃,按時間線來展覽這40年的影像,5個展覽,2年一個。有點像一個小說家,來寫自己的生命。
1. 第一個展覽《未有燭而後至》,在2015年實現。主要是陳傳興1976年出國前,大學時期的攝影,拍攝對象在臺灣各地;
2. 1976-1981法國留學前半段的黑白攝影,除了巴黎,還有在歐洲、美國拍的;
3. 彩色照片系列,跨度上世紀70、80、90年代;
4. 拍立得系列,從上世紀70年代一直到拍立得停產前,陳傳興其實拍攝了大量的彩色拍立得;
5. 最後一個展覽,陳傳興回到了他的家人。“因為我蠻晚結婚的,就會從我小孩出生一直拍。到那個時候,展覽假如能夠辦到的話,我可能都八十歲了,小孩都二三十歲。也等於是我整理我自己的一種家庭史吧。”
臺北“少爺”,
跑遍大半個臺灣,留下珍貴紀實影像
陳傳興從小家境十分優渥,是個“少爺”;同時,他也是個“反叛者”,臺灣70年代的瘋狂文青——長髮、藍牛仔、涼鞋,20歲出頭浪遍大半個寶島。
高二高三時,家人給了他一部柯尼卡相機,開始是玩玩。後來還真的想拍,就去買了一個尼康 ,在家裡弄小暗房,學習膠片沖洗。到了大學,開始訂購大量國外的攝影雜誌、攝影書,完全自學摸索。
1972年,陳傳興進入老的輔仁大學,臺灣第一個大眾傳播系,他是第二屆。但專業課沒怎麼念,反而在老輔大圖書館的地下層,看了大量當時的“禁書”——魯迅、巴金,30年代文學,還有許多民國時期的小說、刊物。
而更多的時間,陳傳興都在臺灣各處流竄。
拍自己長大的地方——臺北市的各個角落。那時候臺北車站還是日據時期留下的老建築,其中一張木構樓梯上的場景,不同年齡、族群的面孔集結在樓梯上,在斜光下,就像一個劇場。“我當下就按下了快門,就那麼一張,沒有再多拍。”
還有一個重要的拍攝地跟“死亡”相關——臺北邊界的觀音山。70年代,觀音山腳下的小鎮蘆洲,人口流失、衰頹沒落,山岡遍佈墳場野地。大三時,陳傳興的父親意外過世,就葬在那裡。
父親的離開,對整個家族和陳傳興自己,都是一個很大的轉折。於是,那段時間陳傳興就經常從學校坐車去觀音山,拍下許多跟喪葬、儀式、墳墓有關的照片,“白天那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意味,像冥界。最燦爛的正午陽光下,死亡就在那裡。”多少有一種哀悼吧。
陳傳興花2年,完整記錄下蘆洲小鎮,並在1975年大三時,在臺北的幼獅藝文空間做了一個攝影展《蘆洲浮生圖》。這可能是臺灣第一次有人這麼瘋狂地做紀實攝影,儘管好友阮義忠幾乎是唯一看過這個展覽的人。
就這樣,當同時代的同齡人還忙著青春戀愛,陳傳興卻一路從“死亡”出發,越跑越遠,甚至到了蘭嶼這樣鮮有人至的離島拍照。那時候去蘭嶼,有點像我們現在去西藏。
那幾年,陳傳興幾乎每年夏天都會去蘭嶼,“蘭嶼那時候不太有漢人、本島人去,都是原住民,所以他們還蠻友善。”跟原住民一起住在村子裡,陪孩子們玩耍,順便拍照。
除了原住民,還拍了不少重刑犯。那時蘭嶼離島上,有開放式監獄,犯人們就在室外自然中勞動,蓋公路、海港……而旁邊就是太平洋。
他也跟著戲班流浪。“這種野臺戲,他們完全屬於另外一個世界,就跟我在蘭嶼看到的一樣。”
後來1978年,陳傳興甚至還拍了一個16釐米的紀錄片,用臺語、現場收音,主角是一個反串的“乾旦”,現實中他也是一個同性戀。那個年代,同性戀是不光彩、在社會上備受壓抑的人群。
月波水榭Ⅰ 1975 銀鹽相紙(荒場林家花園 林本源園邸,宅邸建於道光27年,1847,花園建造於光緒年間歷時五年,光緒19年完工,宅邸和庭園為有清朝江南園林建築在臺最重要場址。)
陳傳興還拍下曾是臺灣五大家族之一的霧峰林家的花園,整個一片廢墟。
從死亡的觀音山,到流浪的戲班子,再到林家花園,少年陳傳興憑著一股野生的勁頭,拍下70年代臺灣各個不同社會階層、甚至不同族群,留下珍貴影像。
而對陳傳興自己來說,大學以前,他的人生路線就是從家裡到學校,幾乎沒有踏出過臺北市。大學幾年的瘋狂流浪、探索、攝影,讓他發現原來臺灣這麼小的一塊島嶼,有那麼多不一樣的地方,“某種程度上這是一種成長的成年禮”,也像是遠行前的告別。
不久後,少年陳傳興,帶著一批拍完的交卷底片,飛離臺灣島,開始他法國十年的求學。
1976-1986 巴黎十年求學:
親歷“諸神的黃昏”
其實早在1972年高三時,陳傳興就決心以後要去法國。要知道那時候的臺灣青年,家境好的一般當完兵後會被送去美國留學。被問為什麼篤定法國時,陳傳興半開玩笑地說:“我一直很討厭美國,而且覺得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事,你要交那麼貴的學費,然後你出國人家還考你,考託福、考你語言。後來我聽說法國唸書不要錢。”
他當然也知道,自己要去法國念電影,法國有那麼好的新浪潮導演,有雷乃(Alain Resnais)、戈達爾(Godard)等等。
那時期大陸還沒開放,中國臺灣留法的又極少,真的唸完、做完研究的就更少了。陳傳興可能是唯一二親歷70年代法國思想盛世的華人。
他先在法國國立裝飾藝術學校(Art Deco)念攝影,那是法國第一個有攝影系的學校。後來轉到錄像(Video Art)。接著他到巴黎三大念戲劇、當代文學的碩士。後來又到高等社會學院,做電影研究的博士論文,師從符號學之父麥茲(Christian Metz)。
巴黎10年,從24歲到34歲,在人格塑造的重要時期,陳傳興全面接受了西方教育、文化的衝擊和洗禮,打開了一扇又一扇的門。
“你幾乎很難想象那麼多的大師在那裡。我舉一個比喻,像拉康的一本論文集,厚厚的將近700多頁,誰都看不懂,可以賣到二三十萬冊,暢銷書。福柯的書也是暢銷書,羅蘭·巴特也是暢銷書,那時候的暢銷書是這種暢銷書。”
聊起這段經歷,明顯感受到陳傳興的學習是快樂的。
“那一年德勒茲(法國後現代主義哲學家,1925-1995)他要開始講電影,大家就會衝到巴黎八大去聽。
德里達(當代法國最重要亦最受爭議的哲學家之一,1930-2004)的課是四五百個人的,像劇場一樣,都是一兩個小時前去搶位子,還有很多外國觀光客來拍照,覺得他們來到大師這邊到此一遊,教室裡面閃光燈一直響一直閃。有時候人太多,警衛還會來讓出安全通道,就像現在的歌星一樣。”
1976到1980的,被稱為 ‘諸神的黃昏’,這些大師其實已經逐漸老的老,死的死。福科是艾滋病,但是大家又不願意接受他的艾滋病。羅蘭·巴特,就下完課走在路上被車子撞死。新馬克思主義最重要的研究者阿都塞,自己把他太太勒死在學校的宿舍裡面。
“到後來整個倫理的瓦解,瘋狂。你在那樣的環境裡面,你只要多加一點注意,多加一點傾聽,多念一點東西,多少人都會改變。”
嚴格的專業攝影訓練
作為一個想在法國找到一條路的亞裔留學生來說,陳傳興巴黎的生活無疑是異常充實的。
70年代的巴黎,每週都有300多間電影院在放電影,四五百間劇場有歌劇在演。圖書館七點多就在排隊,下大雪也一樣。
除了正常上課之外,陳傳興上完課就逛書店、看電影。 看完之後就開始去電影資料館(La Cinémathèque ),或者看歌劇、音樂會、舞臺劇,就這樣一直忙,忙到大半夜,有時候趕不上地鐵,他然後走路回家。
一天24小時幾乎作48小時在用,還會一直覺得不夠用。
在臺灣時,陳傳興攝影全靠自己摸索,而現在他到了攝影的發源地,在學校接受專業攝影訓練,更重要的,是每週去法國國家圖書館,看它收藏的攝影原作。
“它在一個樓上四樓,你進去就填單子,你要看什麼?然後等下人家就推車過來,戴著白手套,把你要的就一盒一盒搬到你桌子上。你就自己往那寫筆記,他們都不管你,看完以後,你可以再繼續填,然後他再推過來。”
這些細節點他都還一一記得清楚,他還記得收藏版畫跟攝影部門的主管叫Marie,一個法語講得零零落落的東方學生,會去找他聊,解答疑惑。
攝影的技術和視野,及對攝影史的整體認識,他差不多在那兩三年內高度壓縮完成。
“混血觀看”:巴黎時期的攝影創作
陳傳興當時在巴黎有住不同的區域,上學路上,他每天隨身帶著相機,幾乎每天都在拍。
可能是大學時養成的興趣,他拍了非常多的勞動者:屠夫、牧羊人、鐵路工人、卡車司機……還有一包一包揹著運煤的勞動者,甚至還有看廁所的人。還拍了那時非常多的北非的阿拉伯人、黑人。
“我就覺得他們很美,沒有任何的意識形態,或任何特殊意圖。最重要就是拍的時候那種光線,那種場景。”
那個來自臺灣本土、野生粗放、完全自學的少年陳傳興,與來到攝影發明地、經過嚴格訓練與大師洗禮後的青年陳傳興,一野一雅,相互碰撞、滲透。他自己為這一時期的攝影,取了個貼切的名字叫“混血觀看”。
拍得越來越多,底片越積累越多,陳傳興擔心如果底片不衝的話,容易被埋沒丟失。80年前後他在巴黎又沒有暗房,於是就用最簡單的暗袋把底片沖洗好,然後像文檔一樣歸檔存放。“因為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會把它們放大放出來,以比較正式的方式。”
除掉陰差陽錯搞丟的,前後應該有六七百卷以上,一萬多張。多年後,這成箱的衝好了的底片,又跟隨他被帶回臺灣。
陳傳興第二個攝影個展準備中,工作室牆上貼著法國時期的黑白攝影
今年9月,陳傳興即將舉辦計劃中的第二個展覽,這些巴黎求學時的黑白攝影,也即將被揭開,曝光在眾目睽睽中。
在他的工作室,我們得以一窺還未正式披露的巴黎時期的照片。睜大眼睛、看這些照片的細部,成千上萬微小的銀鹽顆粒緊密相擁,飽滿、細膩、優雅,渾然天成。
一生懸命,像職人一樣把銀鹽工藝推到極致
為什麼他要把這些底片放那麼久?有個原因,銀鹽工藝太複雜,溫度、水、個人的習慣,放出來的照片會天差地別。陳傳興一定要等到一個穩定的、專業的暗房環境才放心。於是,有了現在這個“土豪級”的傳統暗房:一長排沖洗池,有五六米長;對面整齊排列著5、6臺不同型號的底片放大機,Leitz, Beseler, Kaiser, Omega, Durst……
在他看來,每一臺放大機都有不一樣的性格,再加上放大機的鏡頭有尼康的,有羅敦司得的,有各種參數組合,來決定底片的狀態。
陳傳興對傳統銀鹽工藝有一股超人的執著,親手沖印,苛求每一個步驟中精細、微妙的差別,這是一種職人的精神。
定影之外,陳傳興還做照片上色Toning,通過轉換黑銀為彩色化合物,將黑白影像深色區域改變為特定色彩,比如棕褐色,過程非常複雜。
一張拍攝於法國車站的照片,銀鹽沖印,因為天空部分曝光處理較複雜,陳傳興與助手沖印出75個不同調的版本,從中選定一張定版,再對外公開展出
但近兩年,因為眼睛視力衰退,他便請到一位厲害的暗房老師,這兩三年由他負責整個銀鹽沖印,陳傳興最後再來定調。
一般每個底片,會放10張不同調的照片,從中來決定一個調子。最多時,甚至一張底片沖印出75個不同版權,最後定一張。
這個級別的暗房工藝,兩岸三地基本沒人這樣做,甚至國外都很少。
“尤其在這個銀鹽快要消失,快要被數碼取代的時候,我們希望能求到一個絕對完美的影像,可以保存100年的博物館等級。”
從學生變老師,一個特立獨行的教授
1986年,陳傳興決定回到故鄉。“當時有很多機會留在法國繼續做研究,也不是非回來不可,也許因為家裡母親都在,不曉得……人生很多事情你覺得定了,就往前走。”他到現在也無法說清,到底為什麼做下這個決定。
24歲去,34歲回來,整個生活習慣、思維方式都已改變。但法國十年,孤獨感對他來說早已不是問題,而是已經內化到了他的生活和生命裡。
當時陳傳興回來,好友阮義忠找他對談在法國十年所學,編書《攝影美學七問》。這本影響了幾代中國攝影師的啟蒙書,其中有五問都是陳傳興的回答。1992年,陳傳興順手寫了本藝術評論《憂鬱文件》,一出來就奠定了他在臺灣藝評圈的地位。
還有個重要的轉變,陳傳興的身份從從一名學生變成老師,先後在臺灣藝術大學、清華大學任教,是副教授。
在法國經歷了那麼多大師那麼有趣的課後,輪到自己當老師時,陳傳興的上課風格也是十分“異類”。教書25年,開了150多門不同的課,喜歡的學生極其崇敬他,當然還有一批不喜歡的從不去上他的課。
他可以一整個學期就講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再一個學期講郭熙的《早春圖》。開精神分析的課,陳傳興從弗洛伊德最早的著作,把他的全集一直講到底,講完之後,再講他的學生,講拉康、講榮格……
因為嫌棄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詞彙》翻譯得差。後來他索性自己開出版社,跟三個學生一起把這本書翻譯出來,兩個法國原作者也都很開心。日本版花了八年才翻完,他們用了不到三年。
2012年,法國政府頒發藝術與文學勳位“軍官勳章”給60歲的陳傳興,獲過這個等級勳章的華人前有賈樟柯、施南生,後有梁朝偉等。陳傳興在臺上顯得有些靦腆,而夫人廖美立著實為他感到欣慰,發了條微博感慨:“還是法國安慰了他,那一條寂寞的道路!”
撼動兩岸的文學紀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
陳傳興博士時,研究的是符號學電影方向,學成回到臺灣時,就想拍電影。但劇本都寫完了,最後沒能拍成。沒想到,20多年後的2015年,他擔任總監製的文學紀錄片系列《他們在島嶼寫作》,引發兩岸轟動。
陳傳興說出發點很單純,“就想要趕快保存或搶救這些重要的作家、文學家。因為每個人年齡都逐漸大了,在這個網絡時代,前一代的文學家其實逐漸會被忽略。”陳傳興想通過電影,讓年輕一代重新去發現這一批代表性的文學家。
比較傳統紀錄片英文翻譯為Documentory,但陳傳興把這系列文學紀錄片稱為“Docufiction”, 多出“fiction”虛構的成分。
“我們每一部拍攝其實都有劇本,要決定敘述線的發展,導演、文學顧問一起參與。”
其中,他親自執導的關於周夢蝶先生的《化城再來人》,驚豔無數人。周公在臺灣文壇,是一個非常神祕的人物,一種非常高的存在。除了在熒幕上看到一個活生生的周公而感到震撼之外,大家也發現原來中文紀錄片還有這樣一種拍法。
片中,由周公穿越臺北這個城市,他一天的生活歷程,來濃縮、回顧他整個一生,他的生命、信仰和詩之間的關係融入其中。
鄭愁予、周夢蝶之後,是中國古詩詞重要研究者葉嘉瑩先生,片子正在後期製作中。這樣,串起陳傳興文學紀錄片的“詩人三部曲”:詩與歷史,詩與信仰,詩與存在。
做完這幾件事,人生無憾
陳傳興向來低調,2015年因為個展和新書《銀鹽熱》,破例在北京密集社交、頻繁受訪後,便迫不及待回到臺北,繼續安靜地讀書與創作。
陳傳興與廖美立,在北京天壇祈年殿前合影(兩人相識多年,於1998年結婚。廖美立曾參與創辦臺灣誠品書店,是吳清友的創業夥伴,並在誠品工作19年。後為方所書店總顧問。現與陳傳興一起負責臺灣行人文化與目宿媒體,為《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策劃人。)
現在,陳傳興和夫人廖美立、兩個孩子,平時住在陽明山上,自己造的房子,收養兩條流浪狗,吃隔壁老農種的菜,日子簡單。
一生特立獨行、把自己形容為“怪物”的他,也許因為美滿的家庭生活的滋養,整個人的狀態越發儒雅、溫和。
放眼兩岸三地,其實很難找到一個參照物來比較陳傳興。因為他這40多年的積累,實在太龐雜浩大,攝影、文學紀錄片之外,他橫跨的領域包括但不限於:戲劇、精神分析、語言學、符號學、美學、哲學、藝術評論……
這些年來,他幾乎每天從家到工作室,除了準備下一個攝影展,更多時間便待在滿牆書的工作間,他說與書裡這些已經不在的幾千年的幽靈打交道,更開心。
“我現在算是進入老年了嘛,暮年,三四十年一直在想,一直在累積。我一直想在走完這個人生之前,至少做到,我最關心的幾個課題。
一個就是我一直認為中國的繪畫是代數空間,不是幾何空間。
另外一個我思考了幾十年,花了蠻大功夫一直想做的,就是死亡的問題,中國人怎麼看死亡?從三禮,禮記,儀禮,周禮,一路下來到西方的《涅槃經》進來,有佛教進來……
能夠做完這個我就差不多了,就可以了。”